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萬雲鬥法


    這個恐怖的從背後牆壁裏伸出來的手,當然屬於林阡無疑。


    其實吟兒被擄的那一刻,已經知道身後的人是他,可萬萬沒想到他會帶著自己穿牆而過!


    林美材握著火把在近處尋找了良久,繞了好幾圈都沒能現他倆。饒是她都忍不住歎咄咄怪事,怎麽兩個活生生的人憑空消失了?


    等林美材的氣息徹底消失,吟兒這才舒了一口氣,嚐試著去捅了捅這個山壁,才現那是個虛的影像,與石一色,一碰就破。


    “本以為濃雲井就夠偏僻了,電瀑是偏僻中的偏僻,料不到,電瀑裏還有一條‘空虛徑’。”吟兒笑,牆內牆外其實隻隔了一層薄霧,然而恐怕沒人知道這裏還存在著一條路。


    “知道路應該怎麽走的人,反而很難另辟蹊徑。”阡一笑,熟知這裏通道的林美材,當然不可能現這條“空虛徑”。反倒是剛才體力透支試要扶牆而立的自己,才不經意間現這處牆壁是虛。


    “這麽說來,火也是你熄的,趁著我和她交手凝神。”吟兒笑起來。


    “沒辦法,她的刀法,實在太強。”阡輕聲歎了口氣,“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說的同時與吟兒一起往前走,一時之間不知道這條路的盡頭是何處。


    這條路,比原先更難走,擦亮了火走了這麽一長段,實在是比想象中黑暗、潮濕、髒亂得多,仿佛寒潭、濃雲井、桃源村、魔城等地消失的一切醜陋與肮髒全被攢積在了此處。外麵有多沁人心脾,這裏便有多令人作嘔。似乎萬物都是這樣守恒的。


    縱然是阡這樣從艱苦環境裏過來的人,從這巨大的垃圾堆邊經過時都氣短胸悶,何況身邊吟兒。她顯然沒遇到過這般惡劣的環境:沿途不僅有被嚴重汙染了的地下水,還有腐朽的食物和器皿遺棄,這些本是堆在路側,卻已經滿溢到有向當中推擠的趨勢……空氣中隱隱約約傳遞來屍臭,沿途還有陣陣酸霧。吟兒一邊忍受著周圍難聞的氣味、回避著左右惡心的景象,一邊往阡靠得更近。


    忽然吟兒啊地慘叫一聲,阡一驚,循著吟兒的視線看去,她的鞋正被一隻碩鼠咬著。不遠處,停留著不少老鼠的屍體,明顯是因為太饑餓而自相殘殺的,血流成河屍橫遍野,真正是弱肉強食的現實世界。


    阡當即替她把這怪物驅趕走,卻撞見她麵容中一閃而過的驚慌。那曾經對雲煙的愧疚,再一次向阡襲來:其實,吟兒和雲煙一樣,也是金枝玉葉的身份啊。為何,硬要她舍棄那種安逸的生活,和自己經曆這樣的險惡……


    “世之奇偉瑰怪非常之觀,常在於險遠,而人之所罕至。這地方,可真是有誌者才能熬過去的。”吟兒抬起頭來,微笑著掩飾她剛剛的害怕。但阡現在了解了,吟兒實際是個口不對心的人。


    “吟兒,跟著我,很受苦……”阡想,吟兒若跟自己隱居了,不也一樣作出了犧牲?其實,還真不能說是誰連累了誰。


    “勝南,經過這一夜,我忽然懂了很多……”吟兒搖頭,認真地說,“困難和危險,會擊垮我們,卻不能擊散我們。無論在哪裏,無論是苦是甜。”


