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兄弟三,複當年8歸心


    混合著危險和溫馨的懸崖,宋賢轉過身來,蹙眉凝視著氣息微弱卻也算生死與共的慕容荊棘,她微笑著,在他麵前總是這般的嬌柔。


    可是,這樣的美麗動人,究竟是清高孤獨,還是透徹犀利?他一瞬間有些恍惚,棘兒,他唯一信任依賴同時保護的人,半年來他從來沒有懷疑過她絲毫,雖然在處理山莊事務時人人都說她更像個冷酷的女政客,可是在他麵前,她隻是個愛他愛得瘋狂可以歇斯底裏的女人……


    暗夜裏,敏感如她,察覺出他目光的猶疑,顫聲問:“宋賢,你……怎麽了……”


    暫且不管她有沒有騙他,此刻的他,對她有夜半楓橋的承諾。縱使這承諾本身並不可靠,宋賢還是俯下身來將她扶起:“我們這就回去,去找寧孝容要解藥……”


    還要得到嗎?他們已經迷路……吟兒和勝南上次遭遇鬼打牆路過的懸崖,如果宋賢可以帶著垂死的慕容走出去……


    慕容的身體很輕,很冷,她似乎預感到自己大限將至:“宋賢……如果要不到解藥,要答應我……相信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為了你好。不要去求林阡,我不想看著你對他低聲下氣,不想看你忍讓他,不想你再被他傷害……”


    宋賢卻忽然有衝動想問她,最終還是欲言又止:“不會要不到,棘兒,不要胡思亂想,你不會有事!”


    “我也想不到,竟有這麽多波折……”她淒然說,先是個何慧如,又來個鄭覓雲,前者傷她,後者誤她。


    入魔村前,宋賢聽從何慧如的勸告,隻帶了寥寥數武士誠心求藥,孰料半路殺出一個借機挑釁的鄭覓雲,慕容家的人馬被盡數衝散,恐怕此刻都已然葬身寒潭,慕容荊棘也不指望他們會來解救,此刻絕望地閉上眼,隨宋賢在懸崖附近百步九折,黑暗的雲霧,早就把來路淹埋。


    這懸崖,就像是和魔門其它路徑並列的一個世界,它明明與外界連接,卻可能因為一次錯誤的選擇,導致錯誤接二連三循環下去,然後永久地淪陷此間走不完。宋賢很理解,魔門路,一條纏縛著另一條引人入死。


    迷惘四顧,宋賢並沒有把握走出懸崖的迷途。盡管他在魔村深處已經探訪了幾個月之久,但原先一定沒有走過這條岔道——幾個月來,當他一心一意尋覓伏魔之路的時候,外圍所有捍衛魔王的魔人們,全都應該是在和林阡吳越對峙。


    宋賢不知怎地,憶起新嶼那句“隻有三兄弟齊心協力,才使得我紅襖寨銳不可當。”心想:如果可以出去,真想就這樣跟他們妥協了,合力消滅最後一道障礙……


    情不自禁,歎了口氣:林阡,我知你還差最後一步,而我,就是你的最後一步……


    “怎麽,竟連你楊宋賢,也會為走不出去而歎氣?”慕容聲音微弱。


    宋賢搖頭,故作輕鬆:“我隻是在歎息剛剛來的時候,沒有帶紙筆,不然就可以畫張地圖記下來,方便找路。”


    “這才對啊,這才是你楊宋賢啊……”慕容悠悠念著他,“宋賢……宋賢……還有……”


    她猛然間揪緊了他衣衫,麵容慘白且痛苦,“宋賢,若是我死,一定要幫我……救茯苓……找到她,照顧她,誰欺負她,你殺誰……”


    “答應我……答應我!”她得不到他回應毫不罷休,比適才虛弱了很多,卻嚴厲了數十倍,她幾乎是在命令他。她不要他說“棘兒你不會死”這種廢話,她要的,是他的點頭。


    “如果棘兒出了事,我便是茯苓的親生哥哥。”宋賢止步,點頭正色答應她,“絕不叫任何人欺負她。”


