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陸怡在據點接到柳五津來信,邊讀邊笑樂不可支,看來柳五津身上又發生了不少有趣之事,勝南見狀關心,忙問她柳五津近況,陸怡把來信內容都告訴了他:“柳五津又找到一匹好馬啦,他這性子,看見一匹馬就追求到底不讓步,聽說馬主被他磨得不耐煩,送給他了。”


    “對方真是倒黴得緊。”勝南苦笑搖頭。


    陸怡道:“對了,你知對方是誰麽?他是九分天下裏麵的玉麵小白龍楊宋賢!”


    勝南一怔,輕聲道:“這麽巧……”


    陸怡聽出他語氣有異,疑道:“咦?你認得楊宋賢?”


    勝南無奈點頭,陸怡一怔:“林大哥,你可知你是個怎樣的人?你心腸熱,很會傾聽別人,所以適合成為朋友甚至知己……可是你的內心,卻不允許別人窺探走進。”


    勝南淺笑,似乎對這評價不甚排斥:“一個人的性格如何,應當都是環境所致……”


    陸怡略帶遺憾地看了他一眼:“說起來義軍因為太注重身份埋沒了不少人才。或許,薛無情說江湖再也挖掘不出人才根源就在這裏……不過,我有預感,你武功那麽高強,定然會出人頭地。”勝南一笑:“也未必一定要功成名就,人盡其才就是人才。”


    陸怡一怔,微笑:“話說回來,我到沒什麽特別大的理想,卻是羨慕那三足鼎立的林念昔,她的路,自幼便被鋪好了。小小年紀就登上了顛峰。”


    勝南奇道:“江湖上傳言,她和林楚江前輩的兒子林阡是未婚夫妻,難道並非傳言?”


    陸怡臉一紅,點頭:“你沒有聽說過‘江山刀劍緣’的傳說麽?擁有飲恨刀的男子要娶擁有惜音劍的女子做妻子,上一代是林楚江和雲藍,這一代,輪到林阡和林念昔啦,他二人還真默契,武林前五十名裏凡是和金人密切來往的一半被林念昔殺了,另一半是林阡殺的,像事先約好了一般,但是兩人壓根兒沒有商量過。”


    陸怡歎了口氣續道:“整個江湖裏最具有傳奇色彩的一對夫妻,十幾歲揚名立萬,然後再也沒有出現過。三足鼎立裏麵,集神話與現實為一體的隻有徐轅一個。對林阡、林念昔隻有羨慕的份,對徐轅,除了景仰還是景仰。”


    勝南一愣,自語:“事實上,他三人真如傳說般遙不可及、高不可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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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投宿,勝南住在陸怡隔壁,冬天快要來臨,大理依舊溫暖。


    勝南輾轉反側,難以入睡,起來推窗四望,聆聽環境的靜謐悠然,突然馬廄處傳來瑣碎之音,凝神一瞧,果真有個黑影鬼鬼祟祟溜出了馬廄,勝南不能確定,心念一動:跟蹤我們的又多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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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麽叫查不出他任何底細!你們這群廢物跟蹤他這麽久,竟然一點破綻都看不透?!主公真是白白養活了你們,一個個盡是飯桶!”陰月下,連空氣都酥軟,站在一群人中央的黑衣漢子大發脾氣,卻被身旁悠然坐著的老者攔住,雖然沒人看見他是怎麽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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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公請勿懷疑咱們撈月教的能力,江湖上混了這許久,什麽風雨都見識過,什麽奇人都碰見過,怎能一時失敗便全盤否定?”


    老者依舊不動聲色,什麽也沒有表態,黑衣漢子沉不住氣:“若不是見你撈月教在江湖上名聲足腳跟穩相識滿天下,也不會派你去跟蹤那小子!”


    撈月教教主略帶為難地看了老者一眼:“主公,恕屬下無能,那個林勝南的武功路數和弱點,屬下無法看透!”


