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o15章 輪回換,宿命牽


    有時候人生很奇特,不如意之事十之**,一旦你想報複人生,那十分之一的如意就送來了。


    張安國,林楚江,辛棄疾……他們,原來可以繼續有交集。


    那個名叫林阡的孩子,胡水靈第一次遇見它,它和小牛犢一樣,還在繈褓裏,一樣的眉目清秀,一樣的身經百劫。


    不一樣的是,林阡的親生母親保不住它。因為是雙生子,玉紫煙下意識地,保住了林陌,任憑林阡,順著山澗一路滾了下去。


    是田若冶的妄執,是柳五津的疏忽,是高手堂圍攻之下林楚江的無法抽身,共同造成了林阡在眾目睽睽之下摔死。


    當然不是真死,是被胡水靈處心積慮地掉包,盡管她起先沒想到掉包會這麽輕易。


    那時候,她真是個十惡不赦的壞女人,不惜一切得到林阡,純粹為了複仇雪恨——待他長大成人,立即去殺辛棄疾,事後再公開他的身世,教林楚江自己扇自己一巴掌,教南宋江湖的頑固規則大亂、崩壞!


    簡單說來,殺辛棄疾是為了討回公道,用林楚江的兒子,卻是為了出一口惡氣——複仇,並非針對辛棄疾或林楚江這兩個人,而是,用武林領袖去殺泰鬥、以此來宣泄對整個世界的不滿。


    也許有人會說,世上有那麽多不公,不可能一一平反,索性得過且過的好。她卻偏不信這個邪,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哪怕要在林楚江眼皮底下掉包比登天還難,哪怕過程中她不幸遇險武功全失,最終,她還是成功走出了複仇的第一步。


    那年她已三十六歲。張安國的屍,業已寒了十九年。


    若是十七歲那年收養一個孩子,或許還會有憐憫之心、愛惜之情。但三十六歲,飽經了人生,看夠了浮沉,她對這個後來取名為勝南的嬰兒,選擇的是狠心、冷漠和絕情。


    不錯,它什麽都不是,隻是複仇工具!


    它會叫“媽媽”的時候,她就一遍遍地教它,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她要讓它明白,她是這世界的核心,它所做的一切都該為了她。


    它剛學會跑,她就逼著它學武功,恨不得它立刻就會飛簷走壁、立刻成一個武功高手、立刻就能殺人亂世,立刻!


    隨著自身年近不惑,武功、身體達到退化,對漸漸長大的這個幼子,她的教育方式愈加變本加厲,甚至有時候,明明很小的一點失誤,她也能將病痛折磨泄到他的身上去,反正他才四歲、五歲、六歲,他才這麽小,他能懂什麽。


    他……卻偏偏什麽都懂。


    他才會走路他就懂搬著一張小凳子坐到她身邊幫她揀菜,跟她背,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倒背如流。他不知道詩裏的意思,他背隻是因為她要他背。


    他還沒懂事他就懂捧著碗來幫她接她要盛的湯。那時她看見他鼻青臉腫還以為他是練武摔的,不是,那是被人打的,但即使那樣了,他還是一聲疼都沒吭過。


    六歲,他在她臥病不起時撐起家,他給她擦汗,他幫她端水,他喂她吃飯,昏沉中她看見那個走來走去忙裏忙外的小身影,她忽然想起這個孩子本應生活在林楚江和玉紫煙的關愛裏,為什麽自己要那麽偏執和自私,剝奪了別人家的幸福和圓滿?如果說辛棄疾林楚江那些人有錯但這孩子有什麽罪,她竟把屬於一個世界的過失都推給了這孩子一個人,豈非比辛棄疾林楚江等人更錯?!


    不,不能被他融化,融化了,她就前功盡棄了,她就敗了……既然決定了這條路,就該堅定不移地走下去。是的,她該堅定,這孩子不是無辜,他如果不是被她掉包,也還是那個世界規則的產物。


    卻是那場病後,她終於對他不再那麽冷酷,她開始言傳身教,那些她曾給親生兒子傳遞的劍法基礎、忍辱負重、做人道理,甚至,抗金的意識……


    沒錯,抗金意識,不管張安國、辛棄疾、林楚江誰更影響他,他都注定是泰安義軍的後人,他骨子裏銘刻著戰鬥的狠,血液裏流淌著反逆的激,他對抗金事幾乎是本能熱衷,再加上在山東這個抗金義軍的源地耳濡目染……她當然願意支持他抗金,她胡水靈,也是耿京義軍中人!