    “扶她、做慕容山莊的女主人……”她臉上籠上一層黑霧,“若是她做不好,你就娶了她……娶了她,除了我們姑蘇慕容的女人,你哪個女人也不準看,不準想……”


    宋賢噙淚點頭:“但我更想娶的,是棘兒你,我更想做的,是茯苓的姐夫。棘兒,活著,不要放棄……”


    慕容冷冷苦笑:“事情還沒有結束,我又怎舍得放棄?”她稱霸淮南的野心,不能因為何慧如一個外人就戛然而止。奈何,天要絕她……


    “慕容荊棘,你們果真在這裏。”幽暗的迷霧中,突現一高一低,一大一小兩個身影。話的如果隻是個平凡的小女孩,不會連慕容荊棘都心一緊。


    死也何慧如,生也何慧如,是她引起了慕容荊棘性命之憂,也是她的聲音,使得慕容生機驟現。


    宋賢帶著繁複的心情循聲而看,何慧如身邊的男人,此刻是不是也在以同樣的心情在注視他?無聲對視,難道是在相互拷問?


    何慧如話音未落,即刻上得前來:“將她放下,我們已經取到了解藥。”


    “果真?!”宋賢喜出望外,慕容心頭一顫,雖然驚喜,卻終究帶著敵意:“林阡,你這麽費盡心力搶在我們之前找到解藥,不正是變相地在要挾宋賢?我若服下這解藥,不正是順應了你!”


    何慧如淡淡的口吻,卻無限恐嚇:“你小心,回光返照。”


    宋賢大驚:“何教主,快將解藥給我們,我什麽條件都可以答應!”


    “宋賢!難道你忘了我先前的話嗎!我寧可死在這裏,也決不出賣你來接受林阡的恩情!”慕容冷冷地看著勝南,“因為,他不配!”


    “你、又如何配得起這解藥?”何慧如清冷的表情,摻雜了一瞬的怒。


    宋賢放下慕容,看何慧如果真要走,趕緊起身,大步上前阻攔,慕容荊棘動彈不得,唯有厲聲道:“宋賢,不必求她,給不給在她,要不要在我!”


    慧如轉身看向慕容,何嚐不知她是心計驅使,連這種關頭還敢拿命賭,慧如早就看破,卻難以理解眼前女人的心腸:“慕容荊棘,為何到了這個時刻,還要令自己的夫婿為難?”


    慕容荊棘氣喘籲籲,卻依舊堅決:“我隻怕現在不令他為難,日後卻害苦了他。”


    “哪裏害他?他本就是盟王的人。”慧如正色說,連她所屬的魔門,都已經有大半臣服盟王。


    宋賢察覺慕容臉色越來越差,關心之情溢於言表,勝南豈有不知:“給她強灌。”慧如聽命而從,強行給慕容荊棘灌藥,宋賢一步不離,心早已七上八下。


    “你們……怎麽會找到了這裏?”宋賢壓低了聲音,因為不確定,他不敢去看勝南。


    “今夜你沒有在寧家出現,寒潭這邊有魔人稱他們見過鄭覓雲,這個人當年曾被你打敗,視你為眼中釘,所以,我估計是他對你不利……雖是這樣估計了,卻苦於一時沒有辦法找你。誰料得,竟然……”


    “竟然什麽?”


