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o1章 兄弟三,複當年17新交


    火油威猛、電瀑凶急,總共不過一瞬。


    這一瞬,颶風海嘯、山崩地裂,所有滋味都親身體會。


    這一瞬,雷輥電霍,靈魂出竅,肢體魂魄一起被打散再收回,沒有疼痛,拆開又拚湊的時間太短,根本來不及疼痛。


    這一瞬,萬劫不複,無力回天,就像,被打入十八層地獄,猝不及防,千載難逢,外力太強大,強大到天叫你死,你不得不死,天不讓你死,你就得硬著頭皮活。


    手指僵硬,精神麻痹,經曆了適才所有強烈的作用,宋賢很快恢複意識站起身來,起身的刹那,卻真的感覺生不如死。


    記憶的書,被水浸濕了,可以曬幹的是不是?


    天快亮了吧,勝南,天再不亮起來,我就真的支撐不下去了,玉澤還等著你救她,玉澤還有救,隻要我們勝了這場戰役。


    意念輪回,無處可躲。


    宋賢的淚水已經洶湧,真的醒了,記憶。


    是記憶在騙他,還是他在編記憶……


    裂縫的另一麵,是玉澤微弱的哭泣:宋賢,不要死,宋賢,我竟然,又一次連累了你……


    勝南,其實那個時候,玉澤還有救,也就是說,直到我閉上眼的時候,遍體鱗傷的玉澤,她還活著。她還活著……


    隻是,再睜開眼,迷迷糊糊已經看見了另一個女人的影子,自此,慢慢地失去了夔州之役前所有的印象,腦海裏,徒留玉澤簡單的一個背影。


    沒有勝南。


    勝南,我竟然那麽恨你,連你,都在我記憶裏刻意抹去。


    他下意識地往洞口的方向,勝南,勝南,我真的恢複記憶了,給我一次機會,給我一次機會,補償我這些日子以來,種種的愚昧無知、誤解偏見,還有不能原諒的對你的傷害……


    可是他清楚地知道,洞口掛著的不是瀑布,而是陣列的閃電!


    知道嗎,勝南,我現在,最記得的一句話,是你在離開寧家時候的無心之語:“自是越平凡越好。”越平凡越好,我應該是最了解你的那一個,我了解,當你是勝南的時候你極其想做好林阡,可是當你做到了林阡該做的之後你現你還是喜歡勝南的身份,因為玉澤吧,因為我和新嶼?短短幾年,玉澤越來越不敢和你見麵,怕配不上你,短短幾年,新嶼也開始猶疑,你越來越大手筆了,不是當初的勝南了,你是林阡了。可是我,知道你就是你,不在乎別人怎麽想,怎麽看。


    飲恨刀曆盡浩劫尋到了你,你就必須帶飲恨刀完成浩劫。


    所以你,有太多事情要背負,有太多人要應對,有太多爭戰要運籌,有太多敵手要曆經。


    真想回到勝南身邊,求他原諒,告訴他我信你,我還是你的兄弟,可為什麽,造化弄人,前半夜分分合合浪費時間,後半夜,陪伴在身邊的,已經是別人?轉過頭去,楚楚動人的美人解濤,黑暗中看,會誤以為他是個女子。可也正是這個雌雄不辨的美貌少年,他的狂詩劍鎖定了潺絲劍的進攻,且平分秋色。


    此刻,解子若仿如佇立雨簾之外,完美地把險境詩化。劫後餘生,他鬢淩亂,衣衫破毀,獨獨容顏不損。


    印象裏,北第三解濤,好像正是北第一薛煥的寵愛。宋賢一驚,怎麽會這麽巧合,跟這麽個不正常的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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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環視四周,陣陣寒氣,撲麵窒息,宋賢認定解濤有那個傾向,寧可一邊搓手跺腳,一邊找另一側出口,也不願意跟他多囉嗦。


    “哎!”解濤卻沒有放過他,“楊宋賢。”


    “什麽?”他沒好氣地回過頭去。


    “剛剛劍鬥,還沒有結束。”專屬於北第三的執著。


    “哦,原來你也這麽注重高低勝負。”宋賢嘀咕著。


    “不。我隻是,注重劍罷了。”解濤一笑,“想看看,究竟有多少人跟我一樣,把它看作一個事業。”


    “事業?”宋賢蹙眉。


    “嗯。一個值得熱愛的事業。”解濤說,“雖然你失憶了,可是我感覺你拿起劍的時候,還是把它當作了事業。事業還未完成,怎可以中途抽身。”


    宋賢觸及潺絲劍:“好啊,陪陪你這個瘋子。”


    淩空一劍纏櫻舞,千回百轉又何妨?


