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王位上的智瑤能將眾人一覽眼底,絕大多數人看上去比較激動。


    他們的激動能夠理解,曾經的付出得到認可是一方麵,獲得的爵位遠超封君之臣的界線是另外一方麵。


    什麽叫“封君之臣”呢?曾經周王室大封功臣,擁有立國資格的諸侯就是封君,諸侯國的卿以及各級別的大夫、各級別的“士”就是封君之臣。


    不管權勢多麽大,其實“卿”並不是正式的爵位,大夫才是正式的爵位。


    在以往,大夫爵以上並不是諸侯所能敕封,擁有這個權力的隻有天下共主。


    喜歡玩特立獨行的楚國打破了周王室定下的不少界線,獨獨沒有突破封爵的紅線。


    或許是楚國不屑於玩周王室那一套?他們最過份的僅是設立“封君”這個階級,以封臣的封地來作為前綴,給予封號大夫的稱號。


    現在,作為原國之主的智瑤要大肆敕封爵位,其中最高可以獲得侯爵。


    那可是侯爵,曾經稱霸的幾位霸主,自號為王的不算,幾個霸主也不過是侯爵而已。


    當然了,原本隻有一位王,後來楚國自號為王又打得一些國家承認,另外的吳、越自號為王被認為是過家家,說起來天下也就兩位得到承認的王。


    相王會盟結束之後,天下間擁有了四位得到廣泛認可的王,顯得王號不是那麽稀奇了。


    當然了,喜不稀奇什麽的另外說,智瑤成為第一位稱王之後大肆敕封臣子男爵以上爵位的人,僅是這點本身就充滿了大格局。


    不懂有什麽大格局?智瑤這麽幹除了顯示出願與功臣共富貴之外,履行的其實是天下共主的職責,還有其它方麵的內涵。


    其中最重要的當屬擁有了天下共主的氣度,打破了幾百年來唯有周室敕封男爵以上的爵位。


    至於其它的內涵,智瑤接下來的旨意中會一一提到。


    眾人在智瑤坐下之後,從各自的位置站了起來,朝向智瑤的方位行禮,齊聲喊道:“拜見我王。我王萬年!大原萬年!”


    平時喊聲“拜見我王”也就行了,今天比較特別,眾臣商議好,加上兩句萬年拍馬屁。


    智瑤起身回禮,說道:“諸位歸座。”


    一國之君竟然要回禮?這種行為在春秋戰國真的沒有什麽好稀奇。


    知道嗎?有那麽一位國君,他讓自己的禦者感覺沒有受到尊重,禦者幹脆就駕車送這一位國君去敵軍那裏了。


    當前並不是純粹的“家天下”格局,國君還不是最大也是唯一的奴隸主,怎麽都要保持基本的互相尊重。


    各自坐下,站在台陛側邊的宦官令台狐高喊一聲:“有事起奏!”


    以為大家都知道今天會進行敕封,不會在朝會上談事情嗎?怎麽可能呢!


    含蓄的性格在諸夏古來已有,越是碰上了大好事,當事者就會越加的矜持。


    這種矜持是在表達一種自信,同時也能表達“不是我強求而來,是它本身就屬於我”的一種儀意思,會玩的人甚至都能玩到大家都認定為“天命所歸”的層次出來。


    換作顯得迫不及待,多少會讓人覺得缺乏氣度,乃至於嘲笑害怕再慢一些輪不到某人,缺乏自信不足以擔當大任,等等之類。


    韓庚在台狐喊完,等了約三五個呼吸的時間,站起來喊道:“臣有奏!”


    衛國是在赤狄的威脅下才遷都,決定“濮陽”為新都城時,恰是衛國比較艱難的時刻。


    怎麽突然間提起衛國?因為原國君臣現在所待的宮城便是衛國所建。


    當時的衛國沒有能力將宮城建得太好,後來雖然有一再改建,各種殿或台、堂的格局依舊是小了一些。


    比如現在,作為開大朝會的大殿,空間方麵充其量也就一百五十來平方米,其間有必須存在的承重柱,再擺上一些作為照明的燈具,另外一些裝飾品之類,保證有序之下精力安排座位,四十來人的座位就讓大殿顯得比較擁擠了。


