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6章 子時交心


    吟兒自暈厥之後,雖幾個時辰內經手了數人輾轉了各地,顛簸動蕩卻一直半昏半醒睜不開眼睛,對身邊生的事隻能說隱隱有印象卻不知具體怎樣。到亥時柳飛雪死於撈月教教徒之手、她與南弦一同被關在那木屋之後,才終於有了半刻安定,吟兒不支睡沉過去。


    這場夢做得真長,真亂,時而有金人來打,時而有越野來殺,時而還有郭杲的人出沒,吟兒真可憐,在夢裏還要不停被敵人追殺……好在,打金人的時候有海將軍,躲越野的時候有紅櫻,對付郭杲的時候有向將軍……吟兒下意識地想掩腹,小猴子,娘會保護你,等爹從黔州凱旋……可是手好像被什麽綁著一樣,忽然,下腹就一陣牽扯的疼,向將軍原還微笑,突然斂了神色,不由分說將她扶起,吟兒不敢看,適才坐著的地方有沒有血,隻見到向將軍色變厲喝:“軍醫何在?!”


    不久軍醫便來了:“主母寬心……少主無礙……”


    小猴子,沒事,沒事就好……可為什麽,明明已經沒問題了,已經快七個月大了,天闕峰上,為什麽還是留不住……向將軍沒在,向將軍那天晚上因為給她擋酒而失職,所以,沒有向將軍在身邊,小猴子就保不住……


    小猴子?不,不對,已經過去好幾年了!彈箏峽裏我勾引林阡的時候,明明籌謀的是一個小牛犢!小牛犢!吟兒陡然驚醒,越往醒的方向就越疼,是那害她在鋸浪頂躺了幾個月的感覺,現在又……小牛犢,又沒了!


    吟兒睜開眼睛,當即落淚長歎,主母真沒有孩子緣啊!楊妙真的話又出現耳際,難道,難道是真的……小牛犢,它還是向將軍用命換來的,我怎能……我竟能!吟兒心神恍惚,悲慟早把疼楚壓了過去,滿懷著失落悲戚與懺悔絕望正自哀歎,忽而腹中卻有個異物,剛剛還像死的,猛地又踹了她一腳。哼,我不動你以為我死的啊!


    吟兒大驚,凝神再感覺,小牛犢在她腹中踢了一下,等一下又是一下,再一會還有一下,很凶很大力,再片刻,它才不體恤她受不受得了,竟還轉身啦,吟兒覺得,肚子上就像鼓起一個很硬的大包似的,小牛犢它沒死,它沒死……這孩子,生命力竟然這樣頑強……吟兒一霎悲淚換喜淚,哽噎著對它反複:“小牛犢,謝謝你,謝謝你還在……”


    “心情要高興,否則,孩子也會不高興。”這時,耳邊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吟兒一愣,傍晚這個名叫南弦的女人還想殺她報夫仇,此刻,冷漠卻全然換為溫柔。抽離了仇恨不談,南弦到底也是個母親。她看見吟兒流淚,誤以為吟兒是傷痛。


    吟兒機靈,瞬間意識到南弦對自己沒有殺機,當時便回報給她一個感謝的笑容,自然而然。南弦看見的時候,不知怎的心就一顫,曾幾何時,自己的笑也是這樣的純粹。


    “這是什麽?”吟兒忽然現,南弦身邊不遠的角落裏,貌似在冒著些白色的煙氣。南弦急忙對她噓了一聲,示意她切勿聲張,吟兒會意:“出什麽事了?撈月教,叛軍?”


    南弦表情凝重,點了點頭,外麵那些新教徒,武功顯然都是一等一的,否則不可能對柳飛雪穿喉斃命,他們的動作淩厲且一致,堪稱比舊教徒更快、更鋒利、更沒有感情。亥時事變的關頭,柳飛雪部下裏的新教徒殺了舊教徒,而南弦埋伏在南麵等著殺林阡的部下們,也一定生了一模一樣的內變。此刻,新教徒會合以後,一部分另有任務去了,一部分似是隻想留在原地,等待下步指示。