    沒有繁複的修飾,痛快淋漓的這一劍,勾勒出一川煙雨交織,演變成一季氣霧連亙,秉承了潺絲劍之潺之絲,掙脫開潺絲劍之纏之思。對,那便是了,融入至情至性至深至愛的潺絲劍,出劍之初,即刻令解濤心弦動神經絞,完全自地緊緊相隨。


    千錘百煉、孜孜以求、精益求精,從解子若的劍法之中,也許看不見其餘,但絕對看見精心。他可以天風海濤,也可以鳥語花容,每一劍的時間,他留得住就絕對琢磨得出,以攻玉之心行劍,與其說他求對手劍鬥,不如說他更想讓境界達到提升。他在享受著每一劍的始末,狂詩劍,豈不就是癲狂與詩意的融合統一,若非這解子若潛心鑽研推敲,哪會有這劍術上的精警無匹!?


    越劍鬥越放開,狂詩劍一旦衝破內斂臨界,頃刻間曼妙飄忽,神骨皆具,歎隻歎,解子若原來也是血肉之軀,浪漫男兒?隻不過和失憶時候的宋賢一樣,一旦離開了劍,就什麽都不是?!但一旦著手自己的熱愛,他就什麽都有了,也什麽都不在乎了!


    “好劍法!狂詩劍這個名字,真是貼切!”棋逢敵手,宋賢興之所至,哪裏還管得著對解濤的種種偏見和不屑,早戀上了這場劍戰的高妙絕倫,由衷稱讚著。


    “你也不賴,融情於劍,確實是劍壇一奇!”秀美如他,當真是北第三!


    晨鍾浮過一層又一層遠巒,同時滌淨了黑夜濃霧裏的俗世汙濁,河山間風起雲湧,川流不止,群峰巋然,無心物悄然歸岫,滾滾翻騰,嫋嫋升遷,輕輕移行,緩緩回轉,愣是潔白無暇,直教人身陷水墨。


    原來從穀底看天明的感覺如此奇特,片刻的工夫,陰森的雲霧已經全被山石沒收,鋪展在空中的是很輕的煙氣,也許人類在其中,當真很渺小,隻能眼睜睜看著陰晴晦明自由交替。


    一度以為昨夜天變,孰料這最難熬一夜度過之後,日出的準時來臨,預示勝南這又將是個晴天。陽光越來越充裕,離開瀑布之後,林楚二人直朝著寧家的方位走,穀底有坎坷的羊腸小路,亦有平坦的廣袤大道,時涉足荒蕪,再造訪蓊鬱,方路過幽僻,便途經喧囂,無論是凶險還是安寧,都是江湖人闖蕩之常事。


    然則,盡管是惺惺相惜,甚至同病相憐,是敵人,就應該有所保留。勝南與楚風流經曆了無數的幽境險地,半日之久身邊都一直隻有彼此而沒有被尋獲被解救,當然是雙方故意為之——


    當勝南被楚風流及其五虎將合力圍困不得逃脫,他也不可能不用這個機會,把楚風流和五虎將隔絕,隔絕的手段,就是把楚風流牢牢留在他的身邊、見不到其餘人的麵。這正是葉不寐等人離得再近也無法追及的根本原因,他早已把她經過的蛛絲馬跡悄然抹去,以她對待他的方式。


    這一切,她再明白不過,卻也無可奈何。孰能料,當這個敵人已經被她攥在了手心的時候,卻竟然順勢直接挑斷了她手筋!不得不叫她暗歎:他不是抓不著,而是抓不起,要抓他,代價太高。


    “我不得不提醒你,你要找到楊宋賢,就必須去寧家,去了寧家,你就注定了勢單力孤。所以,不必多此一舉。”楚風流洞悉他想要隔絕她的意念,臉上不曾現任何緊張,而是一種強烈的自信以及優越感,當真屬於戰地女神。


    他聽罷,沒有話,隻是不自覺露出些笑意,冷靜得楚風流始料不及,這笑意,仿佛是種把她掌控的笑意。


    “你笑什麽?”楚風流不禁蹙眉,林阡的笑意裏,那稍縱即逝的曾屬於完顏君附的感覺,不是皇家氣派卻不遜一籌。


    “楚將軍可曾聽說過,我林阡在哪一場戰事之前,因為勢單力孤所以就直接退卻的?”他轉過頭,淡然,“況且,抓住你,不是多此一舉,你是舉足輕重。我等著看他們怎麽亂。”


    她眉頭舒展開來,得遇對手的滿足:“倒要看看,你我二人,最終誰困得了誰!”


