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o94章 刀光,劍影,人心(1)


    “為我去青州仰天山,尋一位談寨主。”早些時日,徐轅業已囑咐親信出泰安往青州,尋那位紅襖寨的舊日寨主談孟亭。楊二當家當年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隻他一個上級罷了。


    找談孟亭,卻不是為了以上級壓製下屬,畢竟談孟亭早已退隱,何況紅襖寨是他一手拆裂。若非他當年為金廷招安誘惑,何來如今山東這亂用崩壞?


    但徐轅之所以找談孟亭,卻恰恰是因為這一點,論“拆裂”,曾經談孟亭是元凶,今日楊鞍是禍——


    若談孟亭當麵質問楊鞍,當年你義正言辭與我決裂、口口聲聲弟兄們跟著你才有出路,後來山東分崩離析、我懊悔不堪、求你把兄弟們救出水火,你含淚怒喝我是禍根的同時,亦親口對我保證你一定會還山東一個太平天下……為何此刻你什麽都沒有辦到?甚至把局勢引得更糟!


    若由談孟亭親口對楊鞍說,鞍兒,我後悔誤中了金廷招安奸計,你可否別再重蹈我的覆轍,掉進他們離間分化的陷阱?


    治理川蜀多年,各種矛盾見慣,徐轅清楚,處理類似楊鞍事件,不僅要像林阡說的那樣,給楊鞍勾銷對國安用、對裴淵等人的愧疚,更要在同時給他增添一些諸如對談孟亭的愧疚或羞赧。如此,才會讓他認清他沒完成他對談孟亭的承諾、示威和炫耀,才會讓他意識到他錯得比談孟亭更離譜……


    “青州仰天山”。


    一陣風忽然掠過,熟悉的地名。


    他依稀記起,也是這時節……他就在仰天山的那片林子裏與她初遇,一襲紫衣,淩人高傲,美若天仙,光彩照人……卻是哪一年的這時節?是去年,前年,為何竟好像過去了千百年。


    可是徐轅你也會說,她是亂世之貌,偏也是治世之才!她是金軍難得一見的將領,盡管她陰差陽錯愛上了他願放棄一切,金軍從上到下從頭到尾就沒打算放棄過她……


    終於,伴隨著臘月廿九的宋軍事變,她回到了十二元神的席位上,各種隱情被淹沒在那夜的血雨腥風裏,致使盟軍中甚至有人誤解她從來到走從始至終都是一場陰謀。


    如何不是陰謀啊,世人眼中都是先看見結果再去搜集證據指控。結果是什麽?結果是她帶領著花帽軍從正月中旬就在對宋軍殺戮。事實無法更改,即便她起先打楊鞍打劉全,都隻是被黃摑算計,但不容辯駁從那時起她已打破誓言、重新手握宋軍性命……


    然而,世人都知她立誓是為他徐轅,豈知她破誓也一樣是為了他?她是心甘情願,被黃摑算計,被軒轅九燁算計,被完顏永璉算計,被世人誤解,她楚風月都不會在意,隻想挽回他生命,隻想為他報仇,隻想把他救出來,隻想從生到死都和他一起——


    直到二月初七那晚,她終於沒有搶得過林阡,任憑他就這樣被救出了楊鞍軍營。可悲的是她那時候才徹底現,經過這段日子的披肝瀝膽並肩作戰,她留著金營已不純粹是為了愛情。


    徐轅,亦怎會不了解她選擇和宋軍敵對的道理——他危難時,她會為他目空一切闖進黃摑的營帳、闖進楊鞍的陷阱、闖進林阡的危險區;麾下危難時,她也一樣會為他們留下,毫不猶豫,亦不懼死!


    這些日子,中部金軍與林阡拉鋸的過程中,沒有人的分量可以過司馬隆、高風雷,但不代表其餘人就不再有戰。楚風月從正麵戰場離開,而去側麵與楊鞍交鋒,亦有一段時日,激烈不輸往昔。以風月去戰楊鞍,這是金軍的調控,想必也是風月的希冀,風月不想與他交鋒,風月也對楊鞍有一腔恨。


    是的,要楚風月挑出一個最恨的人,那必定就是楊鞍,是他打斷了她和徐轅即將完滿的情感之路,是他把決心下定的她迫回了先前的陣營,是他害她和徐轅又恢複到各為其主時時有要正麵對抗的凶險!


