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天涯路,海角夢1


    結局就是這樣,曾經要他背負的天下,他為了雲煙已然在背離它。


    不荒唐,像答應過吟兒的那樣,和雲煙隱居奉節去,從此,讓江湖漸漸遺忘了他,不記得林阡曾經來過、存在過。這條叛離的路一定艱難,但就算一路上會有無數人的不諒解,哪怕走到最後隻剩下他和雲煙彼此取暖。他林阡,沒有必要強求任何不懂的人來理解。


    飲恨刀及其被賦予的意義,無可避免正與阡的行為在強烈地衝突。他鞘中的兵器,和他身邊的女人,如果所謂的天之咒還想證明這二者他惟能占其一、他甘心去試忤逆。


    不必去在意明天,現在先帶她離開就是最好的決定,一旦選擇,決不踟躕,他真的幸運,他的女人,一樣沒有分毫遲疑。


    一瞬他隻想對她說,雲煙,遇見你,一定花光了我所有的幸運,我林阡此生,恐怕再也遇不到一個,如你這樣的女子……


    所以,得她相伴身旁,能多半刻他都已經知足,若然能有一生,更是天對他的厚遇。


    喧嚷從耳邊淡化,無聲之中他牽好了她的手不放開,默然不語她也緊跟著他不回頭。


    共此時,此時便是永恒。


    “林阡,站住!”江中子在身後厲聲喝止,振聾聵。


    護主心切的江中子,見林阡與郡主充耳不聞越走越遠,即刻急追趕,阡不僅不回應他,見他穿過人群追及而近,當即也運起輕功,不假思索就帶雲煙逃離。


    走得太快,避得太急,以至於路過的人群像幻景,經曆的阻攔似虛擬。那蜿蜒眼角的刀光劍影,出於本能給林雲二人沿途設阻,卻沒有耽擱林雲二人半刻的腳步,飲恨刀在手戰意決堤,一切兵刃都似擺設,不堪一擊全被衝垮,幾乎沒有實質威脅。惟能見林阡右手攬雲煙左手橫刀於混戰中步步為贏!


    一眾兵械交錯起伏的寒光裏,是飲恨刀,不由分說將敵人挑起的風波全都掀翻過去!


    遙遠處,即便看不見阡與飲恨刀,也能夠清晰地從敗潰官軍淩亂隊形裏,看得見那種壯闊波瀾,體會出他決心有怎樣的堅定。


    激蕩的戰意,在金人撤退之後,並不曾熄滅,永不會熄滅。


    然而這條路,再怎樣暢通無阻,也辯駁不了它曲折。


    輾轉多時,為何還是陷在這片紛擾裏出不去?他不能不注意到傷痕累累的雲煙,其實已經明顯沒有力氣再繼續,想為了她先行停留,於是刻意令腳步放慢得自然,想不到卻還是改變得太倉促,冷不防雲煙竟向前一傾險險摔倒,幸而他眼疾手快將她一把托住——也許,也許不是因為他遷就得不夠,而是雲煙想遷就他所以沒有為她自己留神?這步的相互遷就,竟在此刻成為彼此的牽絆和傷害嗎……


    緩得一緩,身後江中子已經領著鏢隊追上。乍見雲煙幾乎摔倒要靠在阡身上才能站穩,江中子冷冷質問:“林阡,你自己也看清楚了,你能夠保護得好郡主麽?”


    阡尚未答話,雲煙已然搶先一刻回應,甚少見她如此,麵色裏全是肯定,語氣也斬釘截鐵:“江中子,是我一時沒有跟得緊他!”是啊,若不是因為她的緣故,憑江中子及其身後的鏢師們,能夠追得上他林阡?官軍們能夠像現在這樣,有空隙的時間前前後後圍上來麽?


    “郡主,文暻少爺和老奴,都已經向您述盡了事態,為何還是要執迷不悟?!”江中子語重心長,見雲煙麵色冰冷而不聽,顯然吃驚,轉而看向勝南:“林阡,就算郡主不懂,你難道還不懂麽!何必這樣的冥頑不靈?對你,對郡主,都沒有好處!”