    劍過千回。


    解濤與宋賢,不覺時間飛逝,隻感言猶未盡。便像是遲到了多年的一場劍鬥——幾乎同時成名於河北山東,卻擦肩錯過同一個戰場,一個屬於金北劍壇,一個卻要歸南宋的九分天下。現如今這天賜的相互指教各自提煉,每一度交手都不必計算勝負,唯有境界才是雙方苛求,也不知怎地,對決越久,越如飲酒般意興不散、醉意正酣。一邊開始借著空隙尋找出口,一邊還時不時再切磋幾劍,那洞穴,因此榮幸地留下潺絲劍的細膩清新,纏繞狂詩劍的放縱詩意,滿滿一路,盡皆強劍精髓。


    幾個時辰過去,那通道還一望無際,出口似乎仍舊是遙遙無期,宋賢與解濤兩個,體力明顯耗竭,劍未衰減,卻都饑腸轆轆。


    “要麽?”宋賢本就帶了幹糧在身,也不知路過這麽多浩劫還能不能吃,實在太餓隻能以此充饑,看解濤好像什麽都沒帶似的,心腸有如宋賢,當即不假思索,不管有多少,直接攤開來和解濤共享。


    解濤明明很渴望的眼神,卻蹙著眉頭,沒有接受也不曾推辭。


    “怕有毒?”宋賢笑,“我楊宋賢,還犯不著用那種下三爛的手段。”


    “不是……不是。”解濤遲疑著,“隻是,不能吃這些……”麵色痛苦卻真實,宋賢忽然一愣,他記得某人也一樣有忌口的食物,但某人幾乎從來不在人前流露,某人……苦笑著,宋賢這才明白,昨日在寧家曆險時,為何某人拐帶了一衣袖的蘑菇,神秘兮兮。


    “可是,你怎麽會對幹糧忌口?”宋賢頗帶好奇,難道眼前此人,還真是不食人間煙火?


    “我還是……吃這些吧……”解濤察覺到宋賢的半信半疑,立刻選擇了主食以外的幾顆果子,那些果子全是半生半熟,昨夜宋賢隨心而摘,反而最有可能具備毒性。


    宋賢詫異地盯著解濤櫻桃小口一點點地把那幾顆果子慢慢嚼了咽下去,優雅高貴得跟個公主一樣,不禁瞠目結舌,這才稍微有點懂,解濤他不吃自己手中的幹糧,是嫌吃起來不大雅觀?所以,寧可選擇這些果子?!


    解子若美妙地再把果核唾出來,姿勢神態,比他的劍法還要講究,所以,宋賢立刻覺得,自己真是個江湖草莽。


    宋賢因此難以置信地凝視解濤好一會兒,確定眼見為真,再和傳言他的斷袖之癖一聯係,明白自己見識到的恐怕還真是人家生活的一隅罷了,不禁微微歎了口氣:“你竟是、這麽吃東西的?”


    解子若一愣,點點頭,美豔不可方物。


    “真正的男人,不該這麽吃東西吧……這也太……婆媽了點,太磨蹭了。”宋賢直言不諱。


    解濤的麵上,閃出一絲痛徹心扉的哀:“那怎樣,才算是不磨蹭的,怎樣,吃?”他知道這句話很好笑,連基本的吃飯都要問別人,這不是他固有的問題,而是他受製薛煥之後,才引的惡果。


    宋賢一怔,即興揮:“就像吃這果子一般,要分這麽多口麽?要是我兄弟們都在這裏,這種果子,恐怕連果帶核吃下去!”想到勝南新嶼,立刻來了勁:“對,是男人的,就把它連果子帶核地吃下去!大口大口地跟我來分享幹糧,吃完了才有勁繼續打!”


    解濤愣神聽,臉色正微微地改變著。


    “還愣著幹什麽?吃啊!”宋賢微笑,世間唯有他一個,在對待敵人的時候,都可能會毫無保留。


    解濤即刻停止猶疑,坐在宋賢身邊接受他的勸解,那一刻,解濤深知,有朋從當年來,不亦悅乎!


    陶醉之餘,所有怨念,都已經被解濤排斥在了九霄雲外。閉上眼,深呼吸一口:


    多年,連夢裏都不曾見的,金北狂詩解子若。那些放縱開闊的感覺,明明好似滄海桑田,其實一直都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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