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兄弟三,複當年1逆鱗


    “葉總鏢頭,來日方長。”對待輪回劍一向寧錯勿漏的薛煥,留下這句與葉文暻敘說過了無數次的話道別於戰場,然而,跟以往奪劍後意氣風或失手時不甘讓步不同的是,這回薛煥的語氣,是漫不經心。


    當金宋武林皆為楊宋賢複生而撼,戰地瞬間風雲變幻,使得本來就未必呈現的煥阡之戰不了了之。沒有為林阡破格出刀的薛煥,語氣裏卻沒有該有的解脫,而是這樣的漫不經心。沒有留戀,頭也不回,仿佛,是因為不想看眼前一幕。


    又有誰,真寧願看到這一幕:曾是刎頸之交,又有奪愛之嫌,繼而誤會重重,一度生死茫茫,此刻,負疚的一方,卻被拒絕相認……


    陣地從這裏結束,苦海從這裏延伸。


    慕容荊棘捕捉到阡麵容裏的震驚失望和不可思議,挽住宋賢的衣袖也要離開:“我再說一次,他不是你兄弟。”輕風般柔,言語刺骨。


    吟兒不能袖手旁觀任憑慕容荊棘胡說,衝動著立即拔劍恐嚇:“慕容荊棘你再講半句假話試試!看看你的嘴快還是我的劍快!”話音剛落,迎來楊宋賢的淩厲一瞥,潺絲劍劍鋒之上,透出幽幽寒氣,有一種潛在殺氣勢如破竹蔓延向吟兒整個人,隻半刻,群雄驚見那一劍直襲鳳簫吟喉間,如鬼魅,劍旨柔韌細致,其中利害,可見一斑!饒是盟主劍快,也差點沒有攔得下,沒想到半年不見,劍法依舊清新自然,潺絲,纏思,沈依然噙淚相看,雲霧山還點滴心頭,自己卻將為人母。


    驚呼聲中,楊宋賢與鳳簫吟已陷入一番惡鬥,如果說他出於往事不肯原諒阡所以才否認他是宋賢,那麽,他真的會因為慕容荊棘的緣故就對吟兒殺機畢露?!不對,這決不可能!


    阡察覺到眼前少年和宋賢的不一樣——眼前少年一旦離開劍單獨來看,眼神是空洞的,目的是虛無的,似乎很喜歡挑釁,次次挑釁,皆是因為慕容荊棘!即使他是宋賢,也斷不是一個完整的宋賢,似乎,失去了什麽……


    真氣彌滿楊鳳劍側,吟兒一臉肅殺,縱使艱難,毫不退縮,阡可以體會,吟兒她絕對不容許有誰對自己背叛、欺騙和傷害,所以為了捍衛他從來都不假思索、全力以赴,他從前,也竟沒有現吟兒的心意……可是吟兒,我怎舍得你被牽涉,你還傷病未愈……


    阡斂起悵惘,飲恨刀極入局將吟兒護在身旁,毫不猶豫砍在潺絲劍上直將宋賢逼人攻勢壓製,有他在,當然製得住宋賢:“慕容荊棘,回聯盟去,想好怎麽向我解釋!”


    遏製交鋒的同時,他厲聲給慕容荊棘施令,慕容山莊沒有反駁的可能,隻能夠選擇先行撤離。


    吟兒冷笑,看著撤劍而回、若有所思的宋賢:“楊宋賢,不必再裝!你的劍出賣了你!”


    阡與宋賢,猛然都是一怔——


    “飲恨刀,真的有這麽靈嗎?楊宋賢啊楊宋賢,最靈的,是人的心,和人的眼睛。是你的猶豫,出賣了你!”阡永遠都記得,夔州早秋的山崖旁,他和宋賢的反目,源於他率性而為的這個舉動,他一生都忘不了那次的傷害,而宋賢呢,是不是也還耿耿於懷?或者說,他失去了記憶,但心裏,還留存了一絲印跡……


    宋賢帶著些許疑惑,轉過身去隨著慕容荊棘走,有幾次想回頭,卻終究沒有。


    “葉總鏢頭,抗金聯盟會保證你的安全,希望你合作。”目送慕容山莊離開,阡先要做的,是確保葉文暻留。


    “甚好。葉某也有事要與故人商議。”葉文暻點頭,適才對峙,還不曾與文暄招呼,此時終於不必遠遠示意。


    望著楊宋賢遠去背影,吟兒設身處地,知道阡心中憂傷,不得不輕聲諏謊:“勝南,他應該……不是宋賢……宋賢的劍法,始終不會這麽凶。”


