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4章 實地偵察


    那一路長途跋涉,楚風雪曾不解地問過林阡,“為什麽要往北走?又要去見誰人?”


    林阡笑說,“許久沒做過細作了,過過癮。”


    他說他要當細作過過癮的時候,她還隻當是句玩笑,現在不得不信他的話是真的,此刻的他,不是南宋義軍的主公,而是深入敵軍實地偵察的細作。


    前線金軍無一人會想到,渭河之戰落水失蹤的林阡和楚風雪,浪費了他們的打撈,出現在他們的後方。表麵上,不過是兩個尋常傷病,暗地裏,不好意思,刺探軍情。


    起先,她不解他為何放下一切第一件事就是入陳倉,然則,到真正掌握了囤聚此間的兵力之時,她才體會到林阡的洞察力與先見之明。也許,正是雕龍畫戟秦獅的出現提醒了林阡,十二元神不是前仆後繼而根本是一起趕到卻有所保留的。將帥沒有全力以赴,兵卒自然可以推敲——果不其然!


    遠遠看見過金軍營造的戰艦,近距離接近過被拭亮的槍劍,聰穎如她楚風雪,覺出還將有更大的戰役目前正在醞釀!渭河南岸的宋兵們,可心中有數?


    幸而他們的主公,借著一場意外,率先檢閱了敵軍的後備。


    林阡告訴她,後援金軍統兵的將帥,是金北第四楚風流,下一戰主將儼然是她,其次才是仆散安德和完顏瞻、完顏望。


    楚風流,她的姐姐楚風流。真諷刺,她遠遠看著那個女人的時候覺得熟悉,還得由他向她介紹才知。


    “可惜了……”她歎了口氣。


    “什麽?”他一愣。


    “可惜了這些船……最後還不是要毀在你手裏。”她仿佛預見了數日以後的檣傾楫摧。


    “金軍在營造船艦。可想而知,我軍陣地已前移到渭水。”他一笑,“那夜樓船上的大戰,你可以知道是誰贏了。”


    她怔怔看著他,難怪他不關心,他可能早就預料到了。


    “與我想得還是有些出入。我們落水之後,差點就沒打下去。”他皺眉,擦去桌角墨跡,顯然地,金軍後方有他的人和據點,而且她看出來,他的據點、遍布關陝!


    走出酒館,她視線掠過城門口,立即拉住他衣袖,他循聲看去,暌違五天之久,終於在陳倉縣內有了他林阡的第一份通緝,他由衷讚歎:“楚風流,實是大金第一將才。”


    “何以見得?”她一怔。


    “名捕門和控弦莊,始終不敢懸賞捉我;仆散安德和完顏兄弟,想到的隻是在渭河打撈。除了她楚風流,無人有膽,無人有才。”他欣賞著這張通緝。


    沿途不時有巡捕的金人,她與他一樣淡定,並告訴他這些不是鳳翔當地的軍隊:“這些都是王府的禁衛軍。”


    他點頭,看著這群禁衛軍身披茸絲聯甲:“是完顏君隨身邊的‘紫茸軍’——完顏君附從鳳翔調兵,完顏君隨從臨洮譴將,下一戰,著實不小。”一笑而過,“兩個小王爺,一樣欠收拾。”


    卻聽一聲長嘶,饒是楚風雪都心中驚懼——原來對麵的這隊金軍剛從前線回來,領頭策馬馳來的正是仆散安德!


    英氣逼人的仆散安德,此刻眼觀四麵耳聽八方,根本也是在尋找林阡。奈何林阡呼吸始終不曾改變,甚至兩個人最近的時候達到了擦肩而過……林阡還是安然無恙!


    仆散對林阡本該化成灰都認得,為何林阡臉不紅心不跳地從他身邊走過去了他都沒有現?隻不過經了一點點喬裝而已!楚風雪忽然現,林阡當細作的潛質更甚於她。


    “落遠空手下的八大王牌,你不是‘懸翦’,就是‘驚鯢’。”脫離險境,她斷定說。


    “曾經都是。”他笑罷,她一愕。


    剛轉入郊野林間,隻聽西南方向不時傳來刀劍相擊的響聲,械鬥甚是激烈且距離不遠,林阡、楚風雪一同警覺,不明狀況正欲避讓,卻聽得厲聲大喝:“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從此路過,留下買路錢!”


