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7章 黃摑出手


    臘月初,驚聞邵鴻淵束乾坤兵敗如山倒、泰山境內毒煙亦消除殆盡,全體金軍果不其然都被打懵,包括黃摑本人在內。這是他們難得的機會以為可以牽住日漸猖狂的紅襖寨,哪想到優勢會這麽短暫!而紅襖寨在收斂消沉了數日之後,再不用因為親人的淪陷投鼠忌器,跌到穀底的士氣終於反彈——士氣這東西,向來此消彼長。


    幾天前黃摑和徐轅交涉之時,字字句句將他壓在下風,更已對他下了最後通牒:再不撤軍,兵戎相見。結果徐轅執意不撤,徐轅臉上的謙和之色現在黃摑回憶起來根本就不是兩難,而是一種因為有林阡做後盾而相信的波瀾不驚。紅襖寨諸多據點的岌岌可危之狀,也不是在黃摑麵前掙紮,而是在保護林阡打馮張莊!


    同是這臘月之初,黃摑為履行“再不撤軍,兵戎相見”,也在月觀峰及摩天嶺的多處據點打壓了石珪、彭義斌等人數場,雖也拿下了一些地盤、更因為泰安縣的鹽糧恐慌而借機收了好幾個私鹽鹽場……卻不得不說,得不償失。


    話說回來,若不是為了給大金謀利、謀福祉,當初黃摑也不可能答應邵鴻淵的毒煙計策,他哪裏不知道那會折了民心?!然而大局為重,唯能厚顏推罪給紅襖寨,希冀戰禍能盡快消弭、馮張莊那些人亦能死得其所……沒想到的是,林阡隻調集了郝定楊鞍等區區幾十個人,竟不顧人質也不管泰安其餘十幾路金軍,而先深入馮張莊那毒煙境並一舉破局……“真是千慮一失。”北望濟南府千家萬戶,黃摑心中悵惘,不免輕歎一聲。


    “一如當初他在穆陵關那樣,分毫不受人質威脅。其實,示強是他的一貫打法。”軒轅九燁繼他之後也入了這月觀亭內,看北麓巨石,宛然天闕。


    “我以為,即便林阡不會為親人擔憂,但至少楊鞍和他手底下的人會。結果,唉……錯看了楊鞍,還以為他會極力反對。原也是林阡的一條狗麽。”黃摑難免因失策而遺憾。


    “所以我們奪回失地沒有可行,目前反而束縛。同樣的計策,不能用兩次。”軒轅九燁黯然點頭,誰都知,金兵重新落回了劣勢。


    “但無論如何,還沒結束不是嗎。”見軒轅九燁意冷,黃摑不免收起適才的消極,麵露一笑,傲然如昨,“九燁,相信我,那個擊敗你們的人,我一定能夠贏過。隻不過還需要一些時間,驗證心中所想罷了。”


    軒轅知他另有想法,本也沒話再和他講,索性專心看起景象來,那落日餘暉太美,令他不自禁喜愛,於是即興弄笛,沉浸不問世事,一曲畢了,夕陽越來越殘,天際如血如火。


    “青冥,轉眼換了丹霄。”笛落時,軒轅說。黃摑從沉思中回神,聽到這話一愣,雖然每個字都聽清楚了,合在一起卻沒理解,蹙眉,回看這個白衣男人,他似是沒在跟自己說。


    “不早了,九燁,回去吧。”於是黃摑說。


    “再看片刻。”軒轅淡淡回應一句。


    黃摑更愣了,循著他視線看,自是沒看出個什麽所以然來,搖頭苦笑:“這條毒蛇,有時真是不可捉摸。”再不問他,負手出了月觀亭,先行往山下去了。


    冷月如鉤,萬家燈火。


    一路上,黃摑憶及此戰,仍是思緒萬千。


    幾乎在敗軍回歸的第一刻,邵鴻淵就已被他治罪,但罪名卻不是敗戰,而是失察,失察“泰安有研毒者,不慎泄露寒煙,殃及無辜百姓”。冠冕堂皇。


    其實,早先黃摑更希望的是事成之後,馮張莊被寒毒滅絕,這段曆史也一起消失,現在,儼然還沒有消失,不僅事情沒有成,馮張莊也被林阡拿下了……雖事與願違,但這些掩蓋,卻仍然要做,不得不做,做了有用。


    因為,並沒有幾個民眾是真的知情,知情的多是幫凶,不會敢開口,反而會幫忙掩蓋。也因為,馮張莊與馮張莊之外的人眼裏的這場戰役,必須是少數服從多數——隻要外麵的人知道,這是研毒者的錯,就行。


    “邵將軍,對不住了。”人前將邵鴻淵歸罪,人後他去探望,相信邵鴻淵懂這就是丟卒保帥,當時他看見邵鴻淵臉上,明明寫滿了淡漠,束乾坤後來對他說,師父並不注重官職,黃摑將軍無須介懷。但黃摑至今都不懂,那時候的邵鴻淵,為何正眼都不肯看他?


