高風雷明知林阡擅長雙刀還以己之短攻敵之長,自是經驗不足的表現,卻也並不愚蠢——敗中求勝,他原是希冀打出一個意外令林阡來不及反應、屆時即便有強項也派不上用場。?[?〈[  誰料林阡之應變偏能逆勢,其雙手甚至能夠同時打出兩種不該共存的招數,左手回旋斬,右手流星錘,恰是高風雷兩大克星……


    當強項可以彌補意外,高風雷這後手留得爭如不留。可是不試試又怎麽知道?因高風雷敢試,故雖然失敗了,卻還是進步的。須知,單打獨鬥之時,要讓林阡雙刀齊出的能有幾人?


    但無論如何,此戰中高風雷終是林阡手下敗將,錘劍脫手後,就隻能求一死或殊死一搏——被俘?沒這可能,斷不會教這些宋匪找到可以和王爺交涉的人質!


    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這感覺,高風雷以前從沒體會過,哪怕跟隨司馬隆來效力完顏永璉後也不曾覺悟,但今夜,被裹挾在金軍的集體榮譽裏,油然而生,竟還激越。才知在戰場上沒有精神象征,戰士們彼此才是生存支柱。臨死前體會到了,也不枉此生了……


    


    子時前後,東部戰場。


    很多人都覺得,一旦國安用輸了,調軍嶺宋軍就無力回天,


    但,裴淵並不弱他多少,遊擊戰術其實是裴淵最擅長;


    金軍都以為石矽被騙進局林阡就中計,


    但這不是棋局這是戰場,石矽不是棋子,是人。


    當然有變數,如林阡所想,調軍嶺的裴淵和國安用一樣是他的希望,而石矽是他一手栽培、是他的羽翼!


    先前石矽之所以撤離,是眼看梁宿星和完顏君劍的合作太強、勢如破竹連國安用楊鞍都守不住,加之金軍如移剌蒲阿等人一開始太氣盛,自己又是剛到東部、難免被以逸待勞……是以。石矽隻能先帶一些兵馬避其鋒芒,保全實力。畢竟他是林阡派來東部、頂住高風雷壓力的救兵,對於形勢而言至關重要,能不硬抗當然死傷降到最低。


    而裴淵也是眼看情勢有異、剛向國安用稟明戰事有變。卻就在那時束乾坤和完顏斜烈突如其來……嶽離的麾下擅長打閃電戰果不其然,裴淵猝不及防,一時間兵荒馬亂人仰馬翻,那時國安用自身難保難以相援、所幸石矽及時趕至……為了救裴淵,石矽不慎被束乾坤刺中一劍。因此戰力驟降,才沒能應敵高風雷。


    楊鞍國安用與他們很快就被衝散,彼時,他們更沒法像國安用那樣向西逃向劉全吳越求援,唯能藏躲在調軍嶺南的山壑間逃避追殲……


    天幸,高風雷沒有留在這裏追殺他們。


    “也不是天幸,高風雷他,恐怕是被盟王吸過去了……”石矽清醒時和裴淵匿身於山洞裏,身邊隻剩十餘兄弟。裴淵對他說,不必吃驚。兄弟們盡數分散了,並不是隻剩這麽多。


    “盟王雖吃力些,倒是利於咱們,養精蓄銳,伺機反撲。”裴淵道,“眼下搜尋、追殲咱們的兵馬,就隻剩束乾坤、完顏斜烈。咱們即便不能很快反敗為勝,至少持平的希望還是有的。”


    “但願如此。”石矽稍一動彈,便覺胸口極痛,裴淵俯身急看。那戰衣盡皆血染,乾坤劍那麽殺傷,石矽卻奮不顧身給他擋,裴淵熱淚盈眶:“石兄弟。我裴淵欠你一條命!”


    石矽還未答話,洞外忽而有窸窣,不消半刻便有殺氣直灌,“有人來……”石矽話音剛落,就見冤家路窄,原是束乾坤完顏斜烈找了進來。


    “找得真準。”石矽冷哼一聲。裴淵拔劍迎敵,冷不防背後生風,驟然有刀架在了脖子上,原是身邊出現叛徒將他們出賣,隻是這一刀剛架上,就被石矽一粒石子彈開,同時石矽副將上前與那人纏鬥在一起。


    完顏斜烈提刃上前,及時把那叛徒救在身後,石矽的副將退開數步回到石矽身邊。


    “裴淵,你失察了。”石矽說,裴淵回頭看那叛徒,竟真是自己副將,一時瞠目結舌:“你……你什麽時候降金,為何降金……?!”


