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oo章 林阡之名


    眾人實不知王寶兒這番話隱含真相,對他們而言,盟主、天驕、藍至梁夫婦,這幾個近乎不相幹的人物,真就是一帶而過的幾句話而已,這番話表達給他們的重點,隻是吟兒“在兩個月前就已經不對勁”。所以眾人揣測的莫過於吟兒為何當時就已經情緒崩潰,像洛輕舞就拽著祝孟嚐抹淚說主母到底還是沒有忘記小猴子的死。


    可這一切,對林阡而言卻真是五雷轟頂!他聽罷震驚佇立麵色劇變,表情竟陡然如徹悟一般……群雄正自猜疑之際,他一反常態喪失冷靜,情難自控當即離眾而去,沒有人知道他要去哪裏,也沒有人敢知道。


    海卻驀地有種強烈的預感,林阡似是要放棄吟兒的存在了,林阡被這番話說服了吟兒輕生的理由……是什麽理由?其實在聽到“天驕”二字的時候,海就隱約有些懂,海早清楚吟兒的身世是一個坎。有關於此的憑據,完全掌握在天驕的手裏,卻被林阡強行封閉……


    而王寶兒的這一席話,卻不偏不倚砸中了另一種可能性,“玉澤姑娘的父母”,他們的出現造成了盟主的崩潰和盟王現在的失控,難道這其中原因不值得深究?一片私語聲中,聽得素來不愛開口的沈依然說:“夠了藍玉澤。這裏最想盟主死的人就是你了。”隻是簡單一句話,便教所有揣測都戛然而止,眾人視線全循聲落到藍玉澤身上。


    “沈姑娘?”玉澤一驚,不知所措。


    “從一開始你就妄圖證明盟主輕生,然而盟王不相信你、一個月一直都在找尋,你心中嫉恨,無法容忍,所以就編造更多的理由逼著他相信,硬是將盟主輕生的征兆從臘月改成了十月……不覺得你這樣做,太過分,也太膚淺了些?”沈依然目光如火。


    “沈姑娘,休要含血噴人!這些事情,都是王寶兒他們親眼所見,怎會是我姐姐的編造!”藍玉泓怒不可遏。


    “自然親眼所見——不知是誰的父母,在誰的唆使下,跟盟主說了一些她不得聽的話,用以戳中她的心魔,再讓盟主失控慟哭的一幕輕而易舉被一大群人都見到、才好作為盟主輕生的佐證、迫著盟王不得不信……什麽輕生,我看根本是謀殺!是你藍玉澤為了奪愛謀殺!”沈依然冷笑說。身世羞恥如她,本應沒有膽量再在人前開口,但林阡和吟兒兩人,在她心中分量值得她開口!


    “沈依然,你以為誰的心都跟你一樣陰暗!”玉泓氣急,攥緊了玉澤,玉澤亦是手足冰冷,一味克製忍讓。


    “藍玉澤,若盟主真是被你所害,這裏誰都不會放過你。”沈依然陰冷一笑,壓低聲音,目中噙淚。


    “說到底,你對我姐姐的敵意,還不是因為……”藍玉泓本還理直氣壯,隻瞥見楊宋賢和賀蘭山並排站在旁邊,話到嘴邊都隻能咽了下去。蘭山袒護玉澤所以麵呈焦急之色,宋賢卻置身事外不冷不熱的樣子。藍玉泓知道,此情此景,就算說出口了都自取其辱。


    “沈姑娘,稍安勿躁。”到底是金陵比較顧全大局,站到她們中間來調停了事態,“沒有證據之前,盟主都還是自殺。或是按盟王的說法……還沒有死。”