    同理,楊鞍應該最愧疚的,也不止國安用、談孟亭吧……然而,徐轅能為了林阡去安撫、去接近那些人,卻也還是為了林阡不得去接近這唯一一個人,去安撫這唯一一顆心。歎世間事反複無常,萬裏挑一的愛侶,竟萬裏挑一的身份。


    


    徐轅,其實麵對著無數悖論——


    若想風月回來,就隻有一個辦法,殺楊鞍以泄她之憤……


    所以,林阡在決定收回楊鞍的第一刻起,就堵死了風月回歸宋軍的僅有之路。


    林阡怎會不收回楊鞍?徐轅又怎會不輔助林阡。


    但徐轅又怎會不想風月回來。


    戰亂頻繁,兵連禍結,他卻沒有絲毫掙紮的時間,自從可以自由行走後,他便不止一次去與楊鞍、劉全、展徽等人交流,他想好了什麽地點找談孟亭,如何將楊妙真帶回,怎樣尋到係鈴人。


    到今日,談孟亭應當已在途中,楊妙真他也在伺機前去,係鈴人,更是浮出水麵——托黃摑的福。不是因為黃摑需要這眼線報信、這眼線又禁不起徐轅的嚴厲逼問終於供認,楊鞍也不會現,他近身親信之人竟出賣情報給金軍。雖然出賣的是林阡這裏的情報,但到底出賣給的是黃摑!


    當這個宵小的可信度儼然在楊鞍心中下降,楊鞍之前關於林阡的種種誤解和敵意自然輕化不少。


    不僅如此,盟軍在這宵小身上得到的意外收獲,還有他先前在楊鞍耳邊的傳謠,關乎寒煙時期下的馮張莊之戰——行動之前暴露宋軍存在的,原是楊鞍沒有約束好的手下,是楊鞍的疏忽置林阡楊宋賢等人於險境……這本來就是事實。


    但其後黃摑出手,竟生生將內容更改,改成“祝孟嚐暴露行蹤”,從而誘導楊鞍黨順著“林阡讓楊鞍背黑鍋”的思路想岔。


    盟軍獲悉真相之後,全都大為光火,須知在臘月廿九事變前夕,包括林阡在內所有人都以為真是祝孟嚐的過失,為此祝孟嚐擔心被林阡責罵擔心了良久,林阡對楊鞍負疚也負疚了多日,沒想到事件的導火索都是黃摑刻意篡改!


    楊鞍黨此刻,如何還咄咄逼人?他們最耿耿於懷的事件、最原始的反叛動機,完全都站不住腳……


    那宵小把該說的不該說的全都招了,黃摑自然始料不及,故而此戰他得不償失,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黃摑在這日的龍泉峰協助司馬隆、君劍一同牽製彭義斌石珪,卻在半途得知海***大軍趁虛傾軋、君劍急急趕回救援、而彭義斌石珪隨即北移……黃摑才暗叫不好,方知石珪和彭義斌一樣都是棧道,真正的暗度陳倉是海***,然而……幡然醒悟之時,林阡借劉全展徽之手,對他大本營的清剿已經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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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刻,楊鞍已經無力反對劉全和展徽接受林阡號令,下一刻,徐轅會讓他無心反對、一心回歸。


    


    但徐轅必須直麵這事實——黃摑的大本營,就是紇石烈桓端、束乾坤、楚風月。在接下來的日子裏,免不了要被中部和北部的宋軍夾擊,和鳳簫吟他們一樣,夾縫生存,生死攸關。


    大局上,徐轅向來可以做到毫不徇私。於是,就這樣一步步地,把風月往反向推?往死推?


    當然不會。“最理想的狀態既然存在,為何不達到它呢。”林阡的話曆曆在耳。


    雖然很難改變她的立場和誌向,也不可能改變這際遇和現實了,徐轅也不想就這樣糊塗地錯過、可惜地放棄、無奈地投降。


    “幫我保護她,時時刻刻,不教她性命有損。”盡管捉襟見肘,他還是將近身保衛他的最強高手分撥給了她,那高手來自百步穿楊軍,上一戰便勸他切忌提弓卻被他激出一腔熱血,在他倒下後接替他一箭射中了高風雷大纛。


    他讓這小將也去楊鞍與楚風月的交戰前線,卻無需上陣,隻是護她一人而已。


    “天驕,很愛那位楚將軍。”那少年離開前如是說。


    是的,很愛,這是他第一次、在為主公效力之時、不忘多做了一件事,一些事。


    他懂,不是沒有機會和她一起,即便山東之戰不能與她冰釋,以後,時間總會幫著消除金宋之分。前提就是,他們都活著。僅此而已。


    他也相信,金宋之分是一定會消除的,隻要想到林阡吟兒兩人,一直以來都是生死不離……


    誰能料,堪稱絕配的兩個人,身世卻抵觸到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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