    但,她的初衷沒有改變,教他抗金,也教他反宋。


    收養他的時候她隻想過要完成她的計劃,怎會去為他籌謀他的人生?爾後,她自己也現了矛盾所在。勝南一個人,卻有兩種意識,黑白、正邪、是非,全都無法明確界限。


    再後來她也才知道,正是自己灌輸的兩種思想,共存在勝南的意識裏,使他覺得金宋一體,而在他心中,抗金和反宋毫不抵觸,所以他成為林阡之後,竟對這兩國同時予以顛覆。


    錯誤的教育方式,卻教出一個對的人……


    他懂事,乖巧,孝順。他堅強,樂觀,不屈。他聰明,機靈,可塑。他七歲時她看見了計策勝利的曙光,但萬萬沒有想到他會忤逆了她。


    那是他唯一一次沒有聽她話。


    此前他有一年不曾與人動手,不曾因為“你爹是叛徒”就一觸即,他明明已經答應她要隱忍、要十年磨一劍,他卻打得比任何一次都激烈,硬生生將那紈絝子弟馮有南打得臥床不起。


    鬥毆從來是相互的,傷別人多少,傷自己多少。她聽說事態嚴重,急得立即往馮府奔,一路上都聽有人說,馮鐵戶要殺人懸屍。


    她心魔被觸,想起自己那個夭折的兒子。


    她知道如果勝南死了,那麽她這輩子,真的就結束了……


    天可憐見那孩子還剩半條命,她憑著最後一點體力、以多年不曾動過的武功,拚死將他從馮鐵戶手中搶出,一路奔逃,疲累至極,她又氣又恨又是擔心,一回到村裏,還不及求醫,命硬如他便醒了,一雙眸眼,直視著她,堅定如鐵。


    一瞬,她的繁複心情全部消除,換做一股強烈的怨氣,一句你給我跪下,拾起板子狠狠地抽他,你這小子,還打不打了!!


    可她萬萬想不到,他快死了還那麽嘴硬,娘我不後悔。


    他居然一直說,娘我不後悔,脊梁骨那麽硬。青出於藍。


    若非他暈過去,她幾乎將他打死。


    求醫時她才聽說,他為什麽跟馮有南打。


    不是為了“不準罵我爹”,馮有南那些無聊之徒,罵了一年都沒反應,當然不會堅持不懈地罵。


    他們罵的是她,胡水靈。也許,隻是抱著嚐試的心態,想觸犯勝南的底線。


    不湊巧真的觸犯了。勝南一如既往,沒有回應馮有南一個字——回應他直接一拳。


    如此怎不會打到送命。


    所以,娘我不後悔,不是忤逆她,而是敬愛她、珍惜她,哪怕連命都送了,他都不後悔為了他這個蛇蠍一樣的母親!


    她聽到真相,隻感到自己的手在顫,撫著那孩子臉上的傷口,她累積了多年的仇恨開始融化。她給自己強加的麵具終於剝落。她的心,瞬間就恢複正常。他不是個工具,他是個活生生的、有感情的、人。


    他再次醒來的時候,她哽咽著說不出一句話,埋頭將他身軀抱緊,淚早流盡了:勝南,勝南,對不起,不該這樣對你。


    其實從那時起,她就已良心現,更一時衝動差點將身世告知於他。


    然則,理智戰勝了衝動——冰心雖融化,初衷豈能改。她可以對這孩子好,但她也希望這個孩子能主動地、真心地幫她。這本來就不抵觸。她對孩子如何,是她的問題;孩子怎麽對她,是孩子的選擇。


    她本就不想太勉強他,畢竟,要想完成大計,千次受迫比不過一次自願。所以,當她知道他心裏的她地位如此之高,難免也燃出了強烈的希望之火。她知道,她已經不止看到計劃成功的曙光了。


    卻那日馮鐵戶找到了天外村來、踢開了她家門,二話不說帶著家丁們一塊掀桌子拆房,哪裏是無良地主,明明就惡棍地痞。此舉,自是為了上回被她公然搶人失了麵子。當勝南被家丁們揍得遍體鱗傷,屋內的她,亦遭到馮鐵戶毆打、辱罵,即便如此,她都沒給馮鐵戶半點屈服。然而他一時失手,錯將她推向了牆角,隻差毫厘,便要了命。


    馮鐵戶逃走後,她血流滿麵,意識模糊,卻聽得勝南哭喊說,一定要為娘報仇!


