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2章 吾寧絕後


    “天哥,戰兒他,戰兒他,不見了……是我的錯,是我的疏忽!”淩亂狼藉的戰場,火yao味瞬即被淚水取代,苦澀的夜晚,其實誰都幫不了誰。


    戰兒他,不見了。


    金陵說這句話的時候,幾乎搖搖欲墜,若不是厲風行扶著她,她恐怕會直直癱坐下去,哪還是平素那個睿智縝密的智囊厲夫人?!但世間父母都是如此啊……何況,戰兒他是什麽身份地位?厲風行自己就是九代單傳,陵兒又因為抗金事而受累不能再生育,戰兒他,是厲家最後的一點骨血,也是沒落唐門的未來寄托……最重要的是,戰兒是從抗金聯盟奠基的那天就一直跟著他們來的,寶貴地見證了義軍從建立到突起到鼎盛……吟兒聞知這件事的時候,都一陣目眩險險沒有站穩,何況是幾乎把性命搭上去才生了戰兒的金陵!?


    金陵素來體弱最近又染風寒,加之此刻過於哀痛,身體一下子近似完全垮了,臉色跟死人一樣沒什麽區別,吟兒看都不忍看,恨恨地看著不遠處冷笑著的魏紫鏑——難怪魏紫鏑說厲風行是籌碼,難怪魏紫鏑的第一大將鍾盞一直沒有蹤影怎麽找也找不到,原來是這樣,鍾盞這個亡命之徒,竟到了鋸浪頂上,趁金陵正在病中,所以將戰兒從侍女手中搶走,易如反掌!


    “鳳簫吟……”看愛妻如此,厲風行縱有千言萬語,也一樣如鯁在喉,眼眶中不免也濕潤,南征北戰,他算得上是一個好將軍,好幫主,然則對陵兒,對戰兒,始終疏忽,不算好丈夫,好父親。不該再虧欠他們。


    “我明白,鍾盞已經用戰兒威脅了天驕……天驕就在天闕峰上,我們把魏紫鏑也帶去……”吟兒心口一慟,也是哽咽著說不出話來,落到敵人手裏的戰兒,雖然現在還活著,但一不留神,則必定失去。


    “他已經會叫你了……天哥,他已經……會叫你了……”陵兒生命都仿佛所剩無幾,雙手還緊緊攥著厲風行前襟。


    光霎時變暗,風刮得火響,天闕峰由下而上遍布軍隊,黑壓壓的兵馬填滿了四野,相互對峙仇視,氣氛森然肅穆,向來火熱的戰念,現在都陰冷得不懷好意。


    天意如刀,色調越暗,越摧得殘陽如血。


    本該對天驕按甲束手的蘇降雪、蘇芩、丁世成以及他們所領的虎賁營統帥,此刻排了一列坐在天驕、百裏笙等將士的對麵,按他們的原定計劃設了這一出惡心人的筵席。最後的角逐,終於要按著他們的意思來。


    厲風行看見這一幕時,殺人無數的拳頭當即要攥出血來,然而奈何不得——戰兒他,果然就在鍾盞手上,否則天驕他們也不會受製坐在這裏,陪這群瘋子!


    “戰兒!”陵兒淚流滿麵,立刻就要衝上去卻被厲風行緊緊抱住,奈何啊,滿身武功卻救不得自己的親骨肉嗎!陵兒進退不得,近乎昏死過去。


    “厲風行,你終究可以選擇你的立場。”蘇降雪冷笑說,竟似要尋求厲風行的合作。


    “蘇降雪,你未免太瞧不起人!”厲風行又氣又怒,卻始終不曾上前一步,態度鮮明,不可能傾斜。


    “也罷,我會給你時間考慮。”蘇降雪一笑,嘴臉可恥。


    吟兒對厲風行低聲說了句“照顧好陵兒”,便立即往天驕的方向走。


    “聽著,不準傷那孩子!你們這些人,無非是要權要地位而已,給你們就是!”吟兒入座之後,魏紫鏑立即要過去,卻被惜音劍攔在鋒刃後,吟兒側過臉來,冷道:“我說要放你了麽?放老實點!”


    “休傷我主,否則這孩子的命必定不能保住!”鍾盞是個中年的彪形大漢,看樣子也不是那種不擇手段的小人,徐轅審度著:他必定隻是對魏紫鏑盡忠而已……


    正在思忖,那丁世成已經嚎叫起來:“潑婦!若要你答應給郭杲都統賠禮認罪,你可賠禮,可認罪?!”