    “裴將軍,幫我殺了石矽,你也一樣可以降金。”束乾坤招降說,站在完顏斜烈前麵,當然不願意輸給小輩。


    “你這劍上,還有他推開我時被傷的血,我是要怎樣無恥才會恩將仇報?!”裴淵反問時正氣凜然,話聲未落便持劍而上與之拚搏,不管束乾坤武功比他高多少。然而十招之後,便落到了下風。


    見狀石矽當然要救,方一動彈,傷口就又流血,卻仍攥緊流星錘。“將軍……”副將急忙上前阻止,邊阻止他邊問,“軍醫何在……”


    軍醫卻遲遲不來,也許連軍醫都是叛徒!石矽心知,雖然調軍嶺因為梁宿星的血洗而萬眾一心,本該不會有太多叛徒,但可能在梁宿星屠殺之前就有變節者潛伏,伺機誘生了一群人,畢竟先前調軍嶺與中部隔絕太久……


    既然調軍嶺有叛徒,那麽龍泉峰也應該有,畢竟先前龍泉峰失在金軍手上過,這,難道就是今夜龍泉峰沒守住的原因……?然而,即便叛徒再多,要影響局麵的話勢必還需達到個平衡,莫不是多到足以突破那個節點了?石矽怎相信?怎接受?怎願去想?


    那就不相信,不接受,不去想!


    “有沒有酒?”石矽捂著傷口站起,副將擔憂地解開隨身帶著的酒,沒有藥時,便以酒來,這是某人常做的,石矽效尤,一飲而盡,喝罷便覺渾身上下充滿了勁,如同被那人附體一般。那人,是楊鞍還是林阡,已記不太清。


    擲開酒壺老遠,順勢躍開數步,石矽流星錘直接擊出,甩舞於裴淵和束乾坤之間,如林阡說的,他連高風雷都可以戰勝,還怕不能對束乾坤翻盤!?“裴淵,我來敵這束乾坤。你去打完顏斜烈,將他打趴下!”


    “我不如他?少小看人!”完顏斜烈眼看裴淵武功偏低,原是為這句“打趴下”脫口而出、句中的“他”指的是裴淵而非束乾坤,孰料束乾坤聽岔了實在是不爽。“小看什麽,難道我武功及不上你?”完顏斜烈一怔,才知有所誤會,束乾坤這一旦被激,氣力強了數倍。把石矽打得連連敗退。


    裴淵和副將們合力打完顏斜烈等人,餘光掃及石矽被最後一劍掃到山壁上,重重落地時泥沙四濺,情不自禁衝到他身邊將他扶起:“石兄弟!”石矽口吐鮮血,但目光仍然有神,仍起身握緊流星錘,裴淵道:“莫打了,會死的……我們來對付!”


    “士為知己者死!”石矽一躍而起,早將生死置之度外。狹路相逢,哀兵必勝。竟也在十招之內,還擊了束乾坤一次,軟錘甩擊使洞窟內沙走石飛——


    束乾坤被激是因競爭意識,石矽被激是因兄弟情誼,且看這意識和情誼,誰能笑到最後!


    


    卻不得不歎這些純粹的情義當中,總要有宵小存在、破壞、杜絕不得、愈演愈烈……


    宵小地位越低、存在感越弱,就越恐怖,越難拔除,若再無知一點。一旦被人蓄意利用,則破壞性就越強。


    昨夜酉時之後,在祝孟嚐處的吟兒,便覺龍泉峰氣氛詭譎。站在山頭,忽而想起了林阡說過的萬雲鬥法。每一次黑雲散去都要留些殘雲在場,奸細小人是永遠都除不幹淨的,就算除幹淨了,也會被誘生出新的來,從無到有。一線之間。


    她正想著“萬雲鬥法”,正好百裏飄雲來了。由於他們都在祝孟嚐這裏,而江星衍等人盡皆在別處,故飄雲是由聞因扶著上來的。


    “怎麽了飄雲?”她看飄雲麵色並不好,知道風口處由不得他待,便與他離開了幾步。


    “飄雲說,先前箭杆峪可能有奸細!”聞因代他對吟兒說。


    “何出此言?”吟兒一驚,她每次站在這裏看龍泉峰時都有不祥預感,上次是箭杆峪之戰薑薊陣亡,這次,難道又要驗證!