    阡並非想象中的憂鬱表情,相反,對她微微一笑,似乎釋然:“不管他是不是,他都逃不掉。”單憑這強顏一笑,卻已是大將風度。


    葉文暻側麵看著他淡定笑容,不像是不滿二十歲就應當有的,暗暗心驚,最近林阡身上生的一切葉文暻都略有所知:接二連三的劫難變故和不如意,林阡都是這樣度過去的吧,難怪連文暄也心服口服,他的經曆甚至比文暄還要多還要複雜,一波三折,卻終究造就了他高屋建瓴的眼光、一盟之主的氣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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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文暻歎了口氣,腦海中一閃而過的,依稀是韓侂胄府上,藍玉澤的秀色殊容,和臨安深宮,郡主的神姿豔。


    “給我安排和江中子的見麵,暫先不要透露給林阡,他要問起,就說我與江中子是同鄉。”葉文暻走到文暄身邊,低聲說了這第一句,文暄點頭,葉文暻移開視線回到那風塵仆仆的冷飄零身上,她正在將書畫盡數整理收藏好,沒有人幫她,也無需有人幫她,葉文暻洞悉地笑:“這冷姑娘,看來是獨來獨往慣了。我聽文昭提起過她,當年你不要郡主,就是為了追求這個神秘女子,今日一見,果然是你喜歡的類型。”拍拍文暄的肩,葉文暻笑著說:“留下她吧。莫要再像我一樣,拴不住郡主的心。”文暄輕聲歎:“哥其實也明白,郡主本就不可能被錦衣玉食的生活拴住,離開那種環境,郡主反而如魚得水。”


    葉文暻默然聽著,片刻才問:“林阡現在,可以探到她的行蹤嗎?失蹤了這麽多天,也不知郡主還安不安全,如果事態嚴重,我會去找官兵來調遣。”


    文暄一怔:“現今魔門實際已經遍布我們的人,一旦有風吹草動都瞞不住我們。哥無需擔心,金人的目的是用郡主威脅林阡,所以郡主性命不會有危險,不過,郡主行蹤一直是謎。據我們的推測,恐怕郡主被金人藏在了黔西的最隱秘處。”文暄察覺出葉文暻的擔憂,頓了頓,才說:“最隱秘處,莫過於魔門最深、魔王的居住地,一般人很難尋路進去。”


    “那麽,林阡現在,可有了救援的計劃?”葉文暻鎖眉問。


    “魔村最深處危難重重,可能要先經過幾個高手探路才行,而湊巧的是,楊宋賢很可能對魔村路非常了解……”文暄回答,“不知他能不能和聯盟合作,如果可以,事情會輕鬆許多……”


    “經過這件事,林阡又該如何確保他和郡主有未來……”葉文暻淡淡地說。


    在回聯盟駐地的路上,與文暄一樣,無論是誰,最在意的皆是宋賢的複生,第二才是薛煥的藏刀。


    阡對突的一切都心中有數,白衫少年,如果他真是宋賢,也隻是一個失去記憶的宋賢。複活,卻失去了記憶,七月十八戰地生的意外,如果錢爽打聽的沒有錯,那唯一的轉折點就生在金人棄屍之後。


    “金人棄屍,村民們都以為事情結束了,可是那晚的事情偏偏就沒有結束,還在繼續——又有了另外一個人來,那就是慕容荊棘。”阡推測給隨行的海、吟兒聽。


    “慕容荊棘,她沒有參與夔州之戰……”吟兒回憶說,“但是,慕容山莊是一到夔州就立刻趕到黔西來的,現在想想,是急了點,難道說,是因為救了一個瀕死的宋賢,而刻意躲著我們?”吟兒越想越通:“哼,我還以為慕容荊棘隻是為了和司馬黛藍較勁才這麽著急做第一撥人馬來黔西,原來她最著急的是把楊宋賢和你徹底隔離。當我們還在夔州等宋賢出麵,宋賢卻已經在黔西等我們了?!好一個陰險的慕容莊主!”