    走到稍微幹淨些的地方,兩人停下來休憩片刻,想生火取暖,這裏卻連柴木稻草都找不出,偏還不時有蛇蟲經過,無視他們。


    阡歎了口氣,不知怎地,想起一句,貧賤夫妻百事哀。


    “我這回,真的成了勝南的糟糠之妻。”吟兒苦中作樂,笑著想起曾經孫寄嘯對她的形容。


    阡聽了失神,之前生過什麽,將來會生什麽,他第一次感覺這麽遙遠,他從來喧囂的世界,是真的隻剩下吟兒一個人了。


    “本想跟你一起去寒潭的,據說越往裏去,風光越旖ni。可惜現在卻連最淺的一關都進不去……”吟兒看四周風景實在難看,笑著憧憬寒潭。


    “那你恐怕一生一世都實現不了這個願望了。可惜。”阡一笑緩過神來:對啊,這裏雖然肮髒,可是隻會妨礙視覺,並不威脅生命。


    望向遠方,那個昏暗的仿如沒有盡頭的遠方。他知道那可能是個永無止境的浩劫,也可能會等候著無數凶險的龍潭虎穴。


    那就像是個黑洞,光線和光陰一起,被吞噬。


    吟兒,因為你,我第一次看不見路的盡頭,第一次甚至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走。


    也是因為你,我第一次知道,沒有結局,才更要愛。


    “醉將招式畫雲腳,醒覺喚雲過來瞧,學時不知雲變換,誤把後招作前招……”忽聽吟兒緩慢地念出這四句來。這種風格,顯然不是吟兒能造。


    阡順著吟兒的視線看去,現不遠處有塊空蕩的石壁,難得沒有被垃圾堆著,石壁上刻著這四行字,字體瀟灑,猶存古風。卻不像利刃所刻。


    “恐怕是開辟這空虛徑的主人……”阡欣賞地看著這詩文,“是個嗜酒如命的高手啊,似乎在醉夢中夢出了一套至強的武功招式。然而畫下來沒來得及練,他就又醉死了。就在他又做夢的時候,那些武功招式自己重新排列了一遍……他醒過來學的時候,腦海裏和記下來的不一樣,於是就錯亂了。好!好武功!本就是妙手偶得的,結果竟還舉一反三、變幻莫測……”


    “那也許,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吟兒一怔,道,“可這高手,也未免邋遢了點,私底下也未免太不愛幹淨了……竟跟這些東西為伍。”


    阡笑:“若是林美材在這裏,恐怕要駁斥你,百年之後你不就是這些東西了嗎。”


    吟兒心中咯噔一聲:林美材!不顧一切上前看,石壁上除了這四句詩外,再無其他。


    “怎麽了?”


    “我在想,這套至強的武功,會不會就是林美材的刀法。”吟兒蹙眉,又反複尋了一遍,一無所獲。


    阡心念一動,又把這詩讀了一遍,他適才沒注意看吟兒和林美材是怎麽打的,自然不知道林美材也“將後招當前招”地使了,可是前三句都有“雲”在內,令阡心中起了個念頭:這地方,肯定跟外麵的濃雲井是相通的,而且有莫大的關聯。


    上得前來,也在四周壁上也敲打了數遍,許久,終於從一隅找到一塊虛處,不禁一喜,但那塊虛處卻好像不能直接穿牆而過,而需要把這一層掏空了搬開。


    “吟兒,劍借我一用。”阡以為破銅爛鐵太遲鈍,不能將這牆壁劃開。然而借來吟兒的惜音劍時,竟不能在其上劃出一道刻痕來,暗叫驚奇。


    “魔門的牆壁,實在獨特,有用影像為牆,有用瀑布為牆,還有用鐵為牆。”吟兒借著火光靠上來,驚訝地現這一塊好像是鐵,跟周邊石壁顏色一樣,質地卻不一樣。


    阡一怔,果然。這鐵壁夠堅夠硬,惜音劍是玉製,竟不能留下刻痕。這一刻再寄望越風的撫今鞭,也實在是異想天開,遠水救不了近火了。


    阡想著想著,眼光不禁又移到那四句詩上,這字體不僅風格豪放,形態也尤為粗獷,不像刻出來的,更像是被什麽腐蝕了。那一塊也剛好是鐵,隱隱約約在提醒著什麽。正好林美材的那句“這是我魔門第一神器”襲入心間,阡茅塞頓開,終以破銅爛鐵去毀這牆壁。


    “奇了怪了……”見破銅爛鐵能將鐵壁腐蝕,吟兒顯然不明白這是個什麽原理……


    隨著阡摧毀這道鐵壁、把這部分鑿空之後,一道光線透入洞中,吟兒已經能夠呼吸到外界的新鮮空氣,也能看見外麵的景象。無奈能看見不代表能出去,打通了才更叫人失望:濃雲井就在外麵,可惜這被鑿開的通道開口小得不足以容人進入,而且明顯離外界還有很長一段厚度……


    就像一扇、離窗外很遠的窗。視野再寬,開口卻小。


    這個時候,如果小師兄在,該多好……唉,眾人同心,其力斷金。一點都不錯。吟兒歎氣連連。


    阡望著外麵的濃雲井,一時失神:醜時前後,正值濃雲井的雲霧最濃,它們就像被召喚朝聖一樣要從魔門的四麵八方聚集到這裏,可是這般狹長的濃雲井,哪裏容得了這麽多的雲。所以它們就在視線裏互相排擠,爭先恐後地路過了再回來,升了又降,聚了後散,像搶地盤一樣地大亂,此方唱罷彼方登場,湊成生生不息的滾滾洪流。