    “主母,我也是適才才想通。就是前次在箭杆峪,祝將軍、星衍、薑薊和我去攔淩大傑和梁宿星,聞因帶兵去戰嶽離時,完顏君劍就埋伏在主母的必經之路等著殺主母……金軍行動神,除了自身擅長打閃電戰外,顯然對箭杆峪東南西北各處的布防都很清楚。畢竟,箭杆峪本來並非那麽不堪一擊。”飄雲分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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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阡哥哥已經很注意策謀不流露給過多人知曉了,但這布防的事,不可能杜絕的。”聞因補充。


    “是,箭杆峪不該那麽不堪一擊,李全能將完顏君劍擒下,梁宿星就不該那麽容易和淩大傑合兵。你推測得對,布防確實可能流露給了金人。”吟兒點頭,確實有疑點,當日薑薊祝孟嚐盡皆勇猛、揮並不失常,宋軍再怎麽弱,梁宿星被淩大傑救出還是太快了。


    “問題就出在這裏——為何金軍對主公的部署堪稱一清二楚,每個布防都極快地、針對性地拆散了,偏偏碰上主公部署以外的李全就破不了了?”飄雲分析說。


    吟兒一怔,為什麽當夜箭杆峪的許多陷阱機關都沒起作用、金軍非常精準地繞過去了,而李全紮營之處明明一樣的設施,她去看過,金軍很多都栽在那裏……這麽大的疑點,她怎麽就沒想到!?


    “如此,確實是有奸細!”吟兒點頭,攥緊了拳,“這群該死的內奸!”


    “未必一定是內奸。”飄雲提醒了她的誤區,“也有可能是金軍細作。”


    “你說得對。飄雲。真是我的最強軍師。”吟兒怒氣略消,拍在他臂上,誠然飄雲這次比以往反饋慢,那也是因為飄雲剛從鬼門關轉了一圈回來,身體還沒恢複卻已考慮到這麽周全。


    “好好養傷,恢複戰力,接下來的都交給我們。”吟兒微笑。


    飄雲一愣,這一幕,真像,真像六七年前的川東,合力對付寒黨與金軍的情境,隻是那時候他和聞因都還年小,而主母,那時卻已經是獨當一麵的主母。


    吟兒立即提劍而去。對祝孟嚐軍下令戒嚴,並著人告知海逐浪、李全、江星衍、時青,提防有細作與金軍裏應外合。雖然嶽離昨日之戰剛受挫,但毋庸置疑眼下南部宋軍也在戰力最低下的時刻。


    可惜。吟兒醒悟著實太晚,抑或暗箭到底防不勝防,不到戌時,江星衍、時青便接連失守,被完顏君劍、移剌蒲阿侵占、衝破。海逐浪李全隨後遭到完顏斜烈、蒲鮮萬奴夾攻,臨難時才知原有奸細打開寨門為金軍內應。


    “快去,通傳盟主,她身邊,一定也有類似奸細……”海逐浪因白天被嶽離劍傷而隻能眼睜睜看著兵敗如山,雖然不至於立刻失守,卻也和失守差不多了……烽火狼煙,還不及燃,或是剛燃,便被金軍滅。他們被很快地圍堵封鎖,根本不知情報能傳到多遠。


    夜半,天際原該懸明月,然而此刻山中濃霧越下越大,遮擋了調軍嶺和月觀峰,不知林阡何在,不知國安用楊鞍如何了……


    當派出去的親信都有去無回,祝孟嚐和吟兒知悉事態不妙,欲燃起烽火向中部與東部示警,才覺四圍樞紐都遭金軍切斷!淩大傑、完顏乞哥、拏懶神機等人。以電閃之勢取代了原先的江星衍、李全、海逐浪等人在吟兒身邊的分布,使得吟兒在這一刻,完全與外界失去聯絡!


