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來到鉛山的遊客眾多,紛紛飲這天下聞名的瓢泉,同時又吟詩作賦,對瓢泉景色讚不絕口。


    吟兒、雲煙坐在遠處看著人群中最有氣質的那個男子,此時此刻,他也許和江湖再也扯不上一絲一毫的關係,但是他又和江湖上一個最重要的人扯上了關係,而且不是其它,偏偏是最要命的恩仇!


    吟兒覺得,辛棄疾年輕時候最多的應該還是獨孤的影子,放浪狂漠。而文暄的際遇,才是他抗金生涯至今最多的映射……


    這時有個客人嚷起來:“稼軒前輩,敢問泉聲為何如此喧響?難以動中取靜啊?”雲煙笑了笑:“蟬噪林逾靜。”吟兒接了一句:“心遠地自偏。”


    辛棄疾往兩人這邊悠然笑著,充滿讚許。


    突然勝南出現在她身邊:“養精蓄銳了麽?今天我可能要殺他……”


    吟兒收斂了笑容:“好大的口氣,在我眼皮底下,你休想動他一根寒毛!林阡,你真是淺薄,說人家不明是非,自己也好不到哪裏去!”


    勝南哼了一聲:“還很自私,是麽?”


    雲煙被他嚇怕了:“勝……勝南……”


    吟兒一掌擊向樹幹,大怒:“雲煙姐姐,我們兩個肯定要死一個,不管誰死,你都厚葬了吧!”


    雲煙了解事態嚴重,沒有她火氣大,卻也擲下重話:“林阡,如果你是這樣一種人,我真慶幸提早看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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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勝南一路穿出那樹林,輕吐出一口氣來:“老天……我究竟應不應該?”握緊了雙刀,卻又開始鬆開。也許,那本就是一段錯了的也完全不相幹的恨,也許那又是個永生銘記的怨,他看著瓢泉裏自己的倒影,其實一樣是喧鬧其外寂靜其中的靈魂,他的任務,十多年了,是私仇嗎?對,他隻是為了張家,為了胡水靈,那麽,母親和道義……他歎了口氣,放棄?這條路,一旦選擇就難以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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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辛棄疾坐在瓢泉之側,聽完雲煙的敘述,飲了一口:“其實,他並不想殺我,他隻是被另一個人操控著,上次他要殺我,輕而易舉,可是他一直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下不了手,你們都誤解了他……”


    “可是……他拚命要……”吟兒氣極。


    辛棄疾笑道:“那是他脾氣倔,男子漢不走回頭路,他在來的路上其實就遲疑,來殺我的第一天精力旺盛,再而衰,三而竭,他已經色厲內荏了……”


    “真的麽?”雲煙笑起來。吟兒卻一臉不信。


    辛棄疾小聲道:“鳳簫吟,你不可以一直消極,你看雲煙,她在笑,你卻哭喪著你的表情,這樣怎麽可以去領導江湖,領導抗金聯盟?”


    “江湖?抗金聯盟?將來還不是要靠他?!他本應該帶著飲恨刀直接去短刀穀,可是,他卻繞道到這裏來……”吟兒很難受,蒼梧山事件對於抗金聯盟來說,是一個教訓,易邁山的死,更對他們敲響了警鍾……


    不容走神,一陣疾風掠過,鳳簫吟抽劍直上,既快又準,再次攔下刺客的長刀。又一戰,並不突然,可是雲煙心驚膽跳,不知是擔心吟兒還是牽掛勝南。


    即便被玉劍糾纏,長刀還是飛快地掙脫回去,吟兒連忙追上去急攻,毫不留情,勝南被籠罩於劍光中央,卻泰然自若,反手立刻來砍吟兒。刀劍相抵,光似碎,氣如雪崩沙中,殺機四伏,戰意澎湃。瓢泉在戰局外凶險地急流,勝南的刀風更猛急,輕而易舉地將泉聲吞並覆蓋,吟兒的每一劍都妄想要扼其咽喉,卻太難製其於死地。


    僵持在所難免,吟兒這一次,說什麽都不可以再敗!


    辛棄疾痛心地看著刀劍數度往來,飲恨刀和當年在楚江手裏一樣,氣勢挾風裹雲不假,可是飲恨刀的主人,仍執意要來殺他……


    偶爾捕捉到勝南和吟兒的一招半式,太快,太遙遠,也逼人地刺痛……


    時光倒流三十年,或許他辛棄疾的很多詞都隻有上半闕。隻有理想,隻有輕狂,隻有激昂,是希望,而不是時不我予、大材小用後的滄桑……


    天空忽地一聲悶雷,電光掠過,寒意蝕人,電光火石間,刀劍不知何故陡然全被這場突襲雷電震落在地,飲恨刀脫手,勝南再難假於物也!鳳簫吟突見得勝契機,順勢一掌拍來,勝南當機立斷,一指繞過去,勝南的弱點在內力,吟兒的劣勢卻是點穴!吟兒萬料不到自己的缺漏先被勝南利用鑽了空子,無暇設防,立刻被點。勝南雖受內傷,終有餘力殺人,辛棄疾就在他眼前隔不過幾步路,甚至不到一刀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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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說吟兒內力高強衝破穴道本非難事,緊要關頭卻屢試不成動彈不得。知道自己也沒有力量保住辛棄疾,吟兒霎時又害怕又生氣,幾乎要哭出聲來:“勝南……我求求你……不要殺他……一失足,成千古恨……你要記得,你要記得……”


