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6章 南崖小隱


    下午送張從正走後,林阡便立即翻閱起那治病撮要,刻苦鑽研,好學之至,無形之間,已成了張從正半個弟子。傍晚時茵子和吟兒6續醒了,四個人就在這竹廬旁造起晚飯來。


    南崖風景獨好,綠蔭覆蓋,瀑泉繚繞,別有一番隱逸滋味,哪怕這竹廬、茶翁和阡吟,全都是此佛山之過客。隨走隨隱,便是最好的人生態度。


    晚餐簡單而溫馨,全是尋常人家該有,那場景,仿佛茶翁是林家的爺爺,而茵子是他們的小妹一般。那氣氛,亦是輕鬆舒適,無憂無慮。


    林阡對負責下廚的茶翁鞍前馬後,無非想偷師對付火毒的食物,茵子和吟兒,就在桌邊等吃。茵子雖然很討厭林阡,但對吟兒卻特別好——誰教水赤練是他嚇走的,該。


    “事先真沒想到,張神醫是這般為人,不僅仁心仁術,還將經驗傾囊相授。”席間林阡對吟兒講。


    “或許是因為,張神醫的身上,跟你有一樣的地方吧。”吟兒說。


    “嗯?”


    “都是入世者。”吟兒笑,“又都喜歡風雅之事。”歎息了一聲,“還都是堅持著在完成自己救人的理想。盡管這條路,很可能會有許多人提出異議。”


    “說的是。”林阡笑著撥弄她頭,“吟兒愈聰明了。”


    不知何時,有風攜著雪花相擁入世,飄落在山頭、林間、竹中、籬笆上,終找到了林阡指尖吟兒的。


    “下雪了,吟兒。”他微笑,不覺又將吟兒抱緊了一分。他喜歡,每一個遼闊的山河,每一片蒼莽的天地,都有吟兒陪伴。


    “是啊,若是下到夜裏,應當會積雪吧。”吟兒伸手接雪,眼睛一亮。


    “哈哈,又想玩雪仗?”林阡爽聲大笑,“若不是有個蒙蒙,隻怕一蹦三尺高。”


    “誰說的,我有那麽不淡定?”吟兒佯怒,板起臉來。


    茶翁見他二人如此,麵中流露一絲憐恤。


    “除了張神醫之外,晚輩與內人最要感謝的,就是茶翁前輩。”飯畢,收拾狼藉時,林阡對茶翁相謝。思及先前還疑過他是否敵人,現在卻得他救了吟兒,林阡不禁又自嘲庸人。


    “哈哈,不必謝了。這些食物,也隻是起到暫時壓製的作用。別說食物,就算是藥,世間也沒幾種能根治火毒……”茶翁笑而搖手,忽歎,“倒是陰陽鎖,唉……待孩子出生以後,你需盡快為她施針,不得再拖。”


    “茶翁的意思是,現在是根除‘陰鎖’的最佳時機?”林阡心知肚明,見茶翁正色點頭,林阡目中流露一絲煎熬,“隻恨那丫頭倔強。然而,孩子的意義,又實在重大……”


    “實則若無禁忌,子和定能將她根治,然而此刻諸多受製,隻能如對付火毒一樣、暫且給她緩解。幾個月後,孩子一旦出生,你須立即施針徹底——希冀那時,陰鎖還未有惡化。”茶翁說。林阡緩緩點頭:“隻要孩子出生了,祛邪行氣之時,壓製火毒就可不局限於食物,應比現在容易得多。”


    “她身上的火毒,雖說目前僅能‘壓製’,但隻要將來能找到世間最烈的寒毒,也還能將她的氣血回調正常。”


    林阡心念一動:“虛寒毒嬰……?”不,沒用,吟兒在落難平邑之時,身處過虛寒毒嬰的氛圍下。也就是說,虛寒毒嬰,都不夠資格。唉,這麽多年來,他及麾下眾多軍醫,不都一直在找嗎,苦於無從入手,難不成這茶翁知道?


    “如果是幾十年前的火毒,虛寒毒嬰或也夠了。但幾十年來,金宋間的火毒,互不相讓,負勢競上,已到了一種失控程度。”茶翁搖頭,“隻可惜相比之下,寒毒卻冷冷清清……當年與我一起專攻寒毒的同道們,或是因接觸寒毒過多而枉死,或是半途而廢、轉攻食物如我。”


    “為何?”林阡心驚。


    “火毒是全往內滲,不肯外泄分毫。寒毒則是全往外露,一旦靠近,都會有損。”茶翁說。


    “嗯。”林阡領悟,“所以,這世上火毒良多,寒毒卻很難配製。”


    “能通行於世的寒毒,反而都名不副實。”茶翁道。


    林阡一怔,諸如唐飛靈的寒食花、楚風月的夜寒罌粟,南弦的虛寒毒嬰,全都已經令人不寒而栗,未想在這茶翁的口中,依然是瓦釜雷鳴。


    “不過,隻有一個人,當時他所配製的寒毒,已經具備了對抗火毒的能力。且還能最大程度地控製外泄。”茶翁道。


    “何人?”


