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哥一心為國,兄弟佩服。”


    方正的這句話倒不是恭維,他看過太多屍位素餐的人,不管是前生還是今世,官員無不是將自己的利益置於國家之上。


    胡一刀苦笑著搖頭:“別給我戴高帽了,我隻求有一天韃子打來的時候,我能夠保護自己的家人。”


    方正聞言,心中一動,問道:“胡大哥,你手下現有多少兵馬?”


    “不怕兄弟笑話,我雖然位居千總,可手下的弟兄不過二百。”


    胡一刀不知道方正為什麽要問自己這個問題,他補充一句:“如果算上參將大人調配給我的那些軍戶,總共有五百一十二人。”


    靳一川聽的不明白,道:“你明明有五百多人,為什麽說手下隻有二百個弟兄?”


    方正給了靳一川一個讚許的眼神,他這個問題正好是自己想要問的。


    “這五百個人,能夠正常參加訓練、按月領餉的隻有二百個人,其餘三百一十二人,大多是老弱病殘,他們不但是軍人,也是大明的農民,因為有地要勞作,根本沒有辦法按時參加訓練。”


    “說得好聽點是軍戶,其實就是一幫扛著鋤頭的農民,這樣的士兵,我能把他們算進去?”


    聽完胡一刀的解釋,方正才了然。


    軍戶,軍戶,當然是軍在前,戶在後。


    但是現在朝廷衛所製度廢弛,軍官隻知道往口袋裏裝錢,對於軍隊的戰鬥力根本不重視。


    或者說他們隻想用最少的花費,養出最聽自己話的部隊。


    畢竟大明的將領是不會在一個地方呆太久的。


    與其便宜了別人,還不如趁著在位的時候多撈一點。


    權利不用,過期作廢。


    說到這裏,就不得不提一句明朝的軍隊製度。


    想當初明太祖朱元璋逐元漠北,建立了大明王朝。


    在明朝初年,設立了四百九十一個衛,三百一十一個所。


    軍隊的總數大約是三百一十多萬。


    而當時明朝的人口不過八千多萬,這就相當於每三十人中就有一個當兵的,這對於國家、人民是個沉重的負擔,國家根本養不起這麽多的軍人。


    但是數量如此龐大的軍人又不能一下裁掉,不然就會引起社會動蕩。


    所以朱元璋就采納了衛所屯田製度。


    洪武皇帝也曾說:“今海內寧謐、邊境無虞,若使兵但坐食於農,農必受弊,非長治久安之術,其令天下衛所,督兵屯種,庶幾兵農合一,國用以舒。”


    老朱的想法是好的,畢竟大明朝幾乎無仗可打,軍士三分守城,七分種田,極大地適應了當時的社會環境。


    建國之初,最需要的就是與民休息,休養生息。


    可是大明王朝不可能永遠的安定,它就像是一塊肥肉,周邊人數較少的國家看到這塊肥肉,總想著撲上來咬一口。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所以才會有蒙元殘部、瓦剌、韃子這些部落前仆後繼。


    這一點,明成祖Judi已經意識到這個問題,並在京師設立京營,常備軍二十萬。


    但是這二十萬的京營在土木堡之變中,被大明戰神朱祁鎮一朝盡喪。


    各地邊軍陷入危機,甚至連苟延殘喘的蒙元殘部都能到京師附近耀武揚威。


    軍製改革迫在眉睫。


    所以後來募兵製度應運而生。


    到了嘉靖時期,募兵成為主流,衛所製度被進一步的邊緣化。


    募兵是營伍製度,從上到下依次是總兵、副將、參將、遊擊、千總、把總等。


    衛所製為都指揮使、指揮僉事、千戶、百戶、總旗、小旗。


    方正問道:“那海州衛現在有多少人?”


    “咳咳,隻有二千號人。”


    “什麽?”


    方正差點以為自己耳朵出問題了,“就算沒有滿額的五千六百人,那也不能一下看了三分之二吧?”


    “這麽多的空餉,都被誰吃了?”


    胡一刀說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劉參將有自己的家丁要養,如果把軍餉都發下去,那衛所的兵他是帶不走的。”


    胡一刀的解釋很牽強,但卻非常實際。


    方正當然也明白其中的關卡,但是真正了解了衛所的現狀,他對於這個國家的存亡就有了更大的疑慮。


    大明,真的還能夠拯救過來嗎?


