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適在中國公學的學習成績是很差的。有一成績單發表在《神州日報》上,名為《中國公學年終試驗成績表》。該成績單首列胡適該班21位同學的成績,其中,朱經等2人為最優等,一位任姓同學等4人稍次,為優等,接下來有6位同學為中等,5位同學為下等,未及格的同學隻有胡適等3人。在這不及格的三人中,胡適位於中間,也就是說在該班21位同學中,胡適成績為倒數第二。這則成績單說明,胡適當時在功課方麵,並沒有太用心,學業之外的活動可能花費了他更多的時間。


    這些情形正契合他在回憶中所講的:“在中國公學住了兩年多,在功課上的進步不算怎樣快,但我卻在課外學得了幾件東西??”胡適這裏所說的學得的東西,包括學會了普通話、認識了許多年齡比他大的朋友,學會了做中國詩詞,學會了做白話文,這是胡適日後能在五四新文化運動時期就“暴得大名”的主要原因。


    毫無疑問,在中國公學的學習經曆,對胡適的影響是及其深刻的,如他後來所說:“我若不進中公,後來的發展方向當不同。”


    新公學解散。胡適不願回老公學去。家裏的經濟狀況又一年不如一年,上海的店鋪已經轉讓給別人抵了債,兄弟分了家,母親靠他贍養。他哪能回家去?隻好仍寄居上海,想尋一個吃飯養家的差事。


    是因為“小時候身體弱,不能跟著野蠻的孩子們一塊兒玩……不曾享過兒童遊戲的生活”嗎?還是因為從小就受“即有‘先生’之名,我不能不裝出點‘先生’樣子”的禁錮,要放縱一次自己?或者還有我們不知道的其他因素,總之,這一時期,發生在年輕胡適身上的事情,是很值得深思的。


    當然,最主要的因素當是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無論如何,對於諸如胡適這樣的涉世不深的年輕人,交友是非常重要的。


    正在胡適前途茫茫,憂愁苦悶的時候,他遇上一班“浪漫的朋友”,跟著他們胡適學得放蕩了。


    胡適的這些“浪漫的朋友”中,為首的是名叫何德梅的德國人,原是中國新公學的教員。他的父親是德國人,母親是中國人。他會說上海話、廣東話和官話。中國上流社會那些吃喝玩樂的事,他全會。胡適搬出新公學,就與何德梅做了鄰居。


    另外幾個都是留學日本回國的學生,都與革命黨有些關係,也都是胡適的鄰居。


    那時反清革命屢遭挫敗,死了不少人,他們心緒很不好,常常發牢騷。何德梅便常邀這班人打麻將。胡適也跟著學會了。


    胡適說:“我們打牌不賭錢,誰贏誰請吃雅敘園。我們這一班人都能喝酒,每人麵前擺一大壺,自斟自飲。從打牌到喝酒,從喝酒又到叫局,從叫局到吃花酒,不到兩個月,我都學會了。幸而我們都沒有錢,所以都隻能玩一點窮開心的玩意兒:賭博到吃館子為止,逛窯子到吃“鑲邊”的花酒或打一場合股份的牌為止。有時候,我們也同去看戲。……我那幾個月之中真是在昏天黑地裏胡混。有時候,整夜的打牌;有時候,連日的大醉。”


    胡適跟著何德梅等一班酒肉朋友胡混,吃喝嫖賭,都學會了。這種種情況,在他的日記裏也有所反映。據現存59天的《藏暉室日記》粗略統計,有明確記載的:打牌15次,喝酒17次,進戲園、捧戲子11次、逛窯子嫖妓女10次,共計53次。幾乎每日裏不是打牌,便是喝酒,不是與戲子往來,便是逛窯子。有時日記上寫著“連日打牌”,有時牌局“至天明始終”;有時在這家妓院出來,又進別家妓院,妓家關門睡覺了,甚至“敲門而入”。這樣放浪頹廢的生活,自然使他的精神也極灰冷頹唐,常寫一些悲觀頹廢的詩。


    如己酉除夕(1910年2月9日)所寫的《歲莫雜感一律》:“客裏殘年盡,嚴寒透畫簾。霜濃欺日淡,裘敝苦風尖。壯誌隨年逝,鄉思逐歲添。不堪頻看鏡,頷下已鬑鬑。”剛過18歲的年輕人,壯誌沒了,愁思多了,胡須也稀疏了,連鏡子也不敢看了:活畫出一個頹廢文人的酸像。他有時也寫一些極無聊的詩詞,捧戲子,贈妓女。真是花天酒地,嫖賭逍遙,墮入浪蕩的深淵了。


    本來胡適也有一些正經朋友。如他的老師王雲五,當時仍在吳淞的中國公學教書,曾多次來看望胡適,勸他搬家,離開那藏汙納垢的地方;又為他找正經差事,介紹他去華童公學教國文,還勸他課餘翻譯外國小說。


    庚戌(1910)正月十三日,胡適在日記中寫道:“雲五勸餘每日以課餘之暇多譯小說,限日譯千字,則每月可得五六十元,且可以增進學識。此意餘極讚成,此後當實行之。”


