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灩澦堆,石險火凶,駭浪與天浮3


    被決戰之聲恐嚇,江浪極力地維持喧囂也無濟於事,終於不再惡駭天下,淪為人類的配角。


    戰路,從來由征人開鑿,江上也好,半空也罷,甚至是嶙峋的山石、夾岸的峭壁,戰路上的每一磚,皆由兵刃所堆砌,由硝火所熏染,由江浪所侵襲,由死生來翻新。


    征途,有水與火相陪,有愛與恨相伴,有勝與負相纏,世代相傳,早便無憾。


    浪滔天,曾是梨花的白,沿戰場上經過一行行一列列一排排,染上紅與黑的色彩,逃離這千百年來戰爭青睞的山脈,帶著苦難將永不回來。


    密集的箭矢粘著熾烈的火,分不清敵我,本沒有對錯。


    不見曦月,怕接下來的幾日裏,眼裏腦裏消不去這場麵。


    山河滿風煙,此風煙,決非這壯美山河該有的風煙。


    驀然如見風煙居所題:風煙淨,風煙境。忽而漆黑忽而通明的江麵,那六個字飄搖不定。


    這風煙之境,不見黃沙漫漫,但聽濤聲滾滾,鼓角聲悲壯,星河影動搖。兵刃相向,結果隻能是血肉橫飛、屍骨遍野。也許殺到終結的那一刻,蕭蕭風中,不見獵獵旌旗,隻剩下最後一隻孤舟,載著燒焦的不知哪一方的軍士,船頭撞向灩澦堆,船尾還燃著熊熊烈火。


    天空的另一角,卻凸顯一塊青色,好像是夔門遮擋的某個小鎮,那小鎮擁有一條石板路,路的顏色,又或許,是在山頭上可以看見的,白帝城管轄的某一個村落,嫋嫋盤繞半空的,炊煙的顏色……


    勝南的心,驀然被這強烈的反差一抓——風煙淨、風煙境。


    卻容不得半刻的失神,有一個敵人仍舊在虎視眈眈。終於輪到那敵人上場,真如吟兒說的那樣,壓軸的,永遠最強。


    三個彈指,那敵人在被箭淹沒被火主宰的天空裏飛身掠過三十個刹那,矯捷連貫地徒手接下豈止三百支箭!


    一夫當空,萬箭莫開。無法去計較這敵人鬢角的花白程度,他好似處在巔峰時刻太久太穩,每一支染火之箭一旦遇之,全然被他阻截,他仿佛是金軍的保護罩,雙手出招的效果立竿見影,抗金聯盟所有的箭矢都作廢——都被他一個人劫獲,被他緊緊控製牢牢左右,可歎火還在箭上舔舐,卻對金軍沒有任何威脅!下一刻,這敵人當然就是反手將這幾百支箭回來,在宋將還沒有緩過神來更沒有任何對策的時候,用宋人的箭回擊宋人自己!


    “少瞧不起人!”吟兒大怒著拔劍要衝上前去製止他,勝南立即先她一步踩上另一隻船,離開她的那一刻,勝南壓低了聲音:“他交給我,你注意著小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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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吟兒即刻止步,眼前這年事已高的老者,竟要勝南親自去迎戰?難道,他就是賀若鬆?!吟兒的視線追隨著勝南的背影,手微微顫抖:武功這樣高強,理應就是賀若鬆,卻不知勝南如何能立足不敗……


    回頭看了一眼血流如注的黃鶴去,這位強敵,曾害得勝南失蹤江湖,卻不也成了勝南手下敗將,吟兒一笑,此刻這敵人殺不殺都一樣了,有些人失去權勢,就什麽都不是。卻在麵向黃鶴去的同時,吟兒感應到對麵同樣在打量著這艘船的一道目光,驀然抬頭,那目光的主人正巧從黃鶴去的身上移開視線,換作看她,一個照麵,怎地竟熟悉?金軍裏那個劍術高強、領兵高妙的小王爺完顏君隱,麵容裏除卻一種修養多年的王家氣勢外,多出來的是少年人獨有的盛氣。吟兒一看見這個小王爺,就立即心生狂妄,別以為你能有這氣勢,我就不能有!


    吟兒與小王爺遠距離先以眼神交火,正與葉文暄激烈爭鬥的陳鑄感覺得到,陳鑄心裏更加忐忑:怎麽辦,怎麽辦,若小王爺殺了她,或是她殺了小王爺,我都無法向王爺交待啊……猝不及防,差點被葉文暄一劍刺破衣衫,陳鑄哪裏可能像從前那般冷靜——既要保小王爺毫不損,又要護鳳簫吟萬無一失,陳鑄才是這一戰最辛苦的人……


    萬般凶險,勝南駛近賀若鬆的中途,賀若鬆猛然反手一轉,身邊千百箭悉數散,低空掃射向近距離列陣周密的宋軍之中,隻要賀若鬆一得逞,先頭進攻的這一眾船隻,顯然要被無數火箭摧殘衝散,縱使不會船毀人亡,也必然是潰不成軍的先兆!