    原是草莽匪類,現了林、楚當即就有往這邊殺來的,而那一邊,土匪們的對立麵,是高頭駿馬、兵士打扮,顯是鳳翔府官家子弟,身後背負弓箭,似是出遊打獵——說是打獵,出遊的分量更大些,獵物沒多少,盤纏帶夠了。


    “腰裏揣個死耗子你還給我冒充打獵的?!但凡狡辯沒錢的,割肉放血做買路錢!”胡子拉碴的土匪頭子,頗有鳳簫吟女俠之氣勢,兩方的械鬥還在繼續進行著,土匪們的刀法舞得像劍,劍法揮得像槍,偏偏官家子弟們化解不開,越來越多地棄械、交錢。


    真不巧,打獵的遇上了打劫的,打劫的又遇上了打仗的——楚風雪不慌不亂沉著迎敵,到底是有很硬的武功底子,即便有傷在身,動作依舊矯捷,無需林阡出手,勝負已然逆轉,暖玉簫一路吞噬、打得這群土匪落花流水,那群正在交錢的官家子弟見狀紛紛起義,個個都威風凜凜聲色俱厲:“好膽大妄為的匪類!”“敢在我鳳翔府境內撒野!”“沒有王法了!”


    然則一聲劍響白光一閃,楚風雪袖口哧一聲裂開,官家子弟當即噤聲,林阡遽然上前將她攔在身後,同時飲恨刀出鞘直擊來人,原來這土匪頭子跟他手下兄弟們不一樣,還算是個武林高手。林阡因克製陰陽鎖而不宜調動內力,故此刻隻能以刀法招式取勝,拆了十餘回合,勉強將這土匪壓製,忖度他輕功不凡劍法高強,不該隻是個打劫盜寇。


    猛然間颶風穿林而過,有黑影如蝙蝠般從天而降直衝往這戰局,楚風雪大驚,隨即手扣暖玉簫要射出透骨釘去,奈何尚未舉起便遭力壓,嗖嗖幾聲釘全虛,風力之強勁,可見一斑!這黑蝙蝠一樣的不之客,手上的武器正是雕龍畫戟,原來是他,十二元神之秦獅!


    罡風下林阡尚未得知來者是誰,卻深知這土匪不是其對手,故而毫不猶豫將他一推,同時借力反衝退了一步,任這不之客撲了個空,然則秦獅度神異,尚未及地驀然騰起,一戟直刺林阡而來,那土匪也剛好要來打阡,見秦獅一身金軍將服,劍到中途轉向刺他。這三人一時都互為敵友,故而竟兩兩交手起來。


    不過十幾回合,那土匪就儼然有出局之勢,若非林阡一直相護,他早已喪身秦獅戟下,秦獅畫戟出神入化,內功亦是深厚非常,加之如鬼魅,旋繞而行,武藝之高足以與平素的林阡媲美,更何況現在這樣一個身負重傷又不能運用內力的林阡?!這時林阡為救那土匪一刀砍下畫戟,不料這秦獅實乃故意,一個翻轉,強風橫掃林阡肩頭,楚風雪眼疾手快,再度以透骨釘救局,十幾聲釘響,終將他畫戟打斜,但林阡肩頭仍是被擦了一戟、血流如注。


    而恰在這時,從林子那頭又湧來一群黑衣人,個個攜刀帶槍驍勇無比,當頭的那個楚風雪初看就覺熟稔,那人道了聲“主公”後立即殺敵,顯然是林阡到這林中本要相聚的據點領,也正是林阡說翻過秦嶺要見的人。楚風雪心一安,看這些人與秦獅帶來的金兵拚殺起來,而適才那些官家子弟們,已紛紛躲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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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風雪當即給林阡包紮傷口,那土匪愣了片刻,問:“可是南宋盟王,飲恨刀林阡?!”


    林阡點頭道:“正是。”


    那土匪立即拜倒,說要投入他麾下效命,“弟兄們早就慕名,想要到短刀穀去!”那邊還在血肉相搏,這邊一幹土匪全部都在認主公,要幹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業。


    “要幹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業,未必要去短刀穀,在鳳翔就可以幹。”他微笑,指著刀光劍影裏的蕭溪睿說,“那位是我麾下的蕭老將軍,在鳳翔府已經生根展了數年,隻等著我率眾越過渭河與他會合。”


    楚風雪一怔,聽出弦外之音,心道這將要開啟的又一場大戰,雖然是楚風流要扳回勝局才開啟,但很可能正合林阡之意。


    到底是金軍要渡河南下,還是宋軍跨境北上?


    隻是,現在的她,縱然還不是落遠空,也絕對不是銀月了,賦閑之人,需要分析什麽情報?便趁這時間歇歇算了。想通的時候,楚風雪皺緊的眉頓時舒展了開來。


    “主公。那幫金人,已被咱們打跑了!”蕭溪睿走上前來,老當益壯。他與那土匪打了個照麵,不禁麵色大變:“這……這不是山賊馮光亮嗎!”