    <a id="wzsy" href="http://www.siluke.com">siluke.com</a>


    勝南誓,一定會殺辛棄疾!——也許對那個天真無邪的孩童來說,殺辛棄疾,是一個改變現狀的夢,可以不被人欺淩,可以保護母親,可以生存。


    胡水靈聽到時,自真心地笑了,笑這個孩子終於有了擔負的自覺,那麽自己的血就沒有白流。以後,他仍然是她複仇的工具,但同時,他也是她的兒子!


    命運真會開玩笑。有時候命運的玩笑很友善,也太滑稽——


    幾乎將她打死的馮鐵戶,因為怕她真的死,隔三差五來偷看,漸漸地、看著看著,竟然、看上了她……


    許是徐娘半老,許是愧疚所致,許是男人大多喜歡不肯向自己低頭的女人,總之馮鐵戶對胡水靈,竟然是不打不相識。


    這是以林阡的視角看不到的陳年往事,那時他小,也不懂何為男女之情,尚以為馮鐵戶一直仇視胡水靈。其實那仇視,後來多少帶了點覬覦。


    林阡也不知道,其實胡水靈真的有過動心。在她與馮鐵戶接觸之後,現他身上也並非一無是處。也許這種感情模式,屬於第一印象差到極致、第二認知否極泰來。又也許,是看見馮鐵戶身上有張安國的些許闊氣,些許乖張,些許小聰明。


    胡水靈是個聰明女人,她知道,世態炎涼、人情冷暖,如果寄托給馮家,那麽下半生將好過很多,重要的是,她不想再令勝南饑一頓飽一頓,有上頓沒下頓。


    但動了心,又不肯嫁,是因為馮鐵戶的那個兒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惡意欺負勝南。如此這般,怎能生活在同一屋簷下。


    因為這份感情來得太快又走得更快,所以勝南對此幾乎毫不知情。也就在這個時候,張睿來到了泰安……


    不是所有地主糧商都一個樣,至少張睿的魄力遠不及馮鐵戶,雖然剝削起來一樣狠,但剝削的時候,馮鐵戶更像土匪,張睿更像流氓。


    張睿是張安國的族弟,除此,張睿在泰安時曾追求過胡水靈,卻自知配不上她,是以再見她時,雖也起攻勢,卻不抱太大希望,因此以退為進,對胡水靈說,張睿無所欲求,隻願為兄長照顧遺孀、以及撫養後人長大。


    那時馮鐵戶逼婚甚緊,張睿的出現如及時雨。一句“願為兄長照顧遺孀”更提醒胡水靈,張睿對胡水靈敬高於愛不敢冒犯,張睿不似馮鐵戶那般和張安國的故事毫無交集,張睿可以幫胡水靈一並完成養育勝南刺殺辛棄疾的大計……不知是被感動還是正好一拍即合,胡水靈最終答應了跟張睿走。


    這一走,便走到了馮張莊裏,走進了另一種多年不屬於她的人生。


    離開天外村後,老屋一直不曾拆賣,原封不動,留以保存,有陣子張睿嫌錢多了,提議將這裏修葺一番,胡水靈搖頭說不必了,“我想永遠記得這段日子,永不忘懷。”


    旁人,包括林阡,聽得這句,都以為,這是在銘記仇恨、憶苦思甜、臥薪嚐膽,甚至吟兒,在最初聽到林阡說這回憶時,還想過,胡水靈說這句話時是不是咬牙切齒、惡狠狠地說,她恨極了那段流浪和苦難,如果可以,永遠都不要再過這種生活!


    但胡水靈,想永遠記得這段日子永不忘懷,是想永遠記得這段日子裏的勝南、如何改變了一個人充滿仇恨的心。是這個孩子,令她現,這世界還有一絲溫暖,還有希望。這個孩子,她一直很懷念。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南宋風煙路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林阡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林阡並收藏南宋風煙路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