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o章 浴血戰,諸葛軍1


    萬籟俱寂。


    小屋之內,吟兒安然入睡,勝南淡然觀刀,兩人世界,無限安寧。


    分析迷路原因,卻百思不得其解:每一步,都經過了最縝密的推斷、最果斷的抉擇,按理說,沒有錯。但偏巧這“按理說”,被現實徹底推翻。犯錯卻找不出錯之根本,實在是人世間最糟糕事。


    這個臨時選定給吟兒休憩的小村落,與清晨初入魔門看見的那些村莊風格迥異,太安靜,安靜地不像有人居住。死一般的沉悶,不僅不聞人聲,連動物也罕見。可是不容鬆懈,也許一轉頭一低身,就會看見諸葛其誰突然從地底下鑽出來嚇人。


    這裏,其實也是迷宮的一隅啊……勝南起身,欣賞著這一整片暗夜的荒涼。


    那諸葛其誰,情知陣法一時無法攔下他,所以用一招鬼打牆來迷惑他。讓他林阡克服險隘之後暢通無阻,卻又害他暢通無阻地繞圈打轉,若是換了別人,可能真的會一顆心反複地大起大落,七上八下,最後不是走累死的,就是心累死的。在這樣的迷宮,走投無路當然是死,暢通無阻一樣是死。勝南暗歎,縱使是他,每一次返回原地,都懷疑再走一圈的必要,而且,再走一圈不是說說而已,接二連三的變幻迷陣,每次重新去走都沒有固定的破陣模式,一不留神,可能就會永埋陣中。


    戰意卻在危機四伏的同時開始燃燒,他已經不記得,這是第幾次觀刀時候有那種拚殺的激烈欲求了。他也一時難分清,自己的心到底是擔憂多還是興奮多——黔西的戰場,終於有人能困他一次,卻不知、能否敗他?


    求敗的渴望,多半是從求勝的信念中衍生滋長。


    經過了漫長一夜,窗外的黑,已緩緩褪色。


    心念一動,驟然握緊飲恨刀。


    終於聽見了聲音,兵馬的聲音。


    他林阡的敵人,從來就不可能隻是那些單調的陣法,諸葛其誰的殺手鐧,除了陣法,必然還有與陣法完美統一的軍隊人馬!


    依稀在耳,船王的回答:“諸葛其誰有一群殺不盡的大軍,越殺越強,越殺越多。”沈延的經驗:“魔村難攻,隻能牽製,諸葛其誰不惹則已,一惹翻天覆地。”何慧如的說法:“盟王若想徹底收服諸葛,不妨先與他會麵。諸葛其誰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對付敵人所用的所有陣法還有他的軍隊。”


    殺不盡的大軍?勝南攥緊飲恨刀,這挑戰,來得好。


    一片嘈雜,吟兒顯然已醒,起身走到勝南身旁。她明白,他們在魔村裏走哪條路、做什麽,很可能一切都在諸葛其誰的掌握裏,但諸葛其誰,也萬萬想不到他們會來一招“既迷路且迷路”、還在半路就挑了間屋子安穩地休息吧。諸葛捉摸不透他們了,所以才不再躲藏,主動出擊了。


    “是因為你昨晚停下來休憩的建議,引得這幫等不及的魔人自動自覺出現了。”勝南輕聲讚她。又看見勝南的微笑,吟兒一愕而心安,玩笑說:“原來像我這樣的懶人,才是急性子最大的克星啊。”


    無暇再笑談,二人世界頃刻消散。


    金鼓聲鏗鏘,馬蹄聲瘋狂,千營一呼,雷震山川,列陣衝鋒,正麵挑戰。刹那,可以從聲音裏聽出諸葛的這支軍隊曆經過多少慘酷戰事,而他們,竟帶著破釜沉舟的悲壯、有進無退的決絕,百千人,來對付勝南和吟兒兩個人!