    這樣的景象,如果選擇站在這個角度看,凝神看,忽略了周圍一切隨風潛進去,看個兩三年,心無旁騖,廢寢忘食,顯然會看出一套高強的武功來!那個世外高人,喜歡在每天半夜來到這裏,或醉酒昏睡,或坐觀雲鬥。參悟多年之後,留下了一套至強的刀譜,恩澤了現在的林美材。


    那個世外高人,在每次離開的時候都將這扇窗重新封堵,免得之中的肮髒流露出去,最後一次,基於種種原因沒有再回來。他,顯然就是破銅爛鐵原先的主人……


    “勝南!”吟兒連喚了他幾聲,他才回過頭來。


    “中邪了嗎?喚了你十幾聲,你傻傻地盯著外麵,還手舞足蹈起來了……”吟兒奇問。他一愣,適才一直盯著雲看,竟好像也看出了一絲端倪。


    “我好像知道了林美材的刀法是怎麽來的。”阡輕聲道,“不是落川刀法了,而是萬雲鬥法。”


    “嗯?”吟兒一怔。


    阡將心中想法和吟兒說了,歎道:“可惜我適才沒仔細看。隻記得整體感覺,不記得每一招每一式。”


    “咦?我雖然不了解她的整體感覺,卻記得每一招每一式。”吟兒說。


    吟兒當即給他舞了一遍那二十五刀,雖然模仿得有所不及,卻把每一招的動作都呈現給阡看了,阡若有所思,將這二十五的動作盡數羅列在地,在身邊畫了一圈。


    吟兒舞完後氣力有些不濟:“按著林美材的打法和詩裏麵的描述,這二十五個動作一旦融會貫通,可以打亂了重新連貫一遍——每打完一招就有其餘二十四招可取,如果真的這樣隨心所欲,那就有……數不清的招式了。”


    她一時之間算不出那個數,於是就用“數不清”來搪塞,阡坐在一圈招式的正中央,倚著破銅爛鐵,一直盯著她看,等她舞完了也說完了,忽然笑起來。


    她一愣,不自信地說:“那個數,我算不出來……”阡搖頭,還是盯著她看,笑著說:“吟兒真是習武的天才。”


    “那是!我父母一定都是武功高手,所以我才這般的天資聰穎。”吟兒笑著又狂。


    阡一愣,你父親是天下第一的高手,你母親……好像也是吧……懷疑一度襲來:吟兒怎麽表現得她好像不知道她的身世一樣?


    可是,如果吟兒的身世並沒有公開,盟軍怎麽可能因為一個禍水命的謠傳個個都要殺了她?今夜,每一家都是要殺了她啊……


    回過神來:還是先把眼前的困境破了再說。阡看完這二十五個動作之後,暗暗在心中連放了數遍,再與濃雲井裏的雲鬥景象一結合,實在清晰得很,真的很像,像極了……


    “卻是這第二十五招,有些奇怪……”阡睜開眼,看著第二十五式。


    “沒什麽奇怪。可能我一時沒記得好。”吟兒說。


    “不,林美材就是這麽打的,可是,沒打得好,所以銜接不當,給吟兒現了破綻。”阡搖頭。


    吟兒亦覺悟:“想來也是。試想她若能銜接得天衣無縫,我也不可能輕易就現她剛剛的打法。”


    “林美材的心法屬於一氣貫注,隻要稍稍一斷、換氣了,威力就會大大減弱,這一點是她的逃不開的硬傷。”阡說,“而她的刀譜上,又正巧遺漏了半招。所以這不完整的第二十五式,就是我們破她的關鍵。”


    “可以破她?”吟兒眼前一亮,“對啊,那萬一再遇見林美材,就先見招拆招,待她出現那一刀的時候擊潰她。”忽然皺起眉頭,“不過,她被我識穿之後,不可能再循序漸進著打,一定會把招式打亂。既然被打亂了,就不一定出現在第二十五刀了。”


    “總之出哪兒打哪兒。”阡點頭,回身看著這個尚未完整的第二十五式,不知怎的,他並不熱衷於打敗林美材,而更想要補充這一招。整體感覺就在自己心裏,真的很想把這一招補完。


    忍不住由衷憧憬:“如果一輩子住在這裏,看萬雲鬥法,那會創立出多少好刀法……”


    “啊?那也別住在這裏啊。我會被熏死,髒死的。我寧願被寒潭凍死!”吟兒趕緊道。


    “這兩處都不住。等今夜過去了,我倆去黔靈峰住。”阡微微一笑。


    回望了那扇“窗”外的雲景,阡卻不得不承認:雖然這個刀譜還殘缺了半招,卻已經是一個經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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