    “認就認,怕他不成?!”吟兒慨然一笑,極盡豪氣。


    “讓你給郭都統磕三個響頭,叫他三聲郭爺爺呢?!”丁世成得寸進尺。


    “可以,第一他得敢受我三個響頭,第二他得給我準備好壓歲的錢。”吟兒玩笑著殺伐決斷。


    “好大的口氣!怎不敢受你三個響頭!你可知郭都統五代元戎!?”丁世成的語氣裏充滿對郭杲的仰慕之情,不知是仰慕他的才,還是他的名。


    “五代元戎,還不是用錢買來,用關係堆出來?若論軍功,可比得上川蜀吳家?!”吟兒冷笑問。


    “那你可知,當今聖上之所以登基,是郭都統他居功至偉,幫著趙汝愚和韓侂胄兩位大臣一起立了新君?!”丁世成又道。


    “結果趙汝愚和韓侂胄卻內訌,你家的郭都統,順勢又倒向了韓侂胄。”吟兒一笑,鄙夷。


    “……”丁世成一愣,察覺這女子能言善辯,“不管怎樣,郭都統他站在哪一方,哪一方就是勝者,如此也可見他舉足輕重!”


    “你錯了!不是他站在哪一方哪一方就是勝者,他之所以舉足輕重,那是因為他手上的兵多!”吟兒高屋建瓴,丁世成啞口無言,吟兒話鋒一轉,言辭更辣,“然則,他對他的兵可曾盡過一絲愛惜之意?全天下的軍營都在傳,郭杲他貪暴、斂財、喝兵血,上麵想蓋住,可惜蓋不住!哪有人這樣對待自己的兵!?”


    吟兒話音未落,蘇降雪察覺出不能再讓她說下去,趕緊將手中酒杯一擲,硬生生把她後麵的話敲了下去,吟兒一愣,這才斂了傲慢轉過臉來看他,最危險的人,始終是蘇降雪。


    “鳳簫吟,過來。”蘇降雪不緊不慢斟了一杯酒,對吟兒說。這話一出,眾人全是一驚。


    “你待怎樣?”天驕問時,吟兒也是一愣,本能掩腹,她當然記得林阡的命令:為了小猴子,斷不能冒一絲險,能躲在天驕身後,就盡量躲在天驕身後!


    “隻是要與這位常常碰麵卻未曾熟知的聯盟盟主喝一杯酒,也好消除以往的誤會。怎麽?連這點膽量都沒有麽?”蘇降雪笑著,“那蘇某先幹為敬了。”


    “主母不勝酒力,我代她飲。”一直護衛在吟兒身邊的向清風,當即斟了杯酒一飲而盡。吟兒略帶感激地看著他,雙方桌上的酒,全都是蘇降雪帶來的,有否下毒,誰都不清楚。


    “放肆,我在與你主母說話,你有什麽資格插嘴?!”蘇降雪雙目炯炯直瞪著向清風,“鳳簫吟,過不過來,飲不飲酒,不是你能決定,也不是我在逼迫,而是厲家的長孫在懇求。”說時,手已經捏在戰兒的臉上,戰兒不清楚現在生的一切,坐在鍾盞的身上往這邊夠,視線裏可能剛好有金陵,所以在叫著“媽媽”,金陵聽著肝腸寸斷,卻又失魂落魄,她是那麽想救戰兒——可是,萬不能付出吟兒的代價!


    沉默了半晌,吟兒也是萬般糾結,最後咬了咬牙,抱著一絲僥幸要上去。卻被身後一道強力毅然決然拉住,轉過頭去,正是肅然搖頭的厲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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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哥,我會小心,一定把戰兒帶回來。”吟兒承諾。


    厲風行搖了搖頭:“不必了,不必再受一個嬰孩的牽製,而放棄統一川蜀的機會。是我們自己的疏忽,就由我們自己承擔——天驕,盟主,就在此刻,結束了他們罷。”厲風行清楚蘇降雪必定得寸進尺,吟兒隻是被選中的第一個而已,一場大家的勝仗,怎可以被戰兒一個人耽誤!


    眾人敬佩地看著這一幕,他厲風行,再不是當年那個年少輕狂的雲霧山排名第四,而是經了風雨沫了矢石,敢作敢當的英雄!


    陵兒沒有說一句話,是既不舍得戰兒,也不可能讚成吟兒冒險,她素來心腸都不夠硬,見此情景,淚已經快流幹了。


    “然則……那不是尋常的孩子……那是你們唯一的骨血……太重要……”吟兒歎息,淚也盈眶,往事一幕幕衝上心頭,那緣起泉州的風雨同路……


    “且將蘇降雪斬殺,厲風行寧願絕後!”厲風行說的同時一把握緊金陵雙手,若戰兒死了,他此生再不會娶別的女子,也斷不會再有後人,但他厲風行無怨無悔!


    他知道,這個決定,陵兒縱使現在不接受,將來也一定會諒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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