    此古戰場也,常覆三軍,往往鬼哭,天陰則聞。


    來勢洶洶。算不出包圍著的魔軍到底有多少,因為這一大片黑壓壓的人群在吟兒的眼睛裏已經膨脹到不可以用“人群”來形容,攢動在眼前的每一個身軀,越擁擠越顯得微小,可是,卻個個凶殘!


    虎視眈眈。他們是這裏的主宰,就當然忍不了勝南的存在。


    與世隔絕的異度空間,攜死亡威脅浩蕩殺來的大軍,將要前仆後繼、反複不停地對勝南和吟兒身處的屋舍進行打擊甚至踐踏,先打敗他,再逐漸地、殺死他和她……


    最近處的所有敵人,眼裏皆透出邪毒的殺氣,麵孔裏寫滿了憎惡和排斥,全副武裝,蓄勢待。瞬即,吟兒的心裏再沒有其他的字眼可以形容這裏,獨剩一字——戰!戰馬飛馳,戰風咆哮,戰之天陰霾,戰之地震顫,戰之沙亂舞,戰之景傾斜。想我南宋迄今還不逾百年的風煙,竟無論在什麽時間,任何地點,都從來都逃不開烽火和刀劍!


    “殺了他們,不留活口。”空蕩的林間,驀然傳來諸葛其誰的命令,輕淡,卻威嚴,太奏效,原先還在調兵遣將、陳力就列的大軍,一瞬間如同蘇醒,四麵八方,同時蜂擁而上,著手摧毀。


    衝殺聲交迭漸近,飲恨刀拒敵,絕不怠慢。


    諸葛魔軍,比墓室三凶那一群不知凶險了多少檔次!激而不亂的一切人馬,幾乎來源於各個方向,卻每個方向的兵馬都整齊劃一,都隻衝擊向勝南和吟兒!


    前後皆封,出口已死,勝南當機立斷,攬住吟兒躍馬而上,揮刀殺開一條生路!


    離危難越近,越看清危難的實質,八門金鎖陣的脈絡,這回已經牢牢嵌入了大軍行動之內。不再是石八陣,而是訓練有素的軍隊精銳,背後主使仍是那諸葛其誰,他的布置,使得金鎖陣環環相扣,密無縫隙。


    “八門金鎖陣,比石八陣要多了軍隊的阻攔和打擊。兵馬衝入陣中,並不隻是與一人一將交手,而是和陣中每個人同時交戈!”衝陷入陣,勝南才知船王所述不假!


    這凶險非常的八門八陣,以前為後、以後為前、四頭八尾、觸處為、敵衝其中、兩頭皆救。入局刹那,天驟降,地驟抬,風驟裹,雲驟卷,幾近將二人壓迫在內,這能量實實在在,戰馬上吟兒感覺得出,就好比,東南西北各有一道強大而均衡的力量,在同時對自己反方向擠壓,與車裂之效恰恰相反!


    創造出這等壓迫能量的所有大軍,此時亦全是勝南飲恨刀的敵人。


    雙刀,戰場上一如既往,沒有度和力量可以與之抗衡,隻能被他用最快的反守為攻,最強的力擊潰铩羽。


    挑釁他飲恨刀的武器們,最終一定會去投奔失敗,接二連三地黯淡。


    但如果,敵人的調遣,比黯淡要快……吟兒心一緊。看得出,這一戰的性質與上次慕二的車輪陣不一樣,勝南明顯不可能輕鬆,甚至,有些吃力。要知道,他要應對的,不是魔人一個接著一個地連續打擊,而是,此陣之中,所有人同時的壓迫和交鋒!


    偏偏在軟骨散還有效的最後一天,她竟然還和先前一樣虛弱沒有半絲恢複的跡象,隻能在他身前,沒有力氣,一動不動……


    沉默在最安全的地方,體驗他所曆經的最凶險。


    又也許,魔門選擇挑釁,是他們的錯誤?廝殺、咆哮的魔人們,前進後退有條不紊,攻擊防禦井然有序,可是,隻為了對付他一個人,隻為了他一個……


    這不正是長了他的威風?