    “原來你們竟趁我不在,來對勝南他旁敲側擊?!”雲煙難以置信的神色,“難道你們都不記得,先前對我保證過什麽?”


    “郡主次次食言,叫我們怎可能不對他旁敲側擊,但旁敲側擊又如何?你看他……”江中子麵露難色。


    “我的脾氣,世間沒人比你更清楚。”阡沒有辯駁,轉過頭來,對雲煙露出久違一笑。


    不知道什麽時候,怎麽開始,愛,從死水變成了烈火,熾熱地,燃燒。那一刻,置身鋒刃端,惟求她一笑嫣然。


    但他明白,當她微笑點頭,也便是江中子動怒出刀時:“林少俠,那便恕老夫失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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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前輩言重!”此時沒有盟軍在側,迎麵全然是敵。既然如此,雲煙就不能離開自己伸手可及的範圍。阡思忖之時,硬生生接下對麵這一刀,雖非不濟,手臂也微微麻,好強勁的力道!是啊,他不該有半分懈怠,對方曾經是一代刀王,數十年前,以“冷血寒刀”威震江湖,恐怕刀法是無人能出其右!驚回神來,惟能一心二用,隻守不攻,橫刀攔他強硬攻勢,寸步不離雲煙身邊。也罷,這段與他打鬥的時間,恰恰可以給雲煙贏得喘息之機,但是——這打鬥,必須要贏!


    長刀論攻而不主守。既然生來為攻擊,就不可能任憑對手強勢打壓而不還手。可歎江中子果然名不虛傳,刀法原是令任何內行人看了就寒心的,彈指間刀中所蘊已絕非兩三訣,應承臻入化境,轉接毫無斧鑿,刀之快準厲辣,哪裏看得出是一個出自一個老人之手?!難怪日前越風與他交手難分高下,最後迫不得已將他兵刃割斷——若不割斷,恐怕江中子手中的刀,已然可以衝到越風拚死保護的吟兒麵前!


    所幸此時,江中子雖不至於手下留情,還沒有達到當天那樣的敵意,因而刀法再猛,並不追魂奪命,饒是如此,要做他江中子的對手,就必須要具備太多實力本領,內力,氣勢,度,輕功,眼力,耳力,應變,協調,勇氣,耐力……不具備者,見於刀下,隻在招數多少而已。


    阡就算曾什麽都缺,也因為一點而什麽都能夠補償,那一點,正是決心。


    流經眼裏的光影稍縱即逝,映麵寒刀與手中飲恨刀的交疊,每一輪開始和結束都那般快,快得如果去管招式就來不及,但隻要下了狠心不退卻也不去問,那就能夠留在戰局裏,且能去與之一比高低!


    他現在唯一的決心,就是帶她逃離,為她抵擋住每一度可能的衝擊。隻要贏不能輸,這一次,無關江湖,一切都隻為了愛。


    決絕如斯,明明不占上風,眼裏刀上,戰意盡顯,氣勢火熱,百十刀後,不僅呼吸不亂麵色不改刀法毫不妥協,竟連和郡主保持的距離都沒有變過,一直在那個,能夠保護她的範圍……江中子本就逆心,此刻見阡這般,難免有些動搖,稍一不慎,刀路已被林阡洞悉,險險遭他一舉攻破,大歎他年紀雖輕刀法就如此淵博,恐怕這觸類旁通的本領練就,還是在眼前少年習武之初吧。無師,其實萬師。適才真正不該有片刻動搖,一不留神,險險輸給他!