    無巧不成書,因為那個宋國細作的存在,南弦選擇了分道揚鑣調虎離山,加上吟兒是私生女的可能性,一起給了柳飛雪謀奪家業的最大契機。可惜柳飛雪的心機,暴露得太不是時候——


    柳飛雪,他本來是一個可以救南弦和吟兒的人,偏偏最早就要把南弦和吟兒抓起來燒死。於是,這些新教徒們,看熱鬧一樣地等著柳飛雪把她們抓起來,再趕在他燒死之前將他斃了,幹幹脆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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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好太輕易的東西,容易讓人不珍惜,也太容易失去。”吟兒聽罷南弦的分析,歎。


    撈月教的情境跟抗金聯盟是有些相似的,從隴陝到山東這一路的仗打下來,歸順盟軍的人心越來越快越來越多,幾乎在呈飛地增長,然而,有些背叛的因素也同時潛伏和沉澱,所以傷害比以往更多,死傷則更加慘烈……不同之處在於,同樣是麾下叛變,林阡到最後一定能克服一切、還盟軍一份安定,而柳峻和南弦,可還行嗎?這些都隻看,各自對麾下的駕馭了。


    “爹對撈月教的重振,雖然出點和決心都是好的,奈何操之過急,反而被有心人加以操縱。”南弦點頭說。


    思及傍晚營帳前這些教眾對藍至梁的稱呼,吟兒這才恍然大悟:“藍至梁的指示,竟比撈月教死士的鐵令,更加有效……”蹙眉:“然而藍至梁,到底憑何要……”


    “我也不懂。教眾叛變,我竟失察,牽累了你。”南弦歎,“現在他人還未到,所以這些教徒都隻是關著我們、等他到來,其後陰謀,實難預料,不知他到底會否留我活口,又究竟要置你於何地——但總不能等死。”轉過臉來,看著吟兒:“你放心,我定會在他來到之前,將你帶到安全之地……”


    吟兒循著她目光看向那木柴裏的白煙,南弦她,善於用寒毒,原來如此……隻是這麽不起眼的一縷,就足夠在短時間內就放倒周圍一片人。


    “你先把這解藥服下。”南弦艱難給出一瓶解藥。


    “不……”吟兒搖頭,時刻記得,小牛犢不能亂吃藥。


    “唉,我竟忘了。”南弦一怔,“隻是,若不服解藥,吸入過多便會錯亂,嚴重者死。”


    “隻要不吸入,便行了,是嗎?”吟兒問,“我可以暫時閉著氣,南弦姑娘盡快將我帶出去。”


    “……”南弦冰冷的臉忽而有些融化,正在磨斷捆縛的雙手,也因這句話而停頓,笑歎,“真沒有想過,有一天你的命不在我的手上,卻是托付給了我。”


    “因為南弦姑娘是有情人,我最欣賞重情重義的人。”吟兒認真說,適才柳飛雪指著南弦鼻子罵時,吟兒曾有過半刻清醒,聽到了所有婊子、勾當、渾身解數,是以對柳峻與她的禁忌之愛略知一二。


    “不應該有的情,便不必欣賞了。”南弦恢複冷漠,誤以為吟兒嘲諷。


    “錯了。感情這東西,沒有應不應該,隻有願不願意。”吟兒搖頭,堅定。不止柳峻南弦,還有吳越石磊,還有她的父母親,更有她自己和林阡。


    南弦一怔,轉過頭去,霎時亦有些感觸。


    卻說就在這子時前後,柳峻這恍惚一覺醒來,見南弦和吟兒還未歸營,自是覺得蹊蹺,勉強起身添了衣衫,坐在榻旁強撐良久,感覺一直都不甚好,提刀時亦連力氣都沒有,站起走也東倒西歪。


    “不好了教主!”便那時帳外有教徒慘呼,柳峻一驚即刻站起,趕緊出帳去看,那教徒狼狽不堪,滿身滿臉都是血,衣服也是這兒被割了一刀那兒被劃了一劍。


    “出什麽事了?!”柳峻大驚詢問。


    “宋軍突襲,副教主被困!”那教徒說了良久,才把事情說清楚。


    “她被困何處!?”柳峻問,那教徒指向南麵。


    柳峻毫不猶豫上馬,率眾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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