    “是啊,她不僅救了當時瀕死的宋賢,還用了半年的時間醫治和照顧他……”阡輕聲說,“她一直想要得到宋賢,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這個機會,這個改造他的機會嗎?”吟兒忽然冷汗直冒,“她不會給宋賢灌了半年的**湯吧?難怪宋賢不認識你……”


    “宋賢失去記憶,不一定全由她所致,也許是傷勢過重,也許是存心忘記,可是有一點一定是她能促使的,就是宋賢對我的感覺和印象。半年之久,宋賢一直喬裝,不願與我們有所交流,你覺得,慕容荊棘到底和他灌輸了什麽?”阡剖析著,“他對我的所有認識,一定都建立在慕容荊棘的基礎上。”


    “現在的宋賢,可能隻聽慕容荊棘的一麵之詞了。”吟兒點頭,忽然有些傷魂,一個人真的可以喪失記憶嗎?包括曾經那麽深愛的藍姑娘,宋賢也忘記了?


    宋賢複生之變,群雄皆百感交集,待到撥馬回營,現吳當家也聞訊趕至,喜形於色:“真的?那個真是宋賢?簡直有些難以置信!”一向沉穩著稱的吳當家,極少有這樣直接的神色。可是,宋賢有這樣的分量,他的生死,和新嶼、勝南從來都綁在一起,密不可分。


    “新嶼,我可以肯定他是宋賢。”阡淺笑著,對於吳越來講,這當然是個天大的喜訊。


    吳越聽到這樣的說法,更增喜悅,毫不掩飾地罵:“錢爽!你真是辦事不力!”責罵的同時,興高采烈。


    “不過,我們認得他是宋賢,他卻未必認得我們。”


    吳越如同被潑了冷水,一呆:“怎麽?”


    “他可能缺失了一些記憶。”阡輕聲道:“具體原因,我還需向慕容荊棘問清楚。她一定沒有料到宋賢會突然衝出來被整個聯盟都看見,我不會給她時間組織謊言,現在就要讓她說實話。”


    遠處天色,一抹寒青。


    殘山剩水,於人間交錯糾紛。聯盟內外,亦是殺氣叢生。


    爭鬥不歇。


    戰局中,白衫少年倜儻風流,溫文爾雅,劍隨心動,細致柔和,劍之意境,令人忘返流連,一旦離開了潺絲劍,白衫少年就不對勁,如勝南說的那樣,他不認得勝南和新嶼。


    劍影之外,是刀光縈繞——他不認得勝南,所以,他和勝南的對話要通過動武才能進展。


    當聯盟立即興師問罪、脅迫慕容荊棘講實話,慕容荊棘根本沒有理由狡辯,所以臉色蒼白地向宋賢示弱,而宋賢,竟為了這個無關緊要的女人向勝南再度宣戰。眼前交鋒,無可避免,已經連續了兩炷香時間。


    三兄弟一同長大,新嶼無數次這樣見識過勝南和宋賢切磋武藝,他也是這樣站在一旁,看著他們各自的刀法劍術步步提升,看著他們彼此的容貌氣度悄悄改變。刀劍中,摩擦出的,是光陰飛逝。就是這樣看了十幾年,林楊二人的刀光劍影,曾是新嶼最眷戀的一道風景,謂之風景,是因為從來隻傳遞兄弟情,刀劍之爭再揪心,也不擔心。當年,以為要這樣,看一生一世,甚至於三個人就這麽一直在一起闖蕩江湖,遇不到各自的伴侶。


    新嶼眼眶忽然有些濕潤。


    一回味,若幹年,還是同樣的兩個人,飲恨刀林阡、潺絲劍楊宋賢,相貌皆是天斧鑿就、神筆勾描,一個刀法慷慨悲壯承古風,一個劍術清新素雅辟新徑,周圍一切都褪色。太熟稔的景象,教新嶼不得不回到當年的泰安去,去看,去聽,去想……宋賢,你總喜歡玩笑著大喊:新嶼,新嶼,快來救我,我快要被他砍了!可現在,為什麽你劍尖和你的表情一樣寒,你要砍他,眼裏也根本沒有我的存在……


    “你不必讓我!拿出你飲恨刀實力來!”宋賢挑戰的口吻。


    “你也不用再逃避現實,你不會連自己的過去都不想了解!”勝南厲聲道,“你難道從不曾懷疑過,你是從何而來,你姓甚名誰,你劍法來曆,還有她為什麽要你遠離聯盟!”


    這世上,所有的愛恨都在等待同一個人。吟兒在側看著勝南宋賢兵刃相見,回憶起夔門外的離奇一夜阡對自己的反常作為,此時更明白了,勝南與宋賢的關係,早就透露在他的夢遊之中,他要懲罰宋賢跳水,他在教宋賢跳水的時候卻要把宋賢護在懷裏……也許,在宋賢愛上自己最好兄弟的愛人一刹那,已經注定了這愛恨矛盾的糾纏!


