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條城城高溝深,四門外架設木柵鐵網,南門外十裏的險要處,深灰色的營帳連綿不絕。軍營內外人聲鼎沸,女人孩子時時出入。不遠處青色丘陵下簡易的木屋草房重重疊疊,蓋了黑壓壓一大片,成千上萬,順著地勢一直蓋到了丘陵之上,隻有頂上空了一圈,一幢小屋孤立於上。


    鄒與柘力沙策馬經過時,見得不少老人在屋門前閑坐,抓蚤曬太陽。


    鄒看得暗暗搖頭,六條軍軍容不整,軍威不壯,看著絕不似北源卷風一敵之力。柘力沙微微歎了口氣,方要說話,卻聽得營帳門前一陣混亂,有幾十騎從人群中擠了出來。


    鄒見得那領頭之人四十餘歲,衣裳樸素,卻膚白須亮,收拾得極為整齊,全不似普通百姓。他見著髒亂擁擠的人群,麵上雖是露著微笑,眼中卻隱隱有厭煩之意,但終是不敢甩鞭奔馳,慢了下來,由銀發侍從們擁著在小路上緩緩前進。


    “這北源惟喬倒也會忍,全無一點貴族氣派,平日裏對藏印畢恭畢敬,聽說吃飯穿衣都順著藏印的喜好,也難怪颶玉動不了他。”柘力沙哼了一聲:“便是他身邊的侍從,也是藏印想著他不會氣術,特意送的。”


    鄒微微一愣,終不住“卟哧”一笑道:“藏印王倒不像悍昊說得那樣呆。”


    柘力沙哈哈大笑,低聲道:“他自然不呆,否則為什麽是颶玉治好了悍昊的腿,卻仍是使不動悍昊?”


    鄒在馬上伸了伸脖子,看著丘陵上的孤零零的一坐小房,思索片刻無奈道:“今天怕是看不到藏印王了,坡頂上空曠,有人靠近便一目了然——”話單未落,突覺得大地一陣顫動,身下俊馬頓時亂奔,搶入人群之中,亂踏亂踐,立時傷了幾人。


    鄒手忙腳亂,正要勉力控馬,卻聽得一聲轟然巨響隆隆傳來,駭得眾人回頭看去,竟是從六條城內傳來。


    柘力沙大叫道:“把馬打昏!”說罷,一掌下去,馬兒奔了幾步,忽地停了下來,滑倒在地。鄒知道此時隻能自救,哭喪著臉,全力運氣一掌擊在馬首,馬兒慘哼一聲,立時倒地,眼中口內皆是滲出血來,眼見得是活不成了。


    鄒大吃一驚,愣在當場,幾乎被倒下的馬身壓到地上,卻被柘力沙一把扯出,罵道:“不是叫你時時警醒麽?這般危險的時候發什麽呆?”


    鄒忍著滿腔的喜悅,結結巴巴道:“我……這馬……”


    柘力沙方要說話,突聽得丘陵上軍鼓重重擂響,混亂的平民聽得鼓聲如潮水般退回了茅屋草房之中,軍營內腳步聲、兵器撞擊聲雜響片刻,便有整齊劃一的叱喝聲傳出,似是已集結待命。


    鄒不免有些驚異,方覺小看了藏印王,轉頭正要說話,卻見得丘陵頂的小路上一騎快馬飛馳而下,直向城內奔去,還在半路上的北源惟喬讓過路,緊跟其後。


    柘力沙皺皺眉頭,道:“我們趕快回城,否則怕是要關城門了。”說罷,領頭向城門口急奔。


    因為怕露了形跡,兩人不敢狂奔,待到他們跑到離將軍府還有兩條街時,卻見得街口重重布防,竟是不讓人越界。


    鄒與柘力沙對視一眼,皆知出事的怕就是六條王宮,方有封街之舉。柘力沙一皺眉,拖著鄒圍著布防的幾條街口轉了一圈,果然看得有時時跟在悍昊身邊的親信將領統軍,那人自是認得柘力沙,二話不說讓兩人過了關卡。


    柘力沙和鄒一路過了四道關卡,雖是被盤查了幾回,憑著將軍府的號衣仍是回到了將軍府,隻是王宮早被軍隊圍得水泄不通,都是藏印王、颶玉後的直屬嫡係,再也靠近不得。


    柘力沙與鄒皆是曉事之人,也不要商量便一起回了府,靜等悍昊,沒料到直待到月上中天,悍昊仍是沒有回來。柘力沙雖是知道事關重大一時難以擺平,卻也不由關心則亂,不自覺走到房門口踱步,過了半晌,終是咬牙道:“弗蕾,你在這裏待著,我進宮裏看看。”