    用了心,其實就可以聽得出來,吟兒不準他殺辛棄疾,並不隻因為辛棄疾是抗金領袖,為的還是勝南,為的全是他……


    雲煙近乎窒息地看著這一瞬勝敗的輪轉,她其實,並不希望勝南嬴,倒吸一口冷氣,如果勝南選擇犯錯,她會陪著他一起嗎?此時此刻,報仇的諾言即將要兌現,勝南卻一動不動連表情都沒有變。他在想什麽?雲煙是第一次,知道自己不可能揣測出他在想什麽……也許,他的心在那一刻比誰都亂。


    “勝南,聽我一句,你們其實都一樣……”吟兒的淚水不止,“你們都要站在抗金的最前麵……”


    勝南哼了一聲:“可是你知道我是為了什麽而抗金嗎?小的時候,是為了天下一切的無辜人,包括我的母親和我自己,我習武學藝,遭人欺辱,我忍辱負重,背負罪責,都是為了改變這一切……後來,我為了一個字抗金,那就是‘國’,不管我是胡水靈的兒子還是玉紫煙的兒子,不管我是張安國的後人還是林楚江的後人,我都首先是一個宋人,我為我自己的國家戰鬥,我看不慣金人,卻看不起朝廷,更看不順朝廷裏這些隻愛論功逐名的所謂官員們!”辛棄疾聽得這一句,不由得臉色一變。


    鳳簫吟怒道:“那你知道我為什麽要抗金?!我是為了一個字,我為了‘人’才抗金!我那麽多好朋友都堅定不移著,我們百姓的水深火熱在激勵著我,還有一個人曾經說過,他希望這樣的堅定永遠傳遞開去,流傳下去,所以我才堅定了要抗金!可是我好失望,宋國人他們自己喜歡自相殘殺,連景嶽殺練邀豔,黃鶴去殺易邁山,那個曾經希望我堅定的人,他要來殺辛棄疾!”


    辛棄疾轉過身去看著泉中投映著的雲,小聲說:“勝南,說起抗金的動機,每個人都不一樣。那個時候,大家也議論過,楚江自小就在武學世家裏,他說他本是為了不讓林家玷汙,所以他要趕超他的爺爺,他的父親,後來,他把抗金當成了一種責任,為了那個責任,他義不容辭,他不能再為了兒女私情而耽擱,他要做一個馳騁沙場馬革裹屍的人……而耿京元帥,他原先隻是一個農民,他因為親人慘死而揭竿,他為了私仇,但是後來他把私仇融入了大家的仇恨裏,義軍裏不止他一個人家破人亡,他要驅趕金人,所以他抗金;我,我是看不慣金人的惡行,更忍受不了做亡國奴的屈辱,所以我要殺盡金賊,我要抗金,可是,是不是每一個人都隻走一條路啊……張安國,他是一個動搖不定的人,他隻想升官發財過他安逸的日子,他因為這個理想而抗金,結果他必然會去降金,勝南,所以說你養父的叛變,是一種必然。兵荒馬亂的年代,最令人難以承受的不就是這四個字?‘人各有誌’……我們在為我們的屈辱戰鬥,可是別人卻不一樣……但是勝南,聽了你的見解,我很欣慰,終於有人會順著我的路走下去,他如今有我已經喪失的年輕壯健,他即將替代我馳騁沙場,他要領導江湖,那他就應該分清事情的輕重,認清自己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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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使命牽絆住人生的勝南,被理想苦苦折磨的勝南,被仇恨引上岔路的勝南,如果說“不服輸”遭遇了“不得已”,他應該如何去考慮他的未來?雲煙痛苦地看向勝南,期待他對他們答複。


    吟兒淚眼模糊地也盯著他,似乎,他的雙眼剛好和她接觸。無論那眼神是有意投來還是無心一瞥,抑或隻是看過雲煙之後剩下來給她留的一小部分,都足以使吟兒滿足。其實,他的那一眼,晃過的是一絲不舍和猶疑,不舍也許是對她,猶疑一定是對辛棄疾。


    他的抗金路,吟兒希望自己能陪他從頭走到最後,所以,絕對不許他先走失……


    晚風試圖卷起勝南黑色的披風,天光,在他的身後有節奏地隕落下去。


    與此同時,勝南的臉上蕩漾出笑意,縱然是進退兩難的時候,他仍舊豁達地付之一笑,實在像極了戰場上的林楚江。


    勝南帶著審視的眼光看辛棄疾,唇邊的笑越來越清晰,這樣的笑,誰也沒有意識到會發生,竟然,淡漠至此,仿佛他不是來複仇的,而是來征服他們的……刹那間他的敵人們都被這笑容的漩渦俘獲,距離很近,林中太靜,除了木芙蓉香,還可以聞見熟悉的戰火氣息。


    可是這個笑容沒有停留太久,勝南俊朗的容貌裏再度透現出的沒有淡化的仇恨,他像是在冷酷地宣判:“今天不是我饒了你,而是你觸動了我。可是,我不能保證下一次,因為我會有新的理由,因為我可能會忽略自己的定位,希望你清楚。”


    飲恨刀不後悔地撤回去,勝南沒有回頭看辛棄疾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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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他林阡多年來遇見的敵人裏最棘手的一個。


    即使在他生命最危險的時候,他都沒有片刻的驚慌,甚至連一瞬也沒有,所以,勝南在沒有任何阻礙的情況下,也殺不了他。


    不是因為他是弱者,而是因為他的鎮定,同化了勝南自己,辛棄疾和胡水靈所述的不一樣,他身上竟和勝南有驚人的一致。


    他早就預見到勝南殺不了他,也殺不得他,不見什麽居高臨下的態度,也沒有用拐彎抹角的語氣,卻徹底地表明,他早將勝南看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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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真的都一樣,不願那殘山剩水、被疏梅料理成風月。(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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