    厲風行看金陵作主將女眷和軍醫們都散去了、攻防以外的事全被她安排得井井有條,一時感慨萬千,需知金陵心中傷痛,一定高於沈依然藍玉澤。


    “不知勝南去了何處,需不需要派人跟隨?”金陵轉過身來看著厲風行,麵露憂色。


    “不必,不管王寶兒的話如何刺激,他可能到今天才相信了鳳簫吟的死——畢竟鳳簫吟的脆弱,兩個月前就已有之……讓他獨自靜靜也罷,抒了悲鬱勿再積壓。”厲風行說罷,祝孟嚐、海、向清風不管勉不勉強,都點頭說不去跟隨。


    “卻怕他一個人傷心過度,被敵人放暗箭。”金陵點頭,卻有顧慮。


    “不會。陵兒,相信他。他有分寸,他是林阡。”厲風行搖頭。


    金陵心才有些妥了,笑了一聲,步伐有些踉蹌:“他是林阡……所以連悼念最心愛的人,也得冷靜、也得有分寸……”厲風行一把將幾乎摔倒的金陵托住:“陵兒!”


    金陵抬起頭,潸然:“天哥……我竟有些,恨他!鳳姐姐是被他累死的……是被這林阡二字……活活累死的。”厲風行聽罷,竟也心中一慟。


    “將來,主母不在了,便由我們被主公累死罷。”祝孟嚐聽了,慨然一笑,豪言壯語。


    當夕陽染渾了天下,金戈鐵馬猶在耳邊回響。


    河麵的水草妖嬈地鋪展到岸邊,空氣中依舊嗅得出煙的焦味。


    有一個腳步,林阡走到河畔之後不久,便由遠及近,應是從他離開伊始,那目光便始終糾纏。


    這步聲,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明明比吟兒還熟悉,陌生,隻因離去了已多年。


    林阡卻一直不會忘卻,某年七月十七的長江邊,麵對著洶湧湍急的瞿塘水,那個腳步曾戰戰兢兢地尾隨。


    這次,卻理直氣壯。


    楊宋賢。


    漫天血色,光線越來越暗。


    回憶突襲,林阡猛然記起,吟兒曾經對他說過,宋賢是故意的,是裝的……那夜,吟兒因為這句話被他怒斥,流著淚還要堅持到底,說“哪怕有些話,你不想聽,我也要說!”在他明言不滿她也開始有心機算計人的時候,吟兒還說,“我不能讓你一個人老得很快,要老就兩個人一起老”……吟兒的話,像刀架在他心上,每說一字,每剜一次,不呼吸則痛,一喘息就鮮血四濺。


    現在,吟兒話中的人就在身後,驗證著吟兒的所有道理,可吟兒,又去了哪裏。


    背後響起的,卻是個冰冷的聲音:“去向玉澤道歉!”


    林阡心念一動,收起情緒詫異轉身:“怎麽?”


    “從我到短刀穀的第一天開始,迄今為止,玉澤她一個人,不知承受了多少不公和壓力!眼睜睜看著本屬於她的男人跟別的女人成婚生子,她為了這個男人的路能暢通無阻,竟隻能不聲不響地躲在人群裏、好幾年都不去打擾一次……偏是這樣,流言蜚語還不肯放過她,短刀穀從上到下不知有過多少難聽的言辭攻擊過她……羞辱她不知廉恥、有家不歸、使勁渾身解數到頭來也爭不到你搶不到你的大有人在!你沒聽過?你自然沒有聽見過!這許多年你跟她有多少次見麵?!你裝模作樣關愛的人又是誰!”楊宋賢咄咄逼人,“她藍玉澤,是為了你林阡才放棄了她的全部,跑到短刀穀裏充當一個小小的軍醫!憑何要被旁人一次次地猜忌、嘲諷和打擊,卻還要被你毫不留情拒之門外!林阡,你明明也一直愛著她,為什麽心口不一不敢愛?”