    “竟然看見了,你留的記號,是我們紅襖寨的記號……我在斷崖邊,現了鄭覓雲的屍,好一場惡戰!”勝南道出原委,“你在極端凶險的情況下,暗號留得很倉促,卻引我沿途而來。”


    宋賢的視線,開始模糊而渾濁,隱隱作痛的,不知是頭還是心:“我……留了暗號?”也許是本能吧,回憶起來竟沒有任何印象。


    “是。”勝南淺笑著環顧四周,這斷崖也有他的回憶,“這裏,我也來過。上次在這附近打轉一直沒有出去,虧我還在刀鞘上刻了地圖。”


    刻地圖作弊?如果說,這也是他在迷宮裏打轉時第一個闖入心間的念頭還付諸行動……宋賢一怔:是本能,迫使自己不假思索就留暗號求助,是事實,在告知自己,自己和勝南,生命中,思緒裏,處處巧合?


    “魔村裏,果真到處是迷途。”宋賢黯然神傷,“這半年來,你一定……很不輕鬆……”


    “要是真的隻有我一個,就一定如你所言很不輕鬆,幸好不是。”勝南微笑搖頭,告訴他他脫離了很久的抗金聯盟半年來的見識和作為:“魔村的迷途大致有四。第一種,是墓室三凶的‘風沙隘’,危難時候才合力使用,不過,早先就敗給了越副幫主的撫今鞭;第二種,是慧如的‘五毒障’,已經被新嶼的覆骨金針破除;第三種,是諸葛其誰的寒潭、沼澤荒、石陣和幻軍,這些,幾乎遍布魔門的每一處脈絡,如果不是親身經曆,我也不會察覺個中凶險,所幸,諸葛其誰已經答應,不再插手布置新陣,這些自然天險,隻要事先安排避開,也就不再威脅;第四種,就是邪後布置的最深處迷宮,縱使是魔門中人,也很少完全通透機關。之中布局,神秘莫測,吉凶難料。”


    “邪後如此保密,是以防萬一,她考慮過有這麽一天,連魔門中人也都背離她,所以不可能透露給太多魔人知曉。完全通透機關的,隻有簡單幾個心腹。”宋賢說,何慧如點頭:“邪後心腹很少……”


    “是啊,可惜邪後卻想不到,這魔門深處的迷宮,卻被你進去了數次。她不知該怎麽對付你,因為她不知道你究竟掌握了多少機密,沒有其餘五梟的幫助,她也沒有餘力來構建更好的藏身之地。”勝南道,“形勢於她不利,為了保護魔王,她唯有投靠金人。”


    “迷途之四,你已破其三,我看我也沒有什麽理由推辭不幫你。”宋賢真心說。


    重新聽到宋賢真誠的回應,勝南明明是達到了目的,心裏卻為何不是滋味:宋賢,原諒我,竟用解藥,來迫你主動要求回報我……我們的關係,何時起隔閡竟這麽深,深得一望無際……


    宋賢的笑容裏,何嚐不是藏著些哀傷:希望,可以一邊追隨你,一邊追憶我……


    “我們在天明之前,先將慕容莊主安頓。”勝南道,“隨後,就立即動身去探路!”


    漸漸地,光線開始密集,清晨的魔門,有專屬於魔人的繁華。聯盟大軍,昨夜自阡得到解藥起,已經6續進駐魔村——誰都明白,宋賢必點頭,決戰必開啟。


    “盟王,吳將軍已經抵達墓室,正在部署,但有要事稟報。”由遠及近的一騎,魔人裝束,信使身份。


    這個時候,勝南在魔村的行蹤和指令,竟真的是由一些細作和魔人來聯係,來傳遞。


    宋賢乍聽見勝南說是魔人告知他鄭覓雲的行跡,當時還有些不確信,然而帶著昏迷的慕容荊棘一路跟隨勝南往墓室三凶的駐地方向走時,才現這個男人,在魔村也來去自如、指揮若定,且何等的遊刃有餘。


    宋賢體會得到,這不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這儼然是一種洞悉——高屋建瓴如他,清楚地知道,哪些人是可以用的值得用的,而且這些人忠心耿耿絕無背叛的可能,甚至,勝南不擔憂誰會背叛他錯改他的指令,因為傳出去的命令符不符合勝南的作風,他相信他的麾下一聽就能分辨出來,何況,他的指令未必是簡單的一句話,還有紅襖寨、小秦淮多家的暗號保證。


