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o11章 狹路相逢


    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吟兒吃驚地看著這一幕,看著胡水靈臉色蒼白、神情焦慮、雙眼似是泛紅,吟兒自不知生了什麽,然而,既然這些民眾逃到了這裏,大家豈有不讓之理。於是吟兒允許己方的人先停片刻,並令盟軍精銳殿後、嚴防後麵有金軍開到。


    吟兒心裏,隱約覺得不對勁:難道,金人們連民眾也要殺?!所以,胡水靈才救……那麽,張府,其實有著地道可以逃生,平時當然不透露,上次馮張莊之役也不曾用,隻有關鍵時刻,才會派上用場啊!


    也便是說,這回情勢,比上次還危險了千百倍!?吟兒猛然驚醒,尚未問,這時胡水靈身邊一個男人按了按她的肩,隨刻向後、大手一揮:“跟我走!”一聲令下,一群壯丁跟他一起,隨著盟軍精銳一起殿後去了。吟兒雖覺眼熟,一時沒認出他,聽身邊人說起,才知此人是馮鐵戶。難道是這樣……


    吟兒忽然有些恍惚,漸也忘了腹痛:這世道真無常,那些標榜著抗金立業的英雄,偏偏會跟金人合作,這些被斥責投機倒把的小人物,有時候投機倒把隻是權宜,真正性命之憂時能如此無私!


    “生了什麽事?金人,連民眾也要殺?!”吟兒問胡水靈,這是她第一次與胡水靈接近,雖然她曾經忖度過胡水靈是那種因為複仇不成就會對林阡斬草除根的惡女人,但她寧可相信,那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一定。”胡水靈轉過臉來,對她說,極為肯定的語氣。


    “為何?屠戮民眾,會失民心。”吟兒不解。


    “上回馮張莊寒毒之事,會使金人更失民心,為免夜長夢多,必然消滅證據。”胡水靈搖頭,“豈止民眾一個不留,馮張莊亦需從世上消失。”那一刻的胡水靈,臉上除卻林阡的淡定以外,還有那種對情勢的洞穿,“上次他們欲擒人質脅迫,想滅口不會那麽快,這次卻定然會一入駐便難。”吟兒看著聽著,又驚又佩服。


    “再者,邵鴻淵上一戰敗在這裏,必然懷有雪恥之心,形勢隻會比想象中還要危險。”所以,胡水靈來掩護這些民眾逃,而,馮鐵戶、張睿先前對金人的奴顏卑膝,哪裏像吟兒想的一樣是真的見風使舵?他們分明、是為了給民眾逃離爭取時間!如果說,這不可能是馮鐵戶、張睿的固有覺悟……從適才馮鐵戶對胡水靈那一個簡單的動作可以看出來,他二人,都是受胡水靈的影響,哪怕是強迫接受。但凡人,都有良知,隻看誰在引導他。


    “何以,不告訴我們?”吟兒暗叫慚愧,她看得遠不如胡水靈多,這次逃亡她自以為救了最多的人,誰料差點是隻救將領家眷而沒救普通民眾了……


    “你們也一樣危險,自身難保。我能用地道救,則救。”胡水靈說,見老弱婦孺們都逃得差不多了,才鬆了口氣,歎,“我也曾希望,這地道永遠派不上用場,可惜……”


    吟兒一驚,登時悟了:“娘親也曾希望,勝南他永遠守護著這裏,不讓金軍再有闖進來的機會。”


    胡水靈麵色微變,沒想到吟兒會叫她娘親,一瞬不知何從開口,卻沒有立刻答應,而說:“快走吧,金軍快追上來了。”


    “金軍?已然知情?!”吟兒心一緊。


    是啊,否則本該在爭取時間的馮鐵戶,怎會出現在這裏……


    馮有南投靠了金人,當場就將張睿殺死。


    那時民眾才走一半,馮鐵戶當即折回,告知胡水靈盡快。


    如今民眾全都走完,金人,也是說來就來了。


    張睿,已經死了。所以難怪適才,吟兒看見胡水靈眼眶紅。一個男人,為了自己連命都沒了,哪怕這二十多年她對他始終沒有愛情,卻怎可能鐵石心腸連一滴淚都還吝嗇。


    因這滴淚,吟兒心底雪亮,胡水靈是重情重義之人!所以,先前與林阡的那一切交集,全部都是假的!


    包括不認,包括羞辱,包括兵器架扔棄!世間事,豈能完全看表象,每件事,都有另外一種解讀方式。


    胡水靈是吟兒概念裏的好人,是和錢母、範母一樣的識大體,之所以和林阡疏遠是為了保護林阡,所以令邵鴻淵上一戰始終忽略了她,才沒有令林阡投鼠忌器……雖然吟兒至今不懂,為何胡水靈在林阡勝戰後還不與林阡相認。但吟兒知道,一定有機會可以懂。


    張睿也是好人,是慈父,因為他的言行跟胡水靈始終一致,完全一致。


    甚至連馮鐵戶,都是好人!