    千百箭封鎖江麵,勝南來不及尋找最佳攻戰之地,不假思索即刻飛身而上,攜刀直入箭林火海,刀方動,戰意已足。當他飲恨刀與賀若鬆帶來的這場浩劫猛然相撞,就說不清誰是誰的災難。


    也許,飲恨刀和每一箭都招呼過,又也許,飲恨刀與每一箭都擦身而過,結果都是一樣,每一箭都脫離了原先軌跡,極少數打入了戰局卻失去了度,多數胡亂地撞向江上無人存在的方位,在曇花一現之後,熄滅,隻在沿岸壁上書刻了些燃燒的炭跡,或是在江麵遺留了折斷的肢體……


    卻不可以怠慢絲毫,勝南還未落在安全地帶,就已經遭遇了橫空出擊的賀若鬆,他是在勝南應戰萬箭的同時出手的,意圖很明顯,是趁勝南未及落下先行偷襲,原本這場交戰就不分什麽前輩後輩,隻要能極取勝,他賀若鬆在所不惜。吟兒看出賀若鬆的不擇手段,微微一怔:賀若鬆,和冷冰冰倒是天生一對,都手段歹毒,一心求勝……


    來不及擔心勝南,吟兒忽然全身一涼,剛緩過神來,原是一陣大浪撲在自己身上,衣衫驟然更濕,吟兒大驚失色,適才交戰還隻是微濕,這一回卻宛若在水裏浸泡過了一樣……而這陣浪,是那個對手以劍引的,那個對手——小王爺,他就利用她走神的時間,突地從他坐的位置起身出劍,竟然先對她挑釁!吟兒大怒,提劍橫指:“完顏……阿切!完顏君隱!”不知是氣到了還是凍到了,說完這名字,吟兒身體都在打顫,還不適時地來了個噴嚏,完顏君隱輕功了得直逼風行,幾步路也是踩水而來,踏足吟兒船上,完顏君隱神色冷峻:“盟主,聽說你是宋國的劍聖,小王倒是想討教討教!”


    “我是劍……阿切……聖!不僅是宋國的劍聖,而且是天下的劍聖!”吟兒說的時候,那個噴嚏來的更不適時,饒是處於戰局之中的完顏君隱,都忍不住露出笑來,就這笑容,吟兒忽然覺得有點惘然,這位金國小王爺二十多歲,也比自己大不了多少,長相到很清秀,若沒有征戰沒有江湖,他應該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吧……


    完顏君隱的冷峻也因為那一笑而消除,但他來的目的不可能消除:“等我金國征服了天下,也許會考慮封你做‘天下劍聖’!”亮出劍來:“請!”到不失風度。


    吟兒冷笑,也不饒人:“等我宋國征服了天下,隻恐你這小王爺英年早逝已然在天上!看劍!”


    小王爺微微一愣,專心迎戰,再不說話。


    遠處,吃力地瞥見這一戰開始的陳鑄心力交瘁——應該不過一百招,他們就會現,他們的劍招多麽類似,小王爺也許還會現,專屬於他親生妹妹的那一招……


    因為那一招是由很多知名劍法拚湊出來的動作,別人可能看不出,但交戰的對手可以清晰地現,那一招在視覺裏停留出來的效應,是用金文寫出的一個名字——暮煙……王爺和柳月前輩的女兒,完顏暮煙,雖然此刻,陳鑄不知她到底有多少的可能性是鳳簫吟!


    此刻的陳鑄,要忙於應付葉文暄,又要擔心將生的一切,所有的器官都像繃緊僵硬,滯留在一處地疼痛,如刀絞。


    值得金人心如刀絞的其實不止這一幕。


    後方督戰的金陵,一目了然——出戰五將,勝南和吟兒雖然勝負未卜,但另外三個均大占上風——不知為何,陳鑄心神不定,連連失誤,文暄從來鎮靜,勝局已定;風行的對手東方雨、君前的敵人完顏猛烈,全然不在狀態,武功大打折扣,遠遠不如精神最佳的君前與風行,其實想想也知道原因,東方雨最佳狀態落在了蒼梧山,卻以一場山崩殺了多少金人,完顏猛烈的最好感覺丟在了白帝城,在備戰殺敵的時刻伴隨著房屋倒塌也轟然西去了,東方雨現今是不敢太投入,而完顏猛烈,卻是無力投入啊!


    金陵認真地看向方才被賀若鬆偷襲而滯留半空的勝南,此刻他與賀若鬆飛山走石已經很久,在追逐或飛竄的過程裏,勝南和賀若鬆一直沒有離開過原先的高度,根本沒有閑暇落在船上,甚至大部分時間身體都是傾斜懸空的,陵兒明白他二人實質上並未拆過幾招幾式,心中暗想:賀若鬆的掌法雖然厲害,但勝南在泉州時也經天哥指點過,短暫交手不會落敗;內力上,勝南應該可以借飲恨刀不輸;寒氣上,就看勝南如何利用環境了……


    這一戰,金人裏絕對會贏的將領,一個都沒有!


    他們所得意的看家本領,對手本不可能破解,世上卻有東西生來就可以破解。金陵的視線移向勝南方才站立的船上,隻要勝南能回到那條船上去,那條載著鹽的船,如果勝南的想法沒有錯,如果寒浸掌可以這樣破……


    天穹之色,正一寸寸剝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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