    太神,神得吟兒身處其中都不知。更何況外圍當時正和仆散揆作戰的林阡彭義斌他們?!


    因為是拏懶神機等人挑起大梁,吟兒心知金軍此戰主力全是新人,不禁歎惋,有些本來她可以現的東西從指縫間溜走了——


    “一個人可以摧毀一座城,卻要有一幫人才能攻占一座城。”這話她說的,她卻沒意識到。這一戰淩大傑嶽離恰恰在練兵!


    “現在是幾時?”吟兒克製著緊張,問。


    “戌時一刻。”祝孟嚐說。


    這時候顯然已經有金軍衝入了調軍嶺,遭殃的必然是國安用楊鞍和石矽裴淵那些人。調軍嶺龍泉峰,本就一線之隔!


    “淩大傑之所以還把我們放著不動,想來,既是想各個擊破先後有別,也是要留我們一點地盤、好給林阡分兵焚心之用。”吟兒說,因為最關心他,所以最會以敵人要傷害他的方式來考慮。所以她明白啊,林阡也會這樣對她——若然現東部已經湧入了一部分南部金軍,就證明南部凶險,林阡一定焚心,一旦情報確定,則林阡一定分兵。


    這次跟往常不同,突然至此,燃眉之急,林阡看來是不得不這樣做了,可是,父親怎可能還滿足於下明棋,必然除此還有後招啊……


    吟兒忽然想起了那天的第二盤棋,父親贏她的“雙倒撲”,一個畫麵,稍縱即逝。


    “盟主,屬下知道哪個是金軍的細作。”那時有海上升明月的細作前來,帶給吟兒一絲暗夜中的光芒。這些細作,是此番在泰安棋局中唯一能行動的人了。吟兒知道,南部消息遭到鐵桶封鎖,要讓林阡獲悉也隻能通過他們。


    “確定不是我軍出了叛徒,而是金軍安插的細作嗎?”吟兒心中一絲緩和,這當然對軍心穩定有益。適才飄雲是推測,她希望有確定。


    “確定。金軍在調軍嶺、龍泉峰、箭杆峪都有細作,不過,多不能成事,因為盟王他防著。”這位海上升明月的細作告訴吟兒的,也是關於箭杆峪之戰留下的蛛絲馬跡——


    箭杆峪之戰生前,淩大傑大軍在宋軍西麵的扇子崖,而梁宿星當時流落在東麵的刀刃山一帶,那時梁宿星的副將自然要與淩大傑、完顏永璉等人交流,且在一段時間內交流過密,是以有時必須靠調用當時在箭杆峪的幾個細作。


    “屬下先前似是見過那人,一直隻是懷疑而難確定,適才剛好看見他與我盯著的金將密會、後又回到宋營與另幾人在偏門處鬼祟,終於確定了他的身份,是以立即向盟主稟報。”


    “偏門處……”吟兒蹙眉,循聲看向西南,拏懶神機就在那裏,兵鋒正勁。


    “我與幾個搭檔,正合力看著他們。一時應當還無變故。”這位海上升明月的無名英雄說。


    “做得好。”吟兒點頭。金軍的控弦莊,從盛到衰,從亡到興,全程都被宋軍的海上升明月奉陪著,哪怕此刻它們在山東都算群龍無——這就是天生的宿敵,從某種程度上說,這些細作吟兒不認為是宵小,他們的定義和叛徒不一樣,信仰唯一,立場堅定,他們,是兩團萬雲鬥法。


    之所以對細作這個職業不討厭甚至還有點好感,是因為……林阡小時候也當過,那個時候,他還叫林勝南,就是活動在棋盤縫隙裏、連“棋子”都算不算,隻算得上“氣”的細作。一絲氣不起眼故能貫徹雙方,可是氣多了自然會突破一個節點繼而顛覆全局!


    無數次幽暗昏惑,無數次柳暗花明,她早就練成了這種林阡不在也能笑看風雲的淡定,看著南麵壓境的金軍不自禁笑了起來,“我哪會輸呢,我身邊,有這麽多林勝南和範遇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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