    回到駐軍不久,便又將束乾坤叫到跟前來,問他馮張莊之役的來龍去脈,他們回來之後,他還沒有詳細地問明白。作為統帥,他一定要形成全局觀。


    束乾坤告訴黃摑,此戰曾有轉機,當下,就將楊鞍手下暴露、馮有南稟明邵鴻淵、邵鴻淵張網設伏盡皆鋪敘了一番,黃摑的副將們聽到後,多是扼腕,大為可惜。


    “是真的可惜。明明隻差一點點,勝負就是倒逆的。”束乾坤說。


    副將們紛紛附和,說是啊是啊,曾經天意站在他們那邊。唯有黃摑清楚,這隻是一個小意外罷了,談不上什麽轉機,更別說是天意。卻不忍打擊束乾坤,是以笑著撫慰說:“宋軍暴露遲,你們傍晚才知道、才準備,已經做得極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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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是裏麵有人打草驚蛇?我還隻道是外麵的駐軍露了馬腳呢。”這時,某個副將嘟囔了一句。


    “不是。”束乾坤解釋說,“是楊鞍的兩個手下罷了,不是祝孟嚐。”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黃摑心念一動,其後,所有的聲音都在耳中消弭了一般,回蕩著這獨獨一段對話,不知道他們後來談了什麽,卻清楚,他心裏的那個想法,不用去驗證了,完全可以推進!天意,這才是天意,自始至終站在他們這邊的天意……


    “束將軍,就是祝孟嚐暴露了行蹤,被你們現。”黃摑站起身來,如是說。


    束乾坤一怔,未及會意,黃摑已在他座位旁俯身,按住他肩膀,一字一句低聲:“這些,且慢慢流傳到宋營去。”“慢慢”二字,咬得最重。


    戰後馮張莊,人跡複蘇,百廢待興。


    “看看,看看,這些就是從地底下挖出來的鹽糧啊,能吃嗎?冒煙啊!當時怎麽不冒煙?哈,當時整個泰安都是煙,你人身上都冒著煙呐!”


    是誰在街頭囂張?祝孟嚐祝將軍是也,此刻正拖著密集堆積的一小撮鹽糧,一本正經地教育著不明狀況的民眾們,理直氣壯,頭頭是道。


    林阡路過了,搖頭笑笑,卻也聽任。恐慌的封堵,當然還要假以時日。這種誇大其詞的解釋,也是要得的。


    尤其最近這段時期——樊井說,寒煙翠大多分布於鹽糧中,目前基本都已被深埋,少部分卻以每隔兩天攝入一次的方式寄存在民眾的身上,因是活人的關係,不可能采取封堵。所幸他們都中毒不深也沒有持續攝入,隨著毒素排泄身上煙氣也殆盡,但樊井出於謹慎,說還待隔離觀察幾天。


    這幾天很重要,暫時與外界隔離的他們,本身已經飽受迫害,萬萬不可以就這麽垮了。


    “祝將軍這一戰也居功至偉啊,我聽說金軍本營的那些兵馬,被郝定偷襲了慌慌張張地逃出去,不想剛逃到扇子崖外就又被祝將軍他們一頓打。”吳越在林阡身邊,如是說。


    那晚,祝孟嚐雖然被邵鴻淵騙了過去、沒有完成林阡交代的“內外夾擊”,但最後仍然變相地內外夾擊了——隻不過不是在半道上給金兵迎頭痛擊,而是在扇子崖東麵現金兵逃出來了就趕緊打。倒像是守株待兔、坐收漁利、以逸待勞了。更好笑的是,當時祝孟嚐因為煙幕的事情進不來主戰場正生氣呢,所以戰力是平常的兩三倍之多……


    那些跟精銳們失去聯係的等閑金兵,上千軍馬,全都做了擺設。先因郝定猝不及防,軍心始亂,再因林阡群龍無,軍心無軸,最後,又因祝孟嚐雪上加霜,沒軍心了……被郝定衝亂,被林阡拆散,被祝孟嚐收拾趴下。等閑士兵太早慘敗,亦使得還在莊內的勁銳無力回天——其實邵鴻淵的將計就計,不過是迫著林阡把主戰場換了而已,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反而成全了林阡,使他這一仗更加好打:醜時一過,戰役根本就已經結束了,圍著張府的精銳,注定已都是“殘兵”……


    雖說那一係列過程,和林阡的設想相去甚遠,卻始終符合了他的初衷——就要這結果!


    “祝將軍和他的麾下,平日倒還看不出來厲害,上陣了就是一群狼。勇不可擋!”吳越仍在稱讚,祝孟嚐明明豎起耳朵在聽,卻裝作沒聽到、暗爽。


    “他那哪能算功勞,駐軍被邵鴻淵現,若鞍哥不暴露,也是他打草驚蛇了。”林阡雖是嘲笑,語氣中卻飽含喜愛。


    “主公!”祝孟嚐聽到林阡損他,眼淚汪汪跑過來。


    “卻是歪打正著、幫我把邵鴻淵的視線吸引到了‘煙霧’上,令他設錯了局,想錯了計。祝孟嚐,你也算將功補過了。”林阡笑起來。


    “哈哈!這還差不多!”祝孟嚐大笑三聲,“也幸好出了那麽多意外,邵鴻淵才把更多的寒毒都暴露給了我們啊!也算因禍得福不是!三峰上重燃的毒,好像就是介於虛寒毒嬰和寒煙翠之間的,飄雲、楊二當家和宋賢中的,也一個跟一個不一樣。邵鴻淵一下就多賣給了我們四種毒啊!虧死他!”


    林阡吳越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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