    卻看江林二人刀法皆是當世一流,勝負比先前哪一場都難以分辨。一瞬之前還像負隅頑抗的,忽然就好似在趁勝追擊,再一輪轉,優勢又去了對方手上!相互之間,惟能寄望於誰有倏忽缺漏流露,對方眼利立刻行刀占據優勢,然而不刻劣勢再悄然化解、了無痕跡,反複不歇,縱使江中子和阡,也為對方棘手而慮,均是遇敵無數,豈料想在黔西此地會潛伏這一戰?!久而久之,不免都氣息錯亂,阡更因雲煙在側而心難再分……


    然則,心再難分,都必須分,這不是一場簡單的比武,她才是重中之重,是這一戰他要守護的目標,不得不為她分神!


    當務之急,是江中子的緊咬不放,還有周圍鏢師的虎視眈眈,官軍的人多勢眾,諸如此類,有太多層出不窮的敵人。敵眾我寡的此時,他該如何帶著已經不能再走的她逃走?


    但,刀戰演變到最終,必定會繼續適才混亂,雲煙再多留一刻,都很可能在混亂中受傷……不錯,敵人不會刻意傷害她,但敵人會為了傷害他而傷害她……當這個念頭劃過心頭,他突然感覺得到它的棱角鋒利。不禁一顫,他知道,他真的有放手的必要,她要的不僅僅是自由——


    堅決要她留的是他林阡,動搖了覺得她不該留的也是他,愛就是這樣傷魂,每一對矛盾的念頭,前後可能都是為了同一個人……要她留,是因為他自私,他真的不能接受她要離開。還沒有愛夠她,還沒有愛完她,還有很多話沒有對她說,還有很多地方沒去。他是不是,不應當這樣的自私,他其實知道,不管現在生什麽,雲煙最後的選擇還是回去……


    “勝南,帶我走!”他的右臂,忽然在他動搖時被她挽住。


    江中子因為聽得這一句而徹底震驚,郡主的麵色,竟比林阡還要堅定……


    刀戰一緩,阡即刻退後一步,她的身旁。真的很靜謐,四目相對的時候還是這麽靜謐,教他無論如何也不信,為什麽這麽平靜地相愛著,最後還是要麵對別離……


    能不能不要到最後,故事結束在這裏就好……


    眼前的笑容真是熟悉,就是兩年前的冬夜建康,在他本該輝煌卻偏巧落難的歲月裏,也是這個女子,堅定地拒絕了他的拒絕,牽著她的馬匹步步走過來,以這一笑結束了糾結於他心頭的愛恨情愁,讓他帶她一起走。怎麽會忘?永遠記得,從此以後,他林阡所有的難題,就在出現的苗頭就被她雲煙輕而易舉地解開了,從此以後,她開始不知不覺住進了他的心裏,現的時候,就已經存在得根深蒂固。


    心念一動,被回憶提醒,他不禁暗笑自己是糊塗了,雲煙走不動,但奪一匹馬來再走豈不是綽綽有餘?何以自己竟會有退縮的念頭?歎,他真不該動搖,他忘記了雲煙是膽大的不怕死的,他忘記了雲煙如果害怕、第一天也不會跟著到他的江湖。


    “既然來了,就不會放你走。”他恢複笑意,早知她崴傷了腳卻不話,抱起她轉身就走。好不容易重逢,才不準有別人打擾煞風景。


    “我,我可以走路。放我下來啊。”她臉色微紅,其實也知道勝南這麽做,是在保證她毫無危險,因為真正的危險,全在勝南的背後,這橫行敵境都可以肆無忌憚的男人,原來最怕的,是她再添傷痕,她不禁有些擔心,壓低了聲音,“會不會……有暗算?”


    “他們即便敢暗算,到我這裏,也已經是強弩之末。”他趁江中子及其身後鏢師來不及揣測他的意圖,正欲去人群中隨意尋一匹戰馬先行奪下,若腳力不足途中再易,孰料天正巧幫他林阡省了不少功夫:恰在此時,混亂人群裏橫穿而來一匹神駿,未馱載一人一物,滿陣官軍無一能截被它衝破,不是愛駒又是哪個?