    這個在戰場上無論遇險還是得勝可能都不會隨意流露任何感情的男人,運籌或殺敵,布陣或破局,治軍或製敵,所有能力,的確都值得諸葛其誰用百千人,甚至千萬人來圍攻。


    抓不住他,甚至傷不了他,戰局裏,光芒到處傾瀉的是飲恨刀,氣勢時刻鋪張的是飲恨刀,威力從來無窮的還是飲恨刀!


    魔軍陣法,漸漸不再固若金湯,一有破綻,即刻被他現擒牢,還沒有來得及補救,局勢已經被他掌控,東南部兵馬先露出破綻,飲恨刀一刀疾斬,那帶頭黑衣魔將,即刻身異處,東南一陣頃刻潰散,飲恨刀再攻正西,八門八陣由此錯亂,陣型不保也!


    諸葛軍,一敗再敗,一退再退,無力抵擋,隻能撤逃,天微微泛白,依稀才過了半個時辰,馬蹄過處,累累屍體。


    他竟然,可以一下子殺得了這許多人……吟兒略帶吃驚,飲恨刀的厲害,已經出了她對勝南的估計。


    勝南,卻顯然力氣耗散不少,縱使一貫英勇善戰,也不是三頭六臂,同時應戰那麽多兵將,到此時已然精疲力竭。吟兒不敢動彈,以自己的身體,去撐著他,戰場上,他是她的倚仗,那戰爭之後,她也應該守護他。


    他一直不說話,應該是太累。她暗自想,諸葛其誰應該會妥協了吧。


    妥協了?


    當然不可能。


    諸葛大軍雖然失敗撤離,卻成功地消磨盡了勝南的體力,所以,沒有給勝南半絲喘息的機會。百千人撤離,換千萬人侵略!


    陡然,比適才還多了十倍的人馬,大軍壓境!以眾待寡不可怕,可怕的是,以逸待勞,以勁待疲!


    吟兒豈止心一顫,喉頭都一緊,諸葛其誰的大軍,真的有如傳說中一樣,殺不盡麽?!


    “比剛才……還要多。”她輕聲試探他,真的擔心他的體力,不知還剩多少……


    “一個敵人代表一個破綻。敵人越多,破綻越好找。”勝南冷靜地寬慰她。握刀的手,卻一陣隱隱的疼。適才爭鬥太緊迫,舊傷裂,新傷添。新傷覆舊傷,意味著好不容易能夠操縱的長短刀,又麵臨著握不牢的風險,他也實在不明白,為何總是在關鍵的時刻,飲恨刀又有不聽話的傾向……


    現在,卻真的隻有一個願望,吟兒不要再叛逃了,千萬不能再離開……有太多沉重的擔子,要他林阡去肩負,可是肩負的同時,甘之如飴,抗金是第一位,所以,他的命也是第一重。但在那個建立不久還很年輕的抗金聯盟裏,吟兒是他早已認定最可靠的盟主,若是失了她,聯盟也許不會死,但會重創。而除卻這些,還有自私的感情——若是失了她,他一個人出去,那他,可能連人生都失去意義……


    “吟兒,他們交給我。我等著你完全恢複。”他低聲說,卻用這句話,迫使吟兒不叛逃,也不隨意動武。對,她要恢複,要完全恢複,現在不管生什麽都要忍住,免得功虧一簣!隻有完全恢複了體力和戰力,她才能不做勝南的累贅而做他的同盟!