    老者這才“哦?”了一聲,饒有興趣地問:“向一,我記得,你還從來沒有說過如此喪氣的話。”


    向一低下頭去:“他掩飾得太周全,這麽多天一句多餘的話也沒說,江湖經驗很是老到,至於他的身世背景,泰安那邊幾乎沒有任何傳聞有關於他!”


    “無名卻成了狠角?”老者微笑著若有所思:“暗沙,你可有收獲麽?”


    向一一怔,月光將暗沙的影子投射在地拉得很是狹長,此人一至,撈月教眾人全都戰戰兢兢,退後數步,惟有向一怒目相送,提劍上前,老者手指一彈,向一劍未出鞘已被迫收手,暗沙從天而降,嘲諷地笑著,向一怒火中燒:“主公!為何主公請撈月教還要再請含沙派!”


    撈月教與含沙派是金國組織中最著名最頂尖的兩大勢力,規模地域分庭抗禮,堪稱絕對。無巧不成書,兩者又均以調查情報,跟蹤線索蜚聲金朝上下。當年宋人潛伏於金國的細作,文有鄭拓風,武有孫長林,金人畏之,金廷憂之,心腹大患,難以剿除,卻身死撈月教與含沙派之手,雖言若此,江湖上將這二者相提並論之人遠遠少於將二者一較高下之眾。如此一來向一和暗沙明爭鋒暗較勁,誰也讓不了誰,數年內負勢競上,鮮有斷不了的案子。


    暗沙冷笑:“莫非向教主認為此人不棘手麽?”


    向一傲然:“棘手之物,更要除之而後快!”


    老者興致更高:“暗沙也覺得此人棘手?”


    暗沙歎了口氣,點頭:“數年來暗沙隻有跟蹤四個人沒有成功過,這個林勝南,越沒有來頭越是來頭不小,至今為止,暗沙隻知道他擅長雙手使劍,其餘,一無所知。”向一聽他也沒有成果,這才舒了一口氣。


    老者滿足地笑起來:“能讓你二人束手無策,能阻礙柳峻暗殺談孟亭,還能一人應敵池喬木,這個小子,我越來越手癢了。”


    “薛前輩早年已然宣稱封劍,莫非要為他破誓?”黑衣漢子聽出話外音來。


    老者似乎沒有聽見他:“他不但有弱點,而且會有致命弱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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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景怡人。


    勝南早就聽見了背後的腳步聲,細碎輕悠而不詭秘,如信步閑遊,可是這樣一個獨特夜晚,他不相信。


    有的時候,沒有破綻就是一種破綻,勝南聽的清楚,這個人的步子,半個時辰也沒離開過他身邊。


    薛無情很久沒有親自出手了,他跟著林勝南在客棧花園裏賞遊了一圈,甚至故意放重了響動以迷惑他,這一切,並未阻止林勝南保持他一貫速度。


    猜不透,斷不定。


    一陣迷霧散開,鬆枝亂,纖長卻無力地垂影在地,淺灰色,比水月都皎潔。


    林勝南忽然停下被身旁一枝顏色異常的木芙蓉所吸引,他剛開始側過身來,薛無情比他更迅捷地轉換方向背道而去。


    勝南當然沒有遲疑,放棄了前行轉身跟隨。


    風吹得很烈,陸怡雖無心事卻睡不踏實。這裏已經是宋國與大理交界之處,希望臨去不要出現任何差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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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閣下跟蹤在下已經很久了,不嫌累麽?”薛無情和林勝南對麵交鋒,氣氛近乎溫馨——在如此愜意的溫暖冬夜。


    勝南從未懷疑過自己的判斷,不惜挑明:“究竟是在下在跟蹤閣下,還是閣下在跟蹤在下?”


    薛無情略帶深意地一笑:“難道閣下在後在下在前也是在下跟著閣下不成?”