    王座跟眾臣的作為相隔了約五米左右,韓庚用平常的聲音說話能讓智瑤聽到,離得遠的同僚就很難聽清楚,平時倒是無所謂,今天誰都希望自己的存在感強一些,以至於需要用喊的。


    韓庚匯報大河以北的水渠建設已經完成,講了一些詳細的事情,為幾個人進行請功。


    其實,在“鄴”以東的水渠建設跟韓氏無關,跟作為執政的韓庚關係僅是後來被歸於國事,全程根本沒有讓韓庚操過心。


    以前的話,作為公族的智氏自己慶賀也就行了,論功行賞也是在內部進行。


    現在不一樣了,智瑤破家為國,誰都有可能吃上水利工程完成之後的產糧,今天匯報這個消息也算是一種喜上加喜。


    智瑤早就知道工程完成的消息,還是做出了大喜的模樣,隻是他今天穿了全套的大裘冕,臉被冕旒擋住,王座的光線也比較昏暗,著實難以看清楚表情。


    匯報完畢的韓庚退下,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狐解隨之站起來,走到了中間的過道,行禮之後喊道:“臣有事啟奏!”


    台狐看了一眼智瑤,履行宦官令的職責,喊道:“奏來!”


    狐解一臉喜色地喊道:“大原西征,西虜莫可當之。我軍奪‘雍’,受俘者甚眾,得勝再西進,於‘西山’打破西虜,俘彼之貴胃數十,驅彼之君西逃。”


    西虜?就是失去地盤的秦國了。


    失土的秦國君臣率領一幫殘兵,以及約有十來萬黎庶,進入了一個叫豲戎的部落聯盟境內,後續消息是秦國的這一幫殘餘跟豲戎爆發激戰,擊敗豲戎獲得棲息地,隨後開始繼續征討豲戎的各部落。


    針對秦國殘餘的行為,原國君臣已經開過小會,決議暫時放過秦國殘餘。


    並不是原國君臣有什麽好心好意,主要是原國現在的事情一大堆,著實沒有多餘的精力繼續遠征。


    留下秦君刺等一些秦國人,可能還能有其它用途,比如原國拿幸存的秦國君臣去讓趙氏代國不痛快。


    畢竟,去年趙母恤在秦地幹的事情超級不地道。


    遭到欺騙和武力裹挾去了大河九曲之地的秦國人,他們得知秦君刺等人的後續消息,能繼續接受趙氏的統治嗎?


    對於原國來說,秦國殘餘還有另一個用途,能用利用他們去攪亂後世稱為“河西走廊”各族裔,為將來原國向西挺進打前鋒。


    說到底,原國連全盛時期的秦國都能擊敗,秦君刺麾下不過十多萬人,不可能動搖智氏對原國的統治了。


    以前智瑤得知趙母恤帶著參與遠逃,沒有再追的原因如上,有事情耽擱,再來就是威脅不再致命,有可利用價值,肯定將力量用在更迫切的地方。


    所以,不是什麽“打蛇不死”那一套,會不會“自遺其害”則看後續了。


    狐解匯報西境的事情,一樣是想要達到喜上加喜的用途。


    後麵眾臣匯報的都是好事,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原國諸事順利呢。


    肯定會有其它事情,其中的一些還是壞消息,隻不過該知道的人已經知道,極可能都已經安排好了應對方案,不會在今天拿出來添堵。


    朝會進行了半個多時辰,應有的“矜持”已經有了實效,大家很有默契不再進行啟奏,心急的人甚至眼巴巴看著智瑤了。


    等待沒有人再出班,智瑤知道時候到了,從王位站起來,邁步走下台陛,麵帶微笑步出大殿。


    主要是大殿著實太小,容納不下所有會得到敕封的有功人員,一個又一個宣到名才進去,到底算怎麽回事?