    “明白。”她理解地說,說話的過程裏,千萬人的侵襲已經鋪天蓋地。


    也許是心理因素?為何會覺得這一次的諸葛軍更加驍勇,比適才武藝精湛得多?適才一舉擊敗的刀劍,現今要耗三倍四倍的力與時間……


    諸葛軍統一玄色,鐵衣鐵騎鐵器,滿陣黑潮洶湧。理應疲憊的勝南,一投入戰事,卻揮刀能斬浪。


    碾平了那層疊黑潮水,飲恨刀氣勢滾燙地、好像要將它煮來兌酒。凡是被飲恨刀烘烤熏染過的敵人們,吟兒可以一眼辨出他們與別人的不一樣,他們僵硬的神色,就像是飲恨刀給的封印。


    然而,已將近一個時辰,刀鋒上,遊走過不知多少悍敵,或死或傷,卻前仆後繼,沒有使陣法露出絲毫破綻……


    猝然,吟兒左側冒出一道黑影,如幽靈,防不勝防,勝南對敵中途,不假思索,即刻換向來救,卻在同時,看清楚了這魔人的身形長相,不禁引得勝南一怔——這黑魔,不就是適才百千人圍攻時被他找到破綻擊敗殺死的東南麵群魔之麽?他是將這黑魔殺死之後才帶吟兒衝破八陣的,錯不了,因為這個黑魔身異處了,方才他才會把百千人斥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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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何……這個人沒有死?還全身沒有血跡地出現在吟兒身旁偷襲她?勝南帶著些許懷疑和震驚,刀路不改直衝那人脖頸,橫切而去毫不留情,誰料緩得一緩,背後就是一道強風撲來,直攻要害同樣是凶狠毒辣,勝南毫不猶豫提短刀防禦,雖然倉促,但在平時顯然護身遊刃有餘,卻沒有料到,短刀根本不聽使喚,像瘋般依舊順著原先的軌跡衝殺,而把它的主人、林阡、置於生死險境而不顧!


    一切都來不及,當他的長刀正保護吟兒,當他的短刀在繼續殺敵,他背後那一刀,猖狂地對著他就砍了下去……


    血滿魔人刀。


    那一刀吟兒感應得到,卻沒有想到為什麽……為什麽?勝南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為什麽飲恨刀會出賣他,為什麽在魔人村、飲恨刀要次次與他強烈抵觸……


    強忍劇痛,繼續迎敵。浴血之時,戰意更絕。諸葛其誰一夜的布局,隻是他林阡一瞬的際遇!


    諸葛也許不知道,對於他林阡來講,殺戮是傷血最好的麻痹,越痛楚,他就越投入作戰。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內心深處,有個念頭越來越清晰——他不是林阡,他是飲恨刀,這些血傷,挫不了他,因為他本身就是刀,擁有刀的內容和魂魄……


    心熱氣躁,滿頭冷汗,怎麽會有這樣的念頭……回過神來,適才對戰,竟有一段時間他的記憶是空白,他好像,真的在刀裏,所以,除了記得他一直在殺敵在平亂之外,他對自己有沒有負傷根本沒有印象!


    後知後覺,肩背腿腳,早已是無處不傷。血如泉湧,先前竟然中邪般沒有一點感覺!沒有想法,且挫且戰,越戰越激,仿佛是不死之身,卻在回神的刹那,才察覺自己已經到處是傷,不知中了圍攻敵人多少刀槍!


    刺刀上,才寫著他林阡的宿命。


    驀然後心又中一劍。阡氣勢淩厲地側目一看,直把那劍的主人駭得不敢續刺、人劍相離。可是,隻要這劍再刺稍許,恐怕林阡心脈都會被震傷。


    激戰到此,已無所謂勝敗,因為誰勝誰敗,根本沒有衡量的標準,諸葛大軍再次淩亂,而戰局之內的林阡,已負重傷,滿身是血!


    他的血液,真的也會像他的刀這般沸騰麽!


    魔軍的攻擊已經開始減弱,為什麽他卻愈戰愈勇不能停歇?!


    浴血奮戰的他,就像是一團不滅的火,簇擁著飲恨刀,燒向四麵八方……


    吟兒在凶險與傷血的最附近,想插手助他,卻一次又一次地克製住自己的衝動。強忍心疼,努力恢複:好像,四肢是有些反應了,感覺越來越好了,力氣越來越可以控製了……勝南,要堅持,我們都要堅持……你要堅持你的不敗,我要堅持我的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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