    一切,仿佛在他的掌握裏,他的聯盟,一如既往地可令他和吟兒垂拱而治;而當從前的敵人都已經成為他的手下,魔人真的分裂成了兩股勢力,分別支持他和邪後,並且,zhan有絕對優勢的,是他林阡。


    宋賢從旁看著勝南的側臉,一時百感交集:真可惜,竟然在這場戰事的尾聲,才得以進入他的生命……


    宋賢一時失神,忘記聽那魔人說的要事,隻是,察覺勝南聽罷,臉色一變:“當真?”何慧如也是一怔,轉過頭來,看了昏睡的慕容荊棘一眼,若有所思:“確有此事,藍玉泓,是我吩咐手下去跟的。”


    “吳將軍可有說,藍姑娘傷勢如何?”


    “據說盟主連夜將她找回來,當時就已經昏迷不醒。”


    何慧如一愣:“盟主為何要救她?”現阡的神色有異,慧如微驚:“怎麽?難道她不該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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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被人所迫,罪不至死。”他該怎麽告訴慧如,他已經原諒了玉泓?這一切,吟兒能夠明白,慧如也許永遠不會理解,慧如的世界,愛與恨,一直有明確的界限。


    慧如的眼神中閃出一絲暗淡:“原來,我又做錯了……早知如此,就不救這慕容荊棘。”


    “你沒錯,任何人,都該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阡搖頭,“寧孝容那套不得再取的怪規矩,看來非破不可。”


    “萬萬不可!”慧如急道,阡一怔,她第一次如此失態,是為了她尊敬的他:“盟王,寧家的規矩,即便是盟王,也不能違例!”


    宋賢一愕:“什麽規矩?”


    慧如收起適才語氣,輕聲問:“盟王,真的……一定要救她?”


    阡點頭,回答宋賢:“看來,我是要返回去,再見寧孝容一次了。”


    “昨夜,寧孝容既為了不逆你意,也為了順我之心,才迫不得已交出解藥,半個時辰就妥協,已是破天荒……”慧如態度依然,急促地勸他,“但毒聖寧家,從來都對恩仇斤斤計較,他們施恩之後,必不再施恩,必求回報,報恩之後,互不虧欠,就如報仇之後,再無瓜葛……”


    “盟王三思,要征服一個地方,先必須尊重這裏的祖訓。”當此時,幸而那信使也勸諫了這樣一句。


    阡被一語點醒,忽然憶起船王教誨:“切不可逞一時之強。”時隔多日再回味,方知不喜殺戮的船王,很早就已經在阻礙他走火入魔,船王知道他有逆天的力量,可是,船王預見了他林阡如果逞了一時之強,不從諫而一意孤行,就必定會在魔門中倒行逆施。


    殺戮不是唯一的征服,曆經戰役無數,阡知道,黔西一戰,麵對一些不可理喻的敵人,其實比過往哪一次戰役都艱巨。


    “的確,有些規矩,雖然怪,卻不能破,我們畢竟是外人。”阡收斂了適才戰念,“不能起兵硬奪,不能破例逼迫,眼下也唯有一個方法……”


    燃眉之急,不能搶,不能求,就隻能偷盜,最好是神不知鬼不覺,才不繼續節外生枝——他知道,他的吟兒,一旦接過他的任務,一定會辦到最好,不叫他有任何的後顧之憂,在他和宋賢探路的過程裏,吟兒就算赴湯蹈火也要把解藥偷到,那是她的本事,也是她的決心,可是,此時此刻,他不想她來對寧孝容冒險。毒聖寧家,論脾性可能比墓室三凶和何慧如還要古怪,把這樣重的一個任務交給吟兒一個,說實話,他於心不忍。


    於心不忍,她卻比誰都勝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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