    它就像是一株百年巨樹,雖然它的軀幹筆直,在這片森林裏它是個龐然大物。


    但是它的根已經開始腐朽,被蟲蛀、被雜草侵蝕,所有人都知道,這株巨樹終有一天會轟然倒地。


    所以曾經依靠這株巨樹而生的人,不停地把樹皮、樹枝、樹葉往自己家裏搬。


    卻沒有人想著去幫它除草、滅蟲、澆水。


    而這株巨樹的擁有者,他雇傭了一批手下,來幫他打理這株巨樹。


    這群管理者想的也是自己的名聲、地位,他們的注意力已經放在了這株巨樹的周圍,尋找著新的小樹。


    甚至還想著換一個老板自己會過得更好。


    巨樹的擁有者已經離開這株巨樹好久了,當初是他的爺爺的爺爺栽種了這棵樹,他依靠著這株樹生活,但是他卻不知道該怎麽維護、如何保養。


    他享受著這株樹給他帶來的陰涼、收益,摘取樹上的果實。


    方正覺得,大明就如同這株巨樹,天啟就是那個農場主。


    農場主失去了對巨樹的掌控,他隻能遠遠的看著,用語言指揮手下去打理。


    而這群手下各個心懷鬼胎。


    胡一刀繼續道:“方兄弟,劉參將所為亦是我所為,這麽多年的軍旅生活,也讓我懂得了什麽叫慈不掌兵。”


    “此話怎解?”


    胡一刀的眼睛裏閃爍著光芒,“大明走到今天,其實已經爛到了根子裏。百姓困苦,卻無力反抗,官員貪墨,層出不窮。武官驕橫,卻長期受到文官的壓製。”


    “你想一想,一個手握重兵的二品武將,卻要向一個四品的文官低頭,任其打罵,這武將的心裏是什麽滋味?”


    “朝廷現在已經發不起軍餉了,你知道現在遼東這裏什麽最值錢?”


    方正搖搖頭,他才來了三個月,兩眼一抹黑。


    “糧食和錢!”


    “有了這兩樣,你就可以募兵,你手下的兵越多,你的官就越大!”


    胡一刀突然歎了口氣:“想我胡家,原本是為陳漢皇帝做侍衛,後來忍辱負重,成了明朝的降將,按照世襲的軍戶,我本應授參將的。奈何家道中落,沒有餘財,隻剩下二百個弟兄。”


    “兄弟你也看到了,家裏值錢的東西我都已經變賣,就這,下個月的軍餉我還不知道從哪裏弄。”


    “再這樣下去,我這個千總,估計就成光杆司令了。”


    冰雪兒察覺到丈夫的失落,握緊了他的大手。


    “要不我再去爹爹家拿點銀子吧。”


    胡一刀老臉一紅,繼而紫脹起來:“我胡一刀就是死,死外麵,從大黑山上跳下去,我也不會要你爹一分銀子!”


    冰雪兒見老公生氣,趕忙說道:“好好好,不要,不要。”


    自從上次被冰雪兒的老爹臭罵一頓後,胡一刀決定再也不會踏進她們家大門。


    方正將這些看在眼裏,說道:“胡大哥莫非在軍費上有了難處?”


    “這個嘛,就不讓兄弟操心了,對了,方兄弟,你被皇帝老兒發配到草河堡,怎麽有空到我這裏來?我記得草河堡到這可得兩天的路程。”


    來了!


    方正一直沒有提及自己來的意圖,為的就是等胡一刀開口。


    “胡大哥,我有一樁買賣,做好了,可以解決你這二百人五年的軍餉。”


    方正並沒有說自己是來求援的。


    求人辦事也要掌握技巧,首先要將主動權握在自己的手裏。


    “什麽買賣?”


    胡一刀一聽便來了興趣。


    “小刀會你有沒有聽過?”


    小刀會?


    胡一刀還以為方正真是來做生意的,遼東這塊地上,晉商、徽商、浙商都有,雖然是苦寒之地,可這裏地接女真、高麗,從關內運來的貨物,轉手就能賣上五倍、甚至更高的價格。


    馬克思有一句話,資本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潤,它就敢踐踏一切人間法律;為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潤,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絞死的危險


    尤其是晉商,他們違反朝廷法律,私下裏將糧食、鹽鐵賣給女真人。


    如果不是晉商的供血,女真人早就被餓死在遼東了。


    袁嘟嘟的關寧防線可不是擺設,當初真的是扼住了女真人的咽喉。


    當然這裏麵也不單單是晉商,還有遼東等地的將領,也在偷偷的賣糧食給建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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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貪墨了朝廷的糧餉,轉手賺取更高的利潤,這種買賣,傻子才不做。


    可以說大明的滅亡有其必然性,那就是聰明人太多。


    隻有老實人才會為了國家的存亡衝鋒陷陣,聰明人大多是貪生怕死。


    這也是為什麽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小刀會的名頭我是聽過,他們的老大好像叫謝小刀。”


    小刀會的老巢在鳳凰城,是一個具有地域色彩的幫派。


    這也是遼東一地的特產,每個軍閥的自留地上,都不會允許其他勢力的存在,所以他們就培養了自己的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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