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7章 不如偶遇


    人生得一對手乃喜事,何況武功上相當,喝酒也一樣強。林阡與沙溪清極是投緣,吟兒雖說不能喝,正好剛才沒吃完,於是就在旁忙著補餐……時不時打量那沙溪清幾眼,心忖,和玉澤描述的浪子還是有點差異的,至少,沒有那麽油腔滑調。吟兒笑,那是當然了,沙溪清如何對林阡油腔滑調?人都有多麵性,再輕浮的人,都有他正經的時候。想來這沙溪清,也是個有故事的人吧。


    “我知二位都有不少疑問,譬如那紇石烈執中究竟何許人也,為何會派手底下的人往完顏永璉下毒,我又何以會趟渾水去救那個金國王爺。”沙溪清說。


    “救完顏永璉的原因,你我該是一樣。”林阡點頭,“雖都與金廷為敵,卻豈能以卑劣行徑。”


    沙溪清一怔,笑:“其實我比你多一個原因。我對那完顏永璉,還是有諸多好感的。起碼在金廷這麽多權臣、大將、親王,僅他一人,可能扶起金廷這個爛架子。”


    “聽沙少俠這麽說,他與我想象中的也差不離了。”吟兒擱下碗筷,仔細聽,一句都不想遺漏。其實她設想過,完顏永璉跟林阡是一類人。


    “哦?林夫人設想中的完顏永璉,也是個能為天下蒼生謀福祉的王爺?而非傳說中的殺戮無數、暴戾無情?”沙溪清饒有興趣地問。


    “古往今來為天下蒼生謀福祉的,哪個不是握了無數人的性命?有功有過,敢擔罪名,總好過那些刻意標榜自己仁慈,卻毫無建樹的。”吟兒說時,沙溪清略帶驚異之色。


    “說得對,與完顏永璉同輩的王爺們,雖然有不少都是文武雙全,更甚至有風姿奇偉,可惜,全都不能抵外治內,唯獨他,幫著金朝現在的這位皇帝完顏璟,安著北疆,懾著南宋,力挽社稷,不可或缺。”沙溪清語中盡是敬仰,他身在山西多年,看來是關注著金廷不少年了,對完顏永璉明顯比他們了解。


    “據說,永字輩的王爺們,都是完顏璟的叔伯?”林阡問。


    “嗯,完顏璟這皇帝……金朝早晚敗在他手裏。”沙溪清歎笑。


    “咦,何出此言?”吟兒奇問。


    “心胸狹窄,提防他的幾位叔伯就像提防賊一樣,不但派人監視他們,還限製他們出行,好幾位永字輩的王爺,不是被處死,就是再三被貶官。”


    “他對完顏永璉,本該更加提防……”林阡說,吟兒心也揪起。


    “然而他又怎能少得了完顏永璉。”沙溪清搖頭,“多年以前,北方的韃靼諸部便開始不斷侵擾金朝北疆,若非完顏永璉攻防並舉,完顏璟隻怕要內外交困。二位可能還不知道,近年來黃河多次決口,金朝的財政極為緊張,偏生完顏璟不是個節儉的帝王,所以苛捐雜稅極為嚴重,雖不至於民不聊生,但大金再這麽走下去,早晚要亡。”


    “天災**,卻是連完顏永璉也無法控製的。”林阡點頭,心道完顏永璉的北疆經略或可能安邦,卻明顯不能安穩財政以治國。然而,黃河決口完顏永璉焉能對付?難怪沙溪清要說金國是個難以扶起的架子了。


    “是啊,這般情況,完顏璟需要完顏永璉幫扶,自然不可能像除去他大伯一樣地對付這個叔父。”沙溪清說,阡吟皆點頭,事實上,完顏璟也不可能除得去完顏永璉吧。


    “而完顏璟最令我不忿的一點,則是他用人不當。”沙溪清說,“譬如那紇石烈執中,肆傲不奉職,勇悍無謀,貪婪妄為,無論任什麽官職,都會在任上胡作一番,今天毆打官員,明天濫殺無辜,總之是到一處惹一處事,偏偏今天從這裏被貶,明天又去別處為官。”


    林阡歎了一聲,這種情況,放之四海而皆準,也難怪那些紇石烈執中的下屬們專橫跋扈了,明顯跟主子一副德行。


    “這個紇石烈執中,與完顏永璉又是什麽過節?”林阡知道吟兒很關心這點。


    “過節,說起來可就多了。紇石烈執中生平第一次犯事,罪名就是完顏永璉定的,積怨已有近二十年。大概在七年前,完顏璟下詔讓紇石烈執中跟隨完顏永璉征伐,結果紇石烈執中不允,還上奏說寧死不跟完顏永璉征伐,氣得完顏璟又將他降職。三年前,他被起用為知大興府事,任內又被彈劾,又是完顏永璉經手,繼而改任為武衛軍都指揮使……”