    “什麽蕭老將軍,原來是你這老頭子!”馮光亮笑道。原來,蕭溪睿在鳳翔生根之初,曾經與馮光亮為地盤打過好幾次,次次都殺了個你死我活天昏地暗,卻又都把對方引為對手。此刻化敵為友,自然感慨萬千。


    “主公!”蕭溪睿察覺林阡臉上蒙著一層黑氣,驟然要喚人上前看他,林阡卻舉手示意不必了:“找個僻靜之處,將盟軍的事全都告知於我!”


    “幾天來沒有主公在,我軍主力在神岔一帶候命,起先倒也井然有序。沒想到便在前日,都統吳曦率著一眾官軍到了神岔口,說是要親自督軍,還說我們膽量太小,該到渭河上去打一仗給金軍個下馬威才對……所以,近萬的官軍都到了渭河邊上安營紮寨,惹得鳳翔這邊的金軍一陣恐慌,也立刻開始招兵買馬。”蕭溪睿說時,惴惴不安,林阡隻是認真聽著,麵色平和。


    “厲幫主和孟嚐現在把義軍都集結在神岔,卻阻擋不了吳曦都統率官軍駐紮渭河的勢頭。陳軍師讓我找到林兄弟就問,吳曦現在這樣搗亂,我們到底該如何是好?”從對岸過來的義軍的信使,因事態緊急而由海擔當。


    “由著他。”林阡隻淡淡回應了這三字,麵沉如水。


    海一愕,又問:“若他真的跟金軍打起來,我們?”


    “告訴他怎麽打。”林阡唇角泛著一絲笑意,眉宇間仍內斂著那一股王者氣概。


    海本還慌忙,忽然聽出這句深意,於林阡而言,侵略金軍、侵掠宋軍,可以同時進行。


    海又喜又敬,肅然點了點頭:“……可是,陳軍師說,前線軍糧,支持不了那麽多官軍。”


    “我們這些據點的儲備,怕也不夠他近萬人吃。”蕭溪睿也麵露難色。


    “馮寨主。”林阡轉頭。


    “在!”那馮光亮特別興奮,站了過來:“聽憑主公吩咐!”


    “遣你的兄弟們出去,往縣內各處都散消息,說蜀川吳氏的後人,又一次要在渭水大敗金人。”林阡說時,旁人尚且不懂,楚風雪閉目冷笑,不就是利用名人效應,讓鳳翔府的百姓們,給吳曦都統送糧草去。吳曦來哪是搗亂啊,真是來得太有價值啦。


    “莫急。”林阡又喚住馮光亮,“弟兄們都切忌凶神惡煞。”


    “明白了!這就去洗個澡、換身衣服!”馮光亮扛著劍。


    “我這便回去告知陳軍師。”海見林阡睡下了,便起身走。蕭溪睿帶人也一並退去。


    楚風雪看海已經走到寨口,再回頭見到熟睡虛弱的林阡,打定主意,追了上去,喊停海:“回去再告訴樊井,讓他殺了洛知焉。洛知焉若被他治好,主公就必死無疑。”


    “唐羽?!此話當真!”海對唐羽為何在林阡身邊還來不及推敲,先被這句話給震懾住了。


    “是陰陽鎖。主公不願醫治,也禁止我對將軍相告。不過將軍放心,主公絕非求死。”她說。


    “自然不會。且不說接下來的這場大戰,單單一個魏衾姑娘,便已經讓他死不了了。”海目中含淚,攥緊了拳,“他不願醫治,隻是為了洛知焉。洛知焉一門七傑盡皆捐軀,林兄弟最是敬重他,怎可能願意他死……更何況,林兄弟本身就不是個隨意犧牲他人的人!”


    “主公確實對我說過,他對樊井自信,他在給洛知焉爭取時間。可是……”她欲言又止。


    “唐羽,照顧好主公。”海按住她的肩,“既是主公的決定,你我便為他履行。”


    “海將軍!以主公現在的身體,已經沒有時間了!”她近乎哀求。


    海本已走出幾步,回轉頭來:“我會告訴樊井,但不會讓他殺了洛知焉。因為,林兄弟不準。”眼神之中,俱是理解。


    “這樣的主公,這樣的麾下……”楚風雪看著海遠走的魁梧背影,歎了口氣,忽然代入地想起破軍,想他在饒鳳關前的天罡北鬥陣裏,第一次向林阡明示身份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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