    所以,智瑤來到殿外,能夠看到外麵經過布置的廣場已經坐了不少人。


    廣場同樣不大,占地約是十來畝的規模,缺了一種大國氣象。


    今天老天作美,大太陽讓氣溫不至於寒冷,隻是風吹來仍舊有一股寒意。


    隻不過,今天會發生好事,人們的心裏火熱,些許寒風並不算什麽。


    智瑤出來之後,眾臣以官職高低排序,三公九卿走在最前麵,後續則是各部官員。


    廣場之外有高台,本來是作為一國之君祭天用途。


    用來祭天的鼎已經被移走,高台的上下都放置了座位,帶有座位的地方鋪上地毯,特地部署了一些顏色鮮豔的屏風,插上了許多旗麵顏色不一樣的旌旗,改變了原有的寒酸。


    各自就坐之後,現場響起了音樂之聲。


    音樂聽上去很“平”,幾乎沒有“仄”,正是宮廷音樂所追求的“雅”,也被稱為“雅樂”。


    曾經有那麽一個人,聽到“仄”……也就是曲折多一些的音樂,他就會大怒進行各種評點,乃至於衛國之君好心用音樂招待,他聽到衛國的宮廷音樂很輕快怒斥是“亡國之音”。


    現代人可能無法理解,然而春秋戰國就是講“禮樂”的時代,禮是各種約束,樂則是用作大典或祭祀場合,兩者都代表著神聖,還真的是不能太胡來。


    按照姬周的禮儀規範,遇大事必須祭天。


    上一次,相王會盟那麽大的事情,智瑤都沒有安排祭天的儀式。


    當時,包括原國眾人在內,所有人都視為智瑤是要革新,以及去除周室的影響,其實對智瑤沒有舉行祭天儀式是沒有多想的。


    今天,智瑤會進行祭祀,不過是祭祀祖先,祖先裏麵包括三皇五帝,祭文裏麵卻不再有“上帝”的稱謂,有些人沒太注意,注意到的人則是忍住沒說什麽。


    君王進行祭祀無外乎是匯報好消息,或是代表國家進行某種懇求。


    所以“光宗耀祖”之所以會變成榮耀的成語,隻因為很久之前不是誰都能舉行祭祀。


    完成祭祀之後,智瑤可以歇一歇了。


    又是台狐出場,旁邊卻是多了一個人,那人是智開。


    作為儲君的智開,他捧著一個木盤,盤上有著一卷卷的卷軸。


    台狐先對智瑤行了一禮,得到示意才側身從智開捧著的木盤拿了一個卷軸,攤開之前喊道:“韓庚出列。”


    沒想到第一個會是自己的韓庚先是一怔,反應過來趕緊出班。


    “奉上諭:庚篤忠貞,貴而能儉,無怠遵循,明德有功,釋上之憂……”


    台狐念得字字清晰,由於是敕封的旨意,自然是多有美化。


    為什麽不是“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的開頭?首先,智瑤還不是皇帝,再來就是並非每一份聖旨都是“詔”,封賞其實是“敕”。


    可惜的是韓庚沒有能拿得出手的戰績,要不然因為是敕封的關係,還能特別再吹一吹。


    敕封旨意念完,自然是韓庚謝恩。


    韓庚內心裏到底在想什麽不是那麽重要,臉上卻能看出一種欣慰。


    其實,韓庚也真的是感到欣慰,盡管失去了一些封地與人口,可算不是以血淋淋的方式退場,不是嗎?


    再來便是其餘人的敕封,好些旨意的內容有重複,不過現在就是這般模樣。


    從侯爵開始進行敕封,一直敕封到男爵,一共有接近五十人得到敕封。


    敕封隻關乎到爵位,沒有半點關於封地、人口或物資上的內容。


    這個跟周室或其它朝代都不一樣,看上去有點草率,其實跟智瑤製定的國策有關,跟當前年代也有關係。


    今天的敕封隻是給予功臣政治待遇,一旦確定下來等於就給了特權。


    封地什麽的之類?他們立下功勞或是做錯什麽,關於封地的得失早就有了定論。


    恰恰是有人的封地減少,敕封過程中才不會提到,要不然就是拿尖刀在戳人心窩子了。


    事後,智瑤會補上關於封地的旨意,正式確認哪一塊地歸誰,同時會進行物資上的賞賜。


    有大喜事,自然就少不了宴會。


    到了夜間舉行宴會時,看上去有些醉意的狐解和韓庚先後請示來到智瑤跟前。


    狐解提到的是自己老了,想要辭去一應職務顧養天年。


    韓庚則是提議將修築都城提上日程。


    老實說,狐解是真的很老了,早就沒有精力處理各種事務,以其庸碌無為老死任上,還不如給兒子狐尤開路呢。


    智瑤見韓庚來提修築都城的意見,陷入了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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