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2章 孰疑孰不疑


    錢爽稱軍中有奸細時徐轅也在當場,第一刻他想起的嫌犯就是楚風月。


    沒有理由,值得懷疑——那個女子,身為金軍將領、紇石烈桓端此番作戰的副手,手握性命並不比完顏訛論等人少,隻因梁晉一己之私,又恰好激起盟軍惻隱,經過楊宋賢、祝孟嚐的反複懇求,徐轅才決定網開一麵、通情達理將昏迷將死的她帶回診治,置於農家。


    一個月前,樊井和葉闌珊就說過,楚風月中了一種名為夜寒罌粟的劇毒,一旦她手中黑色蔓延至掌心,便是她的斃命之時,葉闌珊還強調說,他們可以為她續命,但藥物隻可能吊住她半個月。半個月裏,必須拿到解藥。


    不是徐轅無情無義,隻因戰爭近在咫尺——金宋雙方已經打成了那般激烈,徐轅怎可能去紇石烈身邊找藥?而且還是為了這樣一個女子,非親非故,立場對立。


    然而人生就是這樣奇特,盡管軍務焦頭爛額,總要有那麽一兩個瞬間,徐轅會不自禁地再想起這個女子來,想起她在人群中淩亂張望的那一眼,真正巧目光撞見了他……思及她隻剩下半個月的命,曾也於內心深處唏噓。


    終於戰事趨於平緩,徐轅忽然很想去拜祭她,於是百忙中抽身、去那戶農家看,卻驚訝地獲悉,楚風月挺過了二十天,翻開她掌心去看,明明黑色已就在掌心……徐轅怎不震驚於這個女子頑強逆天的生命力!那日見她虛弱,他不由分說、當即功為她驅毒,繼而竟也拋開成見和立場,要海上升明月的細作幫忙、在紇石烈桓端的身邊留意相關藥物,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一轉眼,就又過去了這麽多天,據說楚風月的性命已經無憂,神智還微微恢複了些。


    但錢爽臨死時,徐轅卻不自禁又想起她——有這麽巧嗎,本該半個月就死的一個人偏偏活了下來,在起初沒有任何藥物可治本的情況下,硬是撐到了一個月?徐轅心中難免有疑,這一切,很有可能是梁晉與楚風月串謀約定的把戲不是嗎!苦肉計,將她巧妙安插進宋營附近,唐進來訪那日,楚風月未必不能竊聽。


    出於謹慎,徐轅立即動身前往楚風月休養之地,事先不曾驚擾一個麾下。事情出得這麽大,徐轅自然要暗中、親自察看,那個女人此時此刻最真實的恢複狀況。


    映入眼簾的,卻還是那張蒼白而依舊美麗的臉。隨著徐轅步入房中,一縷月色也悄然潛入,淺淡地傾灑在她的容顏,一刹,馮虛刀的光芒,在她的璀璨下褪黯。


    暌違數日,她仍然昏迷,畏寒,隻是眼睛能看見了,可以開口說話罷了,大多時候卻都像現在這般沉睡。徐轅觸到她肌膚冷絕,當下疑慮就一掃而空,再粗略探她脈象,僅能說差強人意,黑色的生死線,雖遏阻在掌心外,卻仍然有反攻趨勢,教人無法對她的病情樂觀。


    這時她的頭微微偏轉,不停地來回像在做夢,情緒波動越來越大,呼吸急促胸口起伏,突然,蹙緊了眉頭反複囈語,緊接著手腳都開始抽搐抖。徐轅大驚,趕緊將她全身按住,所幸,她並非毒而隻是做夢……這到底是個怎樣的噩夢,竟教那麽一個戰功赫赫的女強人楚風月都如此反應!?


    “姐姐,石頭,真好看!風月要!風月要……”楚風月半夢半醒,緊攥住徐轅的前襟,淚如雨下,脆弱不堪。


    風月,乖,姐姐身上,沒有那麽多銀兩。這些銀子,要給妹妹治病。四歲那年,人來人往的金國中都,她曾無限憧憬地看著小攤上那塊漂亮的翡翠,流連忘返,哭吵要買,最終卻對她麵露難色的姐姐妥協,掙紮著走一步三回頭……


    徐轅見她命在旦夕還念著什麽石頭,哪能想到她有過這般往事,卻是難忍觸動,於是待她脫險、重新睡妥了,立刻直接從窗中躍出去,給她去鄰近的溪澗裏找了點石頭回來。


    人都說武林天驕不解風情,確實如此,笨拙地帶回一堆碎石,全部放在了楚風月的床頭。見楚風月將醒未醒,更將他認為最漂亮的一塊塞進她的手裏,楚風月迷蒙之間,隻看見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可能並沒有認出他是誰,卻依稀感應到了他做了什麽,頃刻之間,淚濕枕沿。


    自此,徐轅也就將楚風月徹底排除在泄密者之外了。


    事實上,泄密者是楚風月的可能性少之又少:她武功再高強,隱匿在營帳邊上偷聽的可行性也不高,一則眾將都武功高強,二則盟軍把守森嚴。再者,楚風月如果真的是苦肉計潛入宋營,也顯然是為了放長線釣大魚,錢爽唐進趙顯等人,於她而言小了些,不值得她冒險。


    既然不是楚風月,徐轅的想法便和林阡殊途同歸——排除奸細,即為叛徒。


    叛徒,和水軒一樣是叛徒,甚至他是水軒的背後主使,級別比水軒高得多。畢竟,林阡在審訊水軒時過於主觀,將陽山事件和延安府失守毫無理由地聯係在了一起。須知水軒隻承認了延安府是他出賣,陽山事件卻是林阡問、水軒答,個中存在缺漏,水軒很可能是為了保住那個人而擔下了所有罪責。


    曾經,徐轅聽水軒落網那麽簡單,就一度懷疑過事情還有內幕。而一貫比他縝密的林阡,又到底因什麽而百密一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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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倒回唐進來訪的營帳中去,在場的自己人,無非是楊致誠、向清風、祝孟嚐、海、吳越、楊宋賢、範遇、陳旭,並不涉及沈宣如和其餘紅襖寨當家,根本沒有盟軍之外的將領,甚至連百裏飄雲和江星衍這樣的近身侍衛,帶了瓜果回來也隨即就退出去了。


    天驕其實也懂,為什麽林阡想不到,他不是不想,而是不願意,也不忍心想。上述的那些人,全都是他的深交知己,跟著他一路打來的這個天下——


    絕對互信,難道竟要從此瓦解。


    “勝南,你的理想太過完美。這個世界,有歸順就有背叛。”山頭,晚風中,徐轅按上林阡的肩,如是說。


    世間的正與邪,善與惡,怎可能是真的涇渭分明。實則這一切,林阡從出道時便了解,如軒轅九燁所說他城府很深,但城府越深的人,才越渴盼單純——是那種意義上的單純: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方能共謀天下。


    致誠、、清風、孟嚐他們,卻顯然比徐轅更加理解林阡,眼看著盟軍再陷信任危機,且嫌疑還找上了他們,他們幾個人都說:“我們所有人,都接受主公質疑!”吳越宋賢也說,如果可以,從兄弟我第一個疑起!他們的可能性,倒是比楊海向祝等人,低得多。


    “是要懷疑誰,才能排除誰。”“隻需除去了那個害群之馬,聯盟之中的情感會比以往更堅。”……說得輕巧,這害群之馬,到底要如何剔出?他們每個人,都沒有背叛的動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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