    鄒有自知之明,不願拖累柘力沙,默默點頭送他離去。


    饒是鄒百般忍耐,等到第十天兩人還未回來也已是焦急,府裏的親衛管事雖仍是按部就班,守衛府邸,但將軍府裏隱隱流動的慌張無主的氣氛卻是越來越濃。待到晚間,鄒換了一身緊衣暗淡衣裳,背上弓箭,方要出門,突聽得前門方向一陣亂呼亂叫,聽著竟是:“悍昊謀逆,全府查抄!”中間夾雜兵器擊砍與喊殺之聲。


    鄒大驚失色,搶出房門熟門熟路向後園小側門而去,趁著查抄的軍隊全力捕殺悍昊親兵的空檔,趁亂溜出府門。


    鄒這一月多來未出府門一步,埋頭練功,到了漆黑的大街上竟是全不知方向。好在她逃難經驗不少,卷緊厚厚的深藍毛披風躲入一家無人的小院,蹲在黑暗中聽著院牆外軍隊的搜索巡查。


    鄒暗悔這幾天全未打聽六條城內的風聲,悍昊突然出事竟全不知一個由頭,便是想幫一把也無從下手。柘力沙不在身邊,怕是寸步難行。她苦苦思索一夜,暗忖悍昊府中親兵怕是無路可逃,柘力沙與悍昊交好也是人盡皆知,但搜尋之人未必知道她的存在,城內盡是銀發同族,她身上自有悍昊送的身份木牌,未必會被抓住。如是畏懼不出,餓死事小,全然救不了柘力沙卻是事大。


    鄒想到此處,等到第二日近午,理了理頭上的銀發,強自鎮定出了小院,慢慢向街口走去。當頭一隊巡兵走了過來,與她擦身而過。


    鄒籲了一口長氣,在身上擦了擦手心的汗,慢慢繞到將軍府附近,竟是見得府門前一片血紅,二百多名被抓的悍昊親衛全數被斬下頭顱,無一存活!


    鄒心中狠狠一抽,麵無表情轉身退走,腦中急轉,悍昊是六條重臣,藏印的嫡係,現在五神國內憂外患,能誣他謀逆的人不過是颶玉後與所謂的神使兩人。這般狠下殺手,藏印王也保不住,隻怕是陷在辯無可辯的境地,凶多吉少。


    鄒極是焦急,左思右想打算出南門去軍營,混在人群中打探一些風聲。沒料到走到城門口,卻見得大門緊閉,竟是下了封城令。


    鄒呆了半晌,方要轉身,突聽得背後一個人叫道:“那名女子站住。”她身子一僵,慢慢站定,轉過身來,看向騎在馬背上的北源惟喬,默默行了個大陸通用禮。


    北源惟喬原本肥胖的身材已是縮水不少,想是在六條國內擔驚受怕,又要管理民政保住性命極是辛苦。隻是人越在逆境中越是精神,他原本在北源官場中打滾,工於心計,此時雙眸中精光四射,在鄒身上盯了半晌,突地笑道:“小姐可是要去紅樹林?”


    鄒一驚,抬頭凝視北源惟喬。她猶豫片刻,想到柘力沙生死不明,方要說話,卻聽得身後有人笑道:“妹妹,早和你說了封城,今天可去不了城外野了,快和我回去。”


    鄒聽得這一聲,太陽穴頓時一跳,立時笑道:“姐姐,我不過偷跑一會,又被你抓住了。”說罷,又向北源惟喬行了一禮,轉身向遠處街口一名留著齊耳銀發的女子跑去。


    北源惟喬麵帶困惑,看著鄒的背影,自語道:“難道是我認錯了,明明和那邊送來的畫像……”邊說邊抬頭打量遠處的那位女子,陽光下一時看不清她的臉,隻覺輪廓似是頗為秀美……


    鄒奔到弗蕾德麗卡身邊,緊緊握住她的手,兩人穩著步子,談笑著轉入巷內,便看到一座院子裏伸出一個頭來,招手叫她們過去,竟是朱利葉斯!隻是臉上的那條傷痕已是不見得蹤跡。


    鄒按捺住心急,跨入院門方要說話,卻見得滿院正站了十多名侍衛,皆是塞班宮中女王近衛,鄒終是歎道:“是我連累你了。”


    朱利葉斯重重哼了一聲,弗蕾德麗卡卻笑道:“我就知道你會來,難道還不知道你是為著什麽?我倒覺得我們這趟來得對,我聽到消息,好似是悍昊殺了神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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