    “是,你是叫楊宋賢。”現了宋賢眉間有無限動容,慕容荊棘知道她藏不住他的過去,索性講實話,林阡的這種引導,壓迫得她無路可逃:“你的確是他們說的楊宋賢……可是,他不是你的兄弟!”


    慕容荊棘這一讓步,就是宋賢回歸的開始,吟兒、文暄、海等人皆是大喜,以為宋賢會因此而領悟,誰知慕容的低頭,卻更激得宋賢反叛,他不妥協地冷笑:“是啊,我叫楊宋賢,你們可以走了!林阡,請你帶著你的這群人離開!不要再打擾我的生活,我不是你的兄弟!”


    我不是你的兄弟!這次不同,這次斬釘截鐵否定他們兄弟情的人不是慕容荊棘,是楊宋賢自己!那一瞬,群雄全然大驚失色,新嶼幾乎攥緊了拳,也恨不得上前去將宋賢擊倒!


    林阡的臉色也全然更變,驚詫震懾敵不過憤怒,飲恨刀猛然威,力道狠勁,有不可方物之豪氣,不管楊宋賢還有沒有下麵的話,一刀已經橫在他脖子上,一字一頓,他控製著宋賢的潺絲劍僵滯:“楊宋賢,你給我聽清楚,這麽多年來,無論立場如何,形勢怎樣,厭恨也好,憎惡也罷,我林勝南從來沒有否認過你楊宋賢是我兄弟!你同樣也是!也必須是!”沒有嘶吼,沒有咆哮,隻是他最憤怒時候的一道命令,說的同時他聲音還像從前一樣略帶感傷,震撼著新嶼的心頭。他們三兄弟都曾患難過,患難的時候,勝南的語聲,和宋賢的呼吸,幾乎是他黑暗中的明燈,沒有人會帶別人衝破黑暗的世界,隻有大家一起衝破!


    宋賢顯然驚愕不已,潺絲劍脫手而落,勝南大怒著轉身就走:“我留給你時間考慮,要不要和聯盟合作!”


    新嶼走到宋賢身邊,觸碰到那把熟悉的潺絲劍,九尺男兒,難忍淚水:“像夢境一樣,死去又活來。你真的是宋賢……”宋賢回過頭來,唇翕動,似乎有話要問,卻迷茫打量他,不認得他。


    “宋賢,隻想讓你知道,從我吳越在紅襖寨第一天開始,生死便與你二人不離,出謀劃策全聽他,強攻敵人我當先,凝聚軍心你第一。隻有三兄弟齊心協力,才使得我紅襖寨銳不可當,他是我的動力,是你的支柱!結義兄弟,豈能說不認就不認!”


    眼前這相貌堂堂,魁梧英俊,好像認得,好像還是不認得,宋賢無法填補這個缺失,他也無法接受突如其來。


    慕容荊棘淒然抬頭,語帶嘲諷:“吳當家,什麽三兄弟同生共死?真正到林阡和宋賢決裂時,你次次都站在林阡的那一邊。”


    吳越冷笑,白了她一眼:“是嗎?我隻知道,隻有藍玉澤那樣的女子,才值得林阡和宋賢爭搶!”


    慕容荊棘臉色大變,慘白地嚇人。海隻覺快活,差點拊掌叫好。吟兒忽然對慕容荊棘平添了一絲憐憫,為情所困的女人,可惜她的方式太惡毒……


    群雄正要離開,宋賢卻即刻衝上前來,攔住走在最前麵的吳越:“等一等,我想知道……你口中的那個女子……她,是不是喜歡白衣?”


    風側寫著慕容荊棘孤獨美麗的臉,吟兒明明看見她雙肩微顫。


    沈依然正站在吳越身側,戰栗著問:“你是不是、經常在印象裏有個白衣女子?”


    宋賢盲目點頭,期待地看著她。


    沈依然心裏不是沒有妒意,瞬間爆,帶著冷笑:“是嗎,楊少俠,你就這麽確定,那白衣女子不是你的棘兒嗎?!”


    “夠了沈依然!這裏還輪不到你來說話!”慕容荊棘瘋了一樣地叫嚷,一改過去在人前的深邃冰冷,她有氣無力地逐客,嘴角帶著淒然的笑。她似乎想哭,卻流不出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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