    盡管思維顛覆,吟兒卻全然喜悅。


    “還不快走?!”胡水靈忽然喝道,吟兒方從記憶中醒,一驚,背後傳來步聲狂亂,整個山道都在戰栗。金人們是從地道追來的,所以沒有馬匹,這山道如此狹窄、坎坷,也不可能有戰馬能行,所以,全看誰擅長步戰,換句話說,金兵並不占優。


    “怎生出你這麽個混賬東西!”馮鐵戶怒吼之時,吟兒循聲現,此地隻剩下數十盟軍精銳,以及馮鐵戶的家丁,還有正在被胡水靈拉著往後的自己、和寥寥幾個落在最後的手無縛雞之百姓。而不遠處的交匯點,金兵儼然走出地道,武裝精良,人多勢眾。


    為的,卻是馮有南。


    馮鐵戶之所以怒吼,不就是對他?馮有南,為了立功,成為先鋒,想從這裏開始大開殺戒,他的降金理所當然,整個紅襖寨,他可能是最做不下去的當家。也許從林阡出人頭地的那一天起,他就明白他的出路不在紅襖寨。


    “爹,我原以為,你不會這麽不識時務、冥頑不靈。”當看見馮鐵戶攔在麵前,持劍的馮有南臉上全然失望。


    “哈哈!你老子我從小到大是這樣教你的!給你捐紅襖寨當家是你老子錢多了沒處花!”


    “爹也曾捐官,也曾向金人屈膝,又何必假仁假義,在這個女人麵前表現?”馮有南冷笑一聲。


    “你……那種權宜,與生死攸關能比?!”馮鐵戶氣得臉都白了。


    吟兒聽得這句,更加證實猜測,轉頭看向胡水靈,不錯,那是權宜,所以馮張莊之役的“恩斷情絕”,是一場必須倒過去重新追究的戲!是一個吟兒可以借此深入的有關於胡水靈人格的謎!


    “爹曾對這些人謀財害命,莫非也是權宜之計了!?”馮有南冷笑,眼神投向馮鐵戶身後,那幾個孱弱無助的百姓。


    “是我馮張莊的人,就是被我馮鐵戶欺負死了,都不得給一個外人欺負!”馮鐵戶闊氣大笑,吟兒聽懂震撼,馮有南卻沒聽得懂,不是一路人,自然聽不懂。


    “不必廢話了,爹,和我一起,殺了這些人,張睿已經死了,這女人最終還是歸你。”見馮鐵戶不應,馮有南又道:“別忘了,你巴不得將她娶到馮家,這女人明明動心,卻偏不肯,最後還跟了張睿……”吟兒一怔,明明動心,卻偏不肯?……這……林阡的說法裏,不是這樣的……


    馮鐵戶怒不可遏,給了馮有南重重一記耳光:“你這畜生!若不是你,怎會不肯!”


    吟兒見馮家父子針鋒相對,心道,針鋒相對得好,這樣大家逃得也遠點,正尋思著胡水靈和馮鐵戶的關係,萬料不到會聽得一聲嘯響似是長劍出鞘……


    一瞬,緊隨一聲淒厲的慘叫,吟兒感覺胡水靈的手從自己身上移開,而血腥味即刻衝入鼻中,循聲看去,怵目驚心……馮有南他,竟因這記耳光、也因不想再僵持、不想再廢話、不想再耽誤立功的時間,而對他自己的父親,揮劍相向!?


    那一劍貫穿馮鐵戶的身體又抽回去,隨著血噴如注,馮鐵戶倒退幾步搖搖欲倒,胡水靈大驚失色,即刻上前將他扶穩,卻看他血流不止知無力回天。當此時,胡水靈哪還有平日的冷漠,噙淚看著馮鐵戶要他支撐住,卻怎麽堵他傷口都堵不住血。


    吟兒即刻也上前去,隻見胡水靈撐著馮鐵戶慢慢將他放倒在地,馮鐵戶似是罵了幾句逆子,終於在胡水靈的懷中闔眼,眾人尚在詫異之際,卻見馮有南眼神一變,滴著血的劍又再對準了胡水靈:“賤人,去死吧!”


    這一劍比適才更厲,明顯充溢著新仇舊怨,馮有南把殺父之仇從自己身上抽離推給了胡水靈,焉能不出殺招!?電光火石誰都來不及相救,而吟兒也差了幾步,卻是不願看見胡水靈有事,因此毫不猶豫,惜音劍出鞘,亦是用盡全力,將劍往馮有南扔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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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是隔空而,這一劍也淩厲至極,吟兒多日不曾動武,卻因事態緊急而擲出一劍,力透劍身,氣貫長虹,精準無誤紮在馮有南胸口,又將他連人帶劍衝開老遠,直接釘在地上!訇然巨響,金軍宋匪,全都呆在原地。


    “還愣著幹什麽,殺!”她看向左右,厲聲喝道。這一劍的威力,使得這一聲令下,何人膽敢不從。


    也是這一劍的威力,令她清清楚楚,金人未必會贏,因為被她先聲奪人。


    刀劍相擊,殺氣如麻,天地寂滅,風雲淩亂,每一度的驚濤駭浪,即使林阡不在身邊,吟兒也能被他傳遞到堅定的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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