    “想不到,危難境地,還能知道主人需要。”雲煙顯然也認得這匹正是阡的座騎。“是啊,比飲恨刀要靈性得多了,省得我再去官軍裏橫掃一番。”阡笑而先扶她上馬。


    “不好!他要這樣帶郡主跑!”人群中不知誰喊了這一句。江中子當即徹悟,卻束手無策。


    “要不要攔阻?!”四麵官軍隻等江中子一句話。


    “勿傷郡主!”江中子低聲。


    “自然不傷!”話將領趁阡正在上馬時機最佳,一箭即刻飛射而去,勁則勁矣,到阡身側,真正已是強弩之末,阡未曾拔刀,一腳便淩空將其踩落。說時遲那時快,眼看林阡就要策馬而去,江中子迅疾奪過這將領手中弓箭來,瞬即弓弦拉滿,度快到不可思議,這邊眾人還未及瞠目結舌,那邊箭矢已到林阡肩側,林阡反應迅捷,巧妙出刀擋落,卻不容他喘息,江中子第二箭已然在弦。


    此情此境,儼然再成江中子林阡戰局。隔空較量兩三來回,江中子立即一弓添雙箭齊。林阡毫不戀戰,見準時機催馬而離,這江中子箭法也實在了得,即便目標已然在移依舊不停斷箭射。眾人驚見:那林阡座騎步如流星的確是一日千裏的神駒,然而其移動的每個瞬間,身影後都必然被追趕著數道箭影!停留在視線裏的,真像有無數匹戰馬和無數根箭矢,那不是幻覺,那是適才飲恨刀擋落擊毀的每一箭在視線裏的同時堆迭!


    於是,盡管已經衝破人群逃離出去,林阡他依舊不能有半刻的掉以輕心——江中子一刻不停止,他就一刻未能逃出去!


    阡當然比之中任何旁觀者都清楚這一點,當突破的官軍大多都是等閑之輩,他最大的敵人,依舊是那百步穿楊的刀王江中子!人不至,刀不達,但箭矢中有萬鈞力,跟蹤而至,無處不及!


    “射人先射馬,先射殺了那匹馬,既不傷郡主,也攔得下他!”


    當這句大喝傳來並不屬於江中子,阡一時還沒有想到說話的姓甚名誰,就聽雲煙顫聲道:“是焱……”他不禁一怔,京口五疊?!


    馬蹄聲激,明明有五六騎緊追不舍,江中子的威脅還未消除,就一下子再添了五個勁敵。葉文暻手下,真是人才濟濟。況且在這六敵之後,不知還有多少高手追趕著他倆,非絕頂也必一流……


    焱話音剛落,阡的座騎即刻成為眾矢之的,它還不及甩開他們,就已置身箭林矢雨之中。隻是,它再怎樣神勇頑強,終究不過座騎而已……


    不容多想,阡立即驅遣長刀來禦,揮舞處,箭矢多則斷折,少且回敬。然而,那京口五疊何等角色,阡刀再威猛也不會迫得他們箭箭虛,不經意間,阡覺肩頭微痛,原已被接連擦過了兩箭。其中一箭,力道罕見明顯武功更還在江中子之上!


    這江湖,就是這樣的刀劍無眼。


    而戰鬥,下一戰,永遠比上一戰艱難。


    而形勢,一向這樣的一波三折,始料不及。他在被金人邀約到這裏之前,不可能想得到,原來他不是來救她的,而是帶她一起,縱身躍入一次火海,同時,要在最好的年紀,驕傲地將他二人的使命破壞。破壞使命的代價,是無援卻要無悔地麵對一切考驗。


    出了官軍包圍,其餘勢力早已稀疏,混亂也被棄諸腦後。阡要麵對的阻礙,卻包括江中子和那位高深莫測的垚兩個,加之先前體力就被消磨,對他真正是前所未有的不利……


    天色暝。


    回看黔西二月的季節,淡霧,微風,還有輕拂上去的正在漸漸走向成熟的春意。和平真就是這樣的簡單。


    可惜,和平向來不屬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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