    又如績溪的同鄉好友許怡蓀,見胡適這般跟人浪蕩墮落,也來規勸。但許怡蓀那時也遠在吳淞的複旦公學讀書,不能常來。而身邊這班酒肉朋友卻是天天見麵的。胡適於是沉溺愈深,終於鬧出亂子來了。


    2月12日晚上,他們這班酒肉朋友,在一家“堂子”裏喝了不少的酒,又到另一家去“打茶圍”;鬼混到半夜,還要打牌。胡適早已喝得酩酊大醉,但第二天要去華童公學教課,便獨自雇人力車走了。那一晚,下著瓢潑大雨。胡適一上車,冷風吹來,酒勁上湧,就爛醉如泥,睡著了。等到第二天早上醒來,竟睡在租界巡捕房的地板上。身上的衣服濕透了,沾著許多汙泥,一隻腳上的皮鞋不見了。


    臉上也沾了泥汙,有些疼痛。胡適覺得有些奇怪,不知這是什麽地方。問門外的人,那人大笑,說他昨天晚上住進“外國旅館”了!後來,他看見門外有鐵柵欄,又有巡捕看守,才知道是巡捕房的監獄。


    胡適正疑惑不解,便有人來叫他去過堂。他自己記敘的情況是:


    在一張寫字桌邊,一個巡捕頭坐著,一個渾身泥汙的巡捕立著回話。


    那巡捕頭問:“就是這個人?”


    “就是他。”


    “你說下去。”


    那渾身泥汙的巡捕說:“昨夜快十二點鍾時候,我在海寧路上班,雨下的正大。忽然(他指著我)他走來了,手裏拿著一隻皮鞋,敲著牆頭,狄托狄托的響。我拿巡捕燈一照,他開口就罵。”


    “罵什麽?”


    “他罵‘外國奴才’!我看他喝醉了,怕他闖禍,要帶他到巡捕房來。他就用皮鞋打我,我手裏有燈,抓不住他,被他打了好幾下。後來我抱住他,搶了他的鞋子,他就和我打起來了。……兩個人在泥水裏打滾。我的燈也打碎了,身上臉上都被他打了。他臉上的傷是在石頭上擦破了皮。我吹叫子,喚住了一部空馬車,兩個人幫我捉住他,關在馬車裏,才能把他送進來。……


    會審公堂訊問的結果,胡適以酗酒鬧事,毆傷巡捕,在監獄裏關了一夜不算,還被罰款五元。


    多麽丟臉的事啊!這都是交友不慎,跟一班酒肉朋友鬼混的報應啊!


    在《藏暉室日記》裏還有一句話:“你怎麽能如此墮落!先前訂下的學習計劃你都忘了嗎?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這才是胡適當時的真實想法,他打牌喝酒逛戲園,並不是在學習魏晉時的名士風度,也不是為了用這種方式對抗傳統禮教,而是為了宣泄自己內心的苦悶。


    發生了這起丟臉的事情之後,胡適心裏萬分懊悔。他在鏡子裏望著自己臉上的傷痕,不禁歎了一口氣。自己竟墮落到如此地步,成了一個浪蕩子!怎麽對得起在家中時時刻刻掛念兒子的慈母呢?他想起李白“天生我材必有用”的名句,下決心要痛改前非,脫離這班酒肉朋友,結束他“個人曆史上的黑暗時代”!


    胡適決心去北京報考“留美賠款官費”。這“賠款”即是庚子賠款(庚子即1900年)。


    前邊提到過,1900年,也就是光緒二十六年,北京爆發了“庚子之亂”。當時,幾十萬號稱“刀槍不入”的義和團入京圍攻各國使館。不久,八國聯軍攻占了北京,慈禧太後棄都而逃。


    1901年,李鴻章被迫與各國簽訂恥辱的“辛醜條約”,同意向十四國賠償白銀四億伍千萬兩,分三十九年付清。這便是曆史上有名的“庚子賠款”。


    也如前麵所說,通過袁世凱等人的外交努力,1908年,美國國會通過法案,授權羅斯福總統退還中國“庚子賠款”中超出美方實際損失的部分,用這筆錢幫助中國辦學,並資助中國學生赴美留學。雙方協議,創辦清華學堂,並自1909年起,中國每年向美國派遣100名留學生。這就是後來庚款留美學生的由來。


    1909年、1910年和1911年,在北京三次從全國招考庚款留學生。當時對考生的要求除了通曉國文、英文外,還須“身體強健,性情純正,相貌完全,身家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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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招考是1909年8月舉行的, 630人應考。先是初試,考國文、英文和本國史地,取68人;再複試,分別考物理、化學、博物、代數、幾何、三角、外國曆史和外國地理諸科。連初試帶複試,一共考了七八天。最後放榜,錄取了47人。


    這第一批庚款留美學生同年10月赴美,赴美時,另外加上了3名貴胄子弟,共50人。他們所學專業大多是化工、機械、土木、冶金及農、商各科。後來的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就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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