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o4章 戰,下陰山


    小吟,你可能料想不到,曾經年少的我們,至今依然不懂什麽是長大……


    常在眼前掠過,幼年和玉蓮嬉鬧祁連山,和駿馳伴遊帝王陵,依稀夢裏曾見,與吟兒相識時漓江上半江的漣漪,與勝南對酒時揚州城滿城的落葉。


    天空如在下沙,往事隨風帶走。


    林阡,隴陝群山,黑白相交,正邪無間,可是,此刻我與你,是涇渭分明的敵人,一切過去,任何過往都灰飛湮滅的時候,我早已遺忘,我是叛徒的兒子,前人犯了錯,後人根本無路可走。於是,在深邃的夜晚,看夜梟於叢林中掠過,罪惡開始漸漸侵蝕我。我,洪瀚抒,也終於明白,人的結局是會變的,人的角色會反轉,你如是,吳越如是,莫非如是,越風如是。還有誰也會這麽幸運,接受命運的殘忍考驗……幸福……總是屬於別人……


    黑夜將昆侖山脈掃蕩過後,他攜簫以觸黃昏。


    不知是不是從飲恨刀失蹤的那一刻起,他洪瀚抒,就注定了和林阡交織的命運。


    這一刻,其實已經決裂……


    那沈延的暴露和落網,引起了洪瀚抒警覺,故九月中旬至今,已有一月之多,但凡林阡的營救或疑似營救,全都遭洪瀚抒撲滅,樊井也被驅趕,唯留下藥方而已。


    於是乎戰場上,洪瀚抒對夏官營、紅柳、彭灣、白碌、下陰山、關川河的拆毀路線,被林阡以完全照搬的形式奉陪,幾乎是打了一路也糾纏了一路,令洪瀚抒感覺他越追越近。


    盡管正如洪瀚抒對吟兒說的,“我贏過林阡多少次”是實話,但他贏過林阡多少次,林阡大概也贏過他多少次。水平本就接近,哪有什麽好比。所以這些地界誰都有份。外人看來,尚以為洪、林合力,五五分攤。戰績旗鼓相當,洪瀚抒雖不難堪,卻也不痛快。


    尤其,那個名叫越風的存在,實在令他覺得礙眼。從一定意義上講,現在確實是他在吞越野,作為弟弟越風該報仇——卻偏當了林阡的膀臂,以盟軍將領的身份在報仇,何其荒謬也。


    荒謬卻也諷刺,鳳簫吟說過,越風和你洪瀚抒是林阡的左膀右臂。那麽現在,豈不是左膀和右臂掐了起來。


    黑山淵聲消耗的那部分林阡戰力,巧妙地由這個越風的撫今鞭填滿,所以林阡更多情況下處於運籌和指點,越風卻著手上陣與強攻,合作得如此之妙,哼,你林阡和哪個不是合作得很妙。


    寒風料峭,樹低枝垂,白晝柔和地誕生在一片凋零裏。


    旗卷,東麵姓洪,西麵姓越。下陰山的戰爭又僵持了一天,戰爭的內容,就是各自身後無數條生命,以及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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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一場小戰都不了了之,預示著大戰永遠不滅。


    許是洪瀚抒鉤中的狂熱鋪陳,許是越風鞭上的漠然感染,天地都逐漸地融成灰白。


    事實上,每個火紅身影掠過的刹那,越風都會憶起祁連山那位曾經豪氣幹雲、意氣風的少年山主,在武林最動蕩的日子,為了想霸占的女人,不止一次和自己調皮搗蛋。正義靠邊道德去死金人宋人與我何幹,我喜歡我樂意千金難買我高興!


    其實越風也是一樣的人,很可惜他們愛上的女人不是。


    因為那個女人不喜歡,所以,曾經那麽生動的爭風吃醋,也成了幼稚的調皮搗蛋……


    幻化成敵人的洪瀚抒,目光裏灼燒出一片難以匹敵的熾熱,再不是少年時候的醋意,而分明是要一較高下,被燃燒起來的戰意。


    如果隻是比用兵,隻是比口舌,隻是比情誼,對不起,滿足不了洪瀚抒。


    攻城拔寨、兩軍對壘、陰謀陽謀還不夠,一定要鬥它個你死我活!“林阡現在沒戰力,好,你越風放馬過來!”


    真像,像當年貴陽城內,越風對林阡說:“你忍,我戰,請讓越風為林阡,林阡為越風!”