    勝南搖搖頭,淺笑:“心有此意,何須問在前在後?”


    薛無情一怔:“既然如此,在下也不會隱瞞。在下今日前來,實是想要與少俠切磋幾招,便不虛此行。”


    “可惜閣下依舊隱瞞。”


    薛無情麵不改色,心卻為之一震:這小子,絕對不會簡單。


    續聽勝南說道:“閣下派遣兩路人馬日夜不停地監視在下,究竟有何企圖?若是找雙刀,找偏了路,若是尋黑(道)會,尋錯了仇。”


    薛無情心裏不免“咯噔”一聲:“什麽兩路人馬?”


    “那兩路人馬雖是金國一東一西,卻偏偏都甘心做閣下的棋子。閣下故弄玄虛,兵分兩路,實在多餘。”


    薛無情冷冷道:“你知道的還真多。”


    “不知向一和石暗沙有沒有查探出我的身份和來曆?”林勝南話音一落,證明兩路人馬全軍覆沒。薛無情聽出端倪:此人來曆果真不清不楚,也許,他和徐轅一樣,是短刀穀安插在大金的奸細。心念一動:“隻怕你藏得了身份來曆,藏不了招式弱點,老夫到很想見識見識,你這有實無名的刀,究竟是個什麽刀!”


    勝南坦然地笑,知曉他真正的用意:“刀在我身,隨時等著閣下來拔!”


    陸怡剛入夢境,隨即驚醒,惺忪間聽見窗外敲更之聲,三更了。


    薛無情雙掌互搏,從掌心驟然合出一條火龍,那火龍穿行空中,即刻自身散斷為數截,形如念珠,速敵飛星,火心暗透惑人之光,尾焰填於虛空之處,越前越離越模糊,分不明是內力是硝火,恍惚間,寂寥灰飛湮滅,火星遙及之際,風中熱浪起伏,落葉蒸騰炸裂,淩人馭物之盛氣,炙熱地燃燒向勝南的手臂,直線止處,火弧迅落,傳燦爛於秋月,寄輝煌於涼風,光突黯,一招畢,最難決是蕭瑟時。


    最奸險的一計,恰恰封於落招片刻——傾頹間,勝南保護佩刀的右手與火交錯——虛虛實實,對手聲東擊西,虛晃一式,霎時林勝南左半身被籠罩在光亮之中,身體趨勢是繼續向左暴露全身,進亦是死,退亦是死,一旦中計,成千古恨,遺萬年仇!


    求生之路全然封死,眼見勝南一招敗北,薛無情眼中晃過一絲冰冷的笑,但這笑容立刻僵硬,戰,並未結束——他手下第一次有人如此逃生——隻看那少年臨危不亂,順手拉開身著披風,危急關頭毫無懼色,借力一緊,披風擠成繩形,衝陷火簇,傾頹之間雖未能與薛無情抗衡,卻截斷了火龍通竄之道,薛無情力不能及,方才猖狂得勢的苗頭俱為死灰,薛無情以力控製之火束隨著披風擊處遁逃無影。


    不容喘息,又一道劇火飛似離弦利箭,猛若攫食疾鷹,再次以雷同手法沿不二路徑侵襲,是故計重施還是別有用心?勝南雖有迷惘也不怯懦、拾得自信卻無張狂,冷靜判斷著第二次挑釁的力量重在何方,充耳不聞一路暴鳴之聲,火影愈加朦朧,愈近身,火芯愈細,暈愈廣,若有若無,隱約閃爍,光圈重新壓頂,火之鋒芒,集日之酷辣,刃之尖利,可摧玄鐵,可斷流金,血色映紅了萬籟,萬籟俱寂——


    同一種手段,出來的果真是另一套結果,順勢而下的再也不是令人存有疑惑的一團火焰,而是令人無法抵擋難澆難躲的兩束,勝南發現甚早,亦是脫逃不得,周身被繞在埋伏之中,遭左右夾擊。


    氣焰頓時高漲,有如潮水奔騰傾軋勝南,勝南拒不認輸,側身一閃揮舞披風往對手疾“刺”,兩行風燭間,唯見一人神速獨進,其勇其堅,可見一斑,薛無情始料不及,自然要後退一步,後退一步,勝南便海闊天空!