    “是太行義軍中,一位名叫胡蠨的軍醫。”茶翁說,“老夫此生,也隻認輸給他一個。”


    “胡蠨……”林阡暗覺這名字熟稔,不知何處聽過。


    “可惜一夜之間,他人間蒸,各種風傳都有,也不知哪種是真。若能找到他,或他的後人,才有可能根除火毒。”茶翁歎了口氣,“火毒這東西,太危險,不得一直留在她氣血,不能一時不就聽之任之。”


    “一定會找。”林阡點頭,哪怕天涯海角。火毒令吟兒受了這麽多年罪,他一直都沒有放棄過尋找寒藥。


    “再說回這‘陰陽鎖’,除了子和以外,你最該感謝的,應是另一個人。”茶翁道,“就是那個中‘陽鎖’的人。”


    林阡臉色微變:“怎麽?”


    “按你的說法,陰陽鎖作極快,以鳳姑娘的身體,不可能撐過這麽久,而且是在最近才略見頻繁。說明那個中了陽鎖的人,一直都在辛苦壓抑。雖然他也不知道陰鎖誰中,他卻很可能已知害處,而不肯禍及無辜。”


    林阡一驚,點頭稱是,陽鎖他也中過,根本難以忍受,比陰鎖更加折磨,對方是誰,如此大義?這樣的一個人,若然吟兒生了小牛犢之後林阡給她解開陰鎖,卻如何能夠就因此而斷送了他的性命!?苦於無法知道他是誰,否則,還能一起帶到張從正麵前來、總會有治愈方法!那麽,吟兒的陰鎖,並不應施針根除?如此一來,一切的治愈方法,豈非都是空談!


    見林阡全然苦痛之色,茶翁輕歎一聲,按住他的肩道:“壽命幾何,殆有天數,不能強求,年輕人,想開些便是。”


    “茶翁是說,吟兒的命……”


    “說實話,她傷病如此之多,又要受生育之苦,隻怕少則三月,多則……也隻半年。”茶翁歎道,“除非奇跡出現。”畢竟,陰鎖惡不惡化很難說,而對抗火毒的寒藥,也許隻存在於他的想象。


    “會有奇跡。”林阡目含堅定,他的吟兒,雖不是武功最高,卻儼然心誌最強。


    “好,有這份念,終是有希望。”茶翁淡笑,“無論未來會怎樣,珍惜現在所擁有,才是最要緊!”


    夜幕降臨,林阡回到榻旁,撫著吟兒睡熟的臉,回味著茶翁的所有話。是,無論未來會怎樣,珍惜現在所擁有的,我與吟兒的每一時、每一幕,才是最要緊。


    窗外蕭蕭翠竹影,池邊磔磔水禽音。心境,也自然而然地放到最寬。會,會有奇跡,吟兒從來都逢凶化吉。


    看吟兒的氣色紅潤了不少,他自肺腑地高興,是以情不自禁地俯下身來,在她臉頰親了一親。原是想立即也睡下的,孰料吟兒噗哧一聲笑出來,又在那裝睡。


    “怎還不睡?”他轉過身來,皺起眉,嚴肅問。其實是怕擾醒了她。


    “睡了一天啦。”吟兒微笑,輕輕側過頭來,仰起臉蛋,回敬了他一吻,真心說,“謝謝你。”


    “?”


    “佛山南崖,我很喜歡。謝謝你帶我到這裏。”吟兒笑。


    “嗯。”他喜中有悲,想到不能帶她回黔靈峰,隻有在待產之時,才能夠脫離戰地。


    “還要謝謝你,適才親了我,我很開心,蒙蒙也開心。”她嬌羞一笑,眼中卻泛著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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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情之所至,於是再低下頭,同時輕抬起她下顎,落下細致的又一吻。


    然而兩個人一旦吻上,竟然就分不開了,深摯、綿密、熱烈、悠長,狂風驟雨,不可一世。這幾個月的生生死死、悲歡離合、愛恨情仇,使她和他分別都蓄積了滿腔的淚水或激情、想念與期盼,今夜,終在這昏暗的光線下爆。忘乎所以,竟沒意識到他們所處的環境,和身份的變化……


    便聽得一個嬌嫩的童聲響起:“壞人!”阡吟二人的思緒這才被拉回頭,同時那聲音的主人忙不迭地破門而入。


    小小丫頭,竟欲把林阡從榻上往下拖,雖然她拖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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