    “嗬,結果又犯事了?”吟兒笑起來。


    “是。武衛軍就在中都守護帝王,責任之大,豈容風氣不正,當時,完顏永璉也是大動肝火,懲處時分毫不曾留情,該斬的斬,該撤職的撤職。”


    “該!”吟兒點頭,義憤填膺,“要是也能把紇石烈執中一起撤了,更好!”


    沙溪清自是沒想到吟兒是這副性情,微微一愕,笑了起來,續道:“此番要暗殺他的這些廢物,理當就出自其中。”


    林阡聽他講述了這許多,心知金廷內部矛盾重重,完顏永璉為了對付北麵已征伐多年,難怪不能全心來管南宋,偏偏這次山東紅襖寨舉事,對金國的傷害顯然更大。權衡了輕重緩急,完顏永璉終於決定,先擱置他的北疆經略,來下山東這盤棋,所以,到不一定是北疆形勢稍穩了,也許,大金朝注定腹背受敵……


    歎,盟軍終於要和完顏永璉正麵交鋒,吟兒她,到底境地兩難。


    喝完酒,敘完勢,終須一別。阡吟心知,沙溪清師出山西太行,極有可能是當年太行義軍的後裔,即便不是,也定然是反對金政權的,是以都覺得還會有再見之期。臨別之際,略有不舍,更多卻是相惜。


    “實未想到,今日會在這裏,見識到‘一敬一憐’。聞名不如見麵,果然非同凡響,卻又並非一樣。”這時沙溪清笑說,麵容裏泛著少許調侃,眼神微微迷離,似是在追憶著一些難忘的往事。


    “何謂‘一敬一憐’?”阡吟自是不解。


    沙溪清笑:“曾與玉澤問,平生最痛恨之人為誰,她迂腐之至,答不出。我便提示她,傳說中的‘三足鼎立’,都該為你痛恨,甚至為她列舉出了緣由。孰料她仍然迂腐,說你三人,她讚天驕,敬林大俠,憐林夫人。”


    “藍姑娘她,真的很善良。”吟兒想到藍氏一家,眼圈一紅,歎,“好在,終於得到幸福了。宋賢他,一定會好好珍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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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麽?玉澤將要嫁人了?楊宋賢?”沙溪清醉中一驚。


    “啊……”吟兒一愣,林阡點頭,“早在青州,他二人便已定情,待山東之戰結束了,便為他二人完婚。”


    “唉。”沙溪清神色微黯,搖了搖頭。


    “沙少俠也喜歡藍姑娘吧?可惜……”吟兒歎了一聲。


    “也談不上可惜,她能得楊宋賢為歸宿,總比過跟天驕、跟你強,可喜之事。”沙溪清笑看林阡,微醺。


    “那你歎什麽?”吟兒不解。


    “歎世上少了千百個傻子。”沙溪清一笑帶過,“世界上最傻的事情,就是為了一些根本得不到的追求而焦慮,而期待,而蹉跎光陰,卻還孜孜不倦、自欺欺人、樂此不疲。試想,玉澤這一代神女一旦嫁了人,世上豈不少了個得不到的追求。哈哈。”


    阡吟尚在回味他話中涵義,沙溪清已然攜斷水劍去了,清靈冬雨,稀疏蕭颯,朦朧煙霧中,那襲白衣似夢寐。


    “走吧。傻子。”吟兒籲了口氣,拍林阡背。


    林阡一怔,回神:“啊?”


    吟兒竊笑,又揭他底,林阡又好氣又好笑,佯怒按了她頭頂一掌:“死丫頭!”


    “唔,我是說,傻子,別再傻站在這裏了,我們還有我們的事情啊。”吟兒揉著頭,裝可憐。


    林阡一想不錯,他們還得去找孫邦佐對話,笑而點頭,決定等雨徹底停了再走,不過,他才不可憐這個調皮鬼。


    這時候,之前給他們趕車的車夫戰戰兢兢地跑來了,適才他還來不及上車林阡與沙溪清就打了起來,刀劍相爭的一幕幕他應是都看見了。衝他神色,也知他不敢再給他們幹活——要命啊。


    沒辦法,林阡隻能再搞一輛馬車過來、親自駕馭。


    隻不過,這輛馬車,同樣命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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