    一樣,吟兒仍然在洪瀚抒手上。


    持鉤,風吹起洪瀚抒的紅色衣衫,撩亂了他披肩的。


    穿越過金宋疆場,風流的火從鉤與撫今鞭,立刻被澆鑄成堅硬和激烈。


    越風雖然一驚,並沒有遲疑出手。戰,於下陰山,續貴陽城。


    這個一身戎裝的戰場,這番誰也過不去的江湖,古往今來不知埋葬過多少白骨,伴隨著恢弘沙場白熱再冷卻凝滯。


    還沒有硝煙,卻有火。


    火從鉤,回到十八歲那一年,榮耀的祁連山山主,縱橫西夏無人不曉,沒有被玉蓮背叛,沒有淪陷到她的圈套裏,也沒有見到她的替身,沒有心心念念,這般又想了她七年之久……回憶瘋狂地倒灌進腦海,鉤行處,鉤落處,鉤起處,每個角落都潛伏……


    撫今鞭,在火從鉤周圍旋繞穿行,與輝煌不同,是一種近乎致命的冷淡。他蟄伏的年紀,正是瀚抒最絢爛的年華,而如今,他用一貫的冷漠堅定信念時,瀚抒選擇了為敵,這一次,是真敵人……往事曆曆在目,片段6續映現心頭,視線驟然會不清晰,戰意忽地成為傷感……吟兒,你可好?傷勢可有恢複?心情可有平伏?鞭進時,鞭退時,鞭動時,整套鞭路,都是應敵時不應有的雜念。


    越風的鞭法,不知不覺隨著火從鉤移向迷失,隻不過,他踏上迷途的那一刻,並不隻是單影孤人。


    洪瀚抒狠下心來,眼中隻剩下越風的身影,存心要把他引向絕險,可是,究竟是越風在迷路,還是他洪瀚抒在迷路……


    他的鉤法,和過去一樣,有鉤深致遠、狂草急叢、烈焰尖火之稱,隻是偶爾會有猶豫,驀然再度凶狠,就如同……如同燒不盡,滅不完的火種……


    越風的思緒卻仍舊在拚殺之外分割了一部分,驚愕於瀚抒鉤法炙熱的同時,不得不平心靜氣,強迫自己切勿分神,隻不過撫今鞭卻毫無勝算,自己一步一步跟著他糾纏下去,鞭風散處,微覺有空虛動蕩。


    洪瀚抒得心應手應付著來路上從不狂烈的招式,夾雜在冷颼颼的風裏,幾乎與風一體,寒徹骨,隻是,這陣曾橫掃淮南如今又激蕩定西的寒風,吹不滅自己手中能覆蓋整個西夏的烈火。


    瀚抒嘴角放肆的笑:“她已經不清白,叫林阡遞休書來!”


    越風心裏還是在不停起伏著那絲疼痛,輾轉反複地映現出這許多年拚命克製的畫麵——薄霧中他看到吟兒甜美的笑容,輕輕地將她攬在懷裏,告訴她她的笑真是好看,吟兒像大雪天沏好的一杯暖茶,窩心又暖和,但是,遙遠得夠不著……冷不防臂上一熱,已經被洪瀚抒傷及:為什麽,他曾喜歡和守護的吟兒,要被洪瀚抒這般的蹂躪和糟蹋!


    風驟然更冷,卻更激,像冰窟中驀地旋轉出的水渦,漸漸吞噬著招式的溫度。


    洪瀚抒一怔,左鉤差點被撫今鞭卷走,憑著高強的鎖拉功夫才牢牢留住,越風的眼神裏,一如既往的漠然,但卻是鬥誌高漲後的漠然:“洪瀚抒,便就算到了遲暮,林阡都不會休她!”


    這一鞭突變令局勢轉幻,大有此起彼落之感,越風聲音雖低沉,卻斬釘截鐵,“而那時的你,可還會這樣瘋狂?!”


    戰地的石,被時間在輕輕敲打著,空氣裏傳來的依舊是夜梟的響。原來,竟戰了一連幾個時辰不得消停,日和夜輪回得如此迅捷,一線之間。


    挑燈續戰,洪瀚抒極盡張狂,鉤勢如風車飛轉:“會!到死為止!”鉤、縷、掏、帶、托、壓、挑、刨、掛、架、刺、戳、紮、掛、勾、擋、架、絞、拖、絆、纏,原不相信,電光火石能一帶而過,教旁觀者既應接不暇,又瞠目結舌,還心驚膽戰!


    越風平添怒火:“若真如此——那你還是死吧!”不是說笑,越風撫今鞭招招殺傷,威力如乘風破浪,攪,擿、掉、點、棍、截、盤、掃、剉、板、棚、側、搗、戳、捆、捋、削、刺、撩、剪、抬、旋、拔、蓋、掣、攢,搜、撐,誰能想象,轉瞬之間竟融會呈現,教旁觀者既眼花繚亂,又目瞪口呆,還魂飛魄眩!


    次日清晨,天陰沉沉的,像是有雪要下,每一個目睹過下陰山之戰的兵將,心頭仍然是昨夜越風瀚抒激戰的情景,隻剩下一個感覺——大汗淋漓!


    而不容喘息,戰場已再一次醒來……


    犝郊ê芸齏到白碌軍營——想不到,百戰不殆的風威越將軍,竟被那個叫洪瀚抒的霸王打出了下陰山!


    “洪瀚抒,真正驍勇難當!偏偏他治軍嚴謹、用兵如神,實是個難得將才。”何猛歎,據說那日越風歸營後鉤傷不輕,洪瀚抒卻打到夜半還體力旺盛。


    “豈止將才,根本梟雄。”範遇糾正說,“近來對戰見其韜略,才知他何以能折服整個西夏。”


    就是脾氣差了些。何猛點頭,心想郭子建出了名的猛悍,也沒像他這麽蠻不講理和自以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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