    然則薛無情第二招未收回,已然著手第三招,他手掌略張,勝南手中披風早已不聽使喚被強製展開,薛無情狠狠拎住披風一端,未滅之焰隨即從各處縫隙間入,披風一遭火侵,全然銷毀,火苗驕縱地燙破這武器,輕易地竄起更高,無聲滅亡,便連灰也無處可尋,空洞有如天作一筆,由零落扯成了災難,勝南驚詫之餘,急忙退後,蕩開未及燒沒的半段披風,孰料還未得手,薛無情已然卸力。若非勝南剛剛站穩,恐怕已要跌坐在地。


    不由分說,薛無情一把抓住披風一頭要搶奪,勝南心知其存心試探自己武功,對手方才顯現的兩招,已是金國頂級的高手,如此強硬的對手,怕是連韜晦的機會都沒有!


    勝南當即定心應戰,而緊接著四招,薛無情和他緊張地在披風上頭往來刀法,隨著披風一緊一鬆,一張一弛,勝南隱隱預感到對手又有什麽陰謀,暗叫不好,未及鬆手,也無法鬆手,直覺披風那邊一股強力排山倒海裂天懸地迸破身體直貫身後,心負重,脈膨脹,骨抽痛,再也沒有可以爆發的力量,即使有,也發不出去。源源不斷的邪氣積壓在自己腰間,空氣中似乎都是細微沙粒,他用拚命呼吸來緩解喉間枯燥,卻被砂粒窒息,再一次冒死喘息,神智開始凍僵,隱痛控製著雜念麻痹腦海,缺少空氣的他思緒旋空。


    夜風冰冷,他分明看到了薛無情臉上掠過的詫異,薛無情輕易地粘住了他的力量,卸盡了他的攻勢,伸手來拔他左劍,勝南蹙起眉頭,製止不了他,一旦被內力傷及,哪裏有得動彈!?


    敗中求全!勝南拚命地去探右鞘,雖說肩頭承受骨裂之重,卻還能分心及之,薛無情正欲拔劍,勝南身子一動,薛無情察覺到他的異樣,左劍剛剛拔出劍鞘,右鞘已至,並且狠狠抵住了左劍,薛無情縱使內力高於天厚於地,也再難拔出,除非,他用他的力捏碎劍鞘,但如此一來劍亦碎!


    不拔出這把劍,他怎樣得見另一把刀,怎樣得見對方有實無名的刀法?!


    薛無情悠然回看一眼勝南,此刻他眼前的年輕人,像極了他另一個手下敗將——徐轅。眼睛裏是一種無畏氣概和不認輸的性子!可是他的致命傷,自己了然於胸——他,幾乎沒有內力!


    薛無情歎了口氣:這個人和林楚江一樣,出道時候內力很淺,卻能在比武之時一心二用,雖無內力卻可巧妙掩飾化解……宋國江湖,若得此人怕要改寫……不對!他為什麽會和林楚江一樣,一樣的左右並用,一樣的武功基礎,而且偏偏出現在飲恨刀丟失之後……


    薛無情突然掣力,勝南兩腿發軟,手臂無力,卻堅持著不肯倒下,他清楚,對方在放他一條生路,出道以來,他第一次別人逼出所有弱點,逼得無路可退!


    “很好,求學路上不可張狂!”


    像一道光芒,比閃電還快,薛無情消失在平靜的夜晚,什麽痕跡也沒有留下,隻丟勝南在冷風裏驚異回味著,心底早被這閃電激蕩,空空如也。


    未若枯絮伴霧飛……(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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