    “不。宋賢,不敢愛的人是你。”林阡斬釘截鐵,“玉澤她來到短刀穀,不隻因為我,也為了她的人生。你我都心知肚明,玉澤她不是個平凡的女子,她有自己的原則和理想,奈何心存大誌,為貌所阻……”


    “心存大誌,為貌所阻?那她為何與你‘身在咫尺,心在天涯’?”宋賢冷笑打斷他,“我早知你們的問題在於我,然則裝成陌路人都不夠……林阡,難道你還要我死了不成!?”見林阡麵色一凜,宋賢語氣忽而放輕:“林勝南,兄弟不是對手,愛人不是禮物。”


    “我承認當年我是把玉澤當成命中最重要的人,全城全國地要去尋找她,結果卻總是擦身而過——情愛經不起錯過,緣斷不全是為你,割舍玉澤是明知她與我不會有未來,把她托付給你也絕非你是我兄弟。如果你無福擁有她,我樂於見到她有比你我更好的歸宿。”林阡異常冷靜,再次激怒宋賢。


    楊宋賢憤而將潺絲劍出鞘:“何須再以聚少離多作托辭,你與那鳳簫吟,不也可以十天半月地相隔兩地,反而玉澤常常隨軍你卻不肯看她一眼!歸根結底,還不是所謂的道義在作祟?!既然如此,你今日不妨便殺了我,也好給她圖個清靜!”


    林阡未出刀,隻冷冷道:“楊宋賢,你活在這世上,不隻為了她藍玉澤一個,更不是為了她能嫁給誰。視性命如兒戲,你未免太糊塗!可知就因為你的失憶,新嶼和楊鞍無力挽回,紅襖寨已經麵臨瓦解?”


    宋賢一劍既出覆水難收:“那不過是你的輕重之分。在我心裏,紅襖寨就是比不過一個藍玉澤又如何?!”


    這一劍竟直指林阡咽喉,林阡一手奪住劍尖,力道雖猛,麵中卻全無殺氣。他一心隻願與宋賢僵持,然而聽得這句,目中平添一絲苦楚,不刻,血已從他手掌中滲了出來,潺絲劍不依不饒,劍身四周都散著寒氣,楊宋賢的眼角也全然征掠之意。


    柳聞因不知從何處急急衝了出來,槍已在手對著宋賢厲聲喝道:“楊宋賢,你瘋了麽?!住手!”


    任柳聞因再怎樣真刀實槍,楊宋賢卻隻是旁若無人:“小丫頭,讓開些!不關你的事!”


    “我道是誰在這種情況下還要風花雪月,原來是潺絲劍。”林美材緊隨其後,出現於河畔,顯然一大一小,都是關心才來。


    “林勝南,拔刀來斬殺了我,戰勝我這個心魔,告訴藍玉澤,你從未忘記過她,鳳簫吟隻是你的借口!”楊宋賢的劍一直前移。


    柳聞因看見林阡手心乃至下臂都血流如注,臉色嚇得雪白:“邪後,你去請祝將軍海將軍他們來啊!楊宋賢他了瘋,要取林阡哥哥的命!”


    林美材冷靜地看了一眼:“他敢。”


    柳聞因忽然想起林美材武功強過楊宋賢,陡然放下心來,隻是轉過身去,看著林阡的側臉唯覺心疼。她心知,楊宋賢的那一句,竟把林阡和吟兒這麽多年的深愛,說成了一場空,林阡無法反駁,因為死無對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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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夠了宋賢。”林阡久不答話也不應戰,終使得楊宋賢氣力殆盡,便在此時,他才開了口,同時將潺絲劍按了下去,歎了一聲,“你難道真想看見,玉澤如吟兒一樣受苦。”


    楊宋賢一怔,手中劍才收回,林阡坦然看著他,笑:“我答應過她,一生隻禍害她一人。天下再沒有第二個女子,會像她鳳簫吟一樣,能分擔‘林阡’這個名,一擔便擔得起三年之久——三年了,教我差點忘卻,命中除了痛快和豪爽還有什麽……”宋賢還愣在原地,林阡已擦肩而過:“怎會是我的借口,是我一生到此絕無僅有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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