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津田小次郎的無名寺廟回來後,已經過去三天之間。


    在這三天時間裏,衛宮完成了從身份層麵的轉變,從監督變成了一位合格的監工,每天督查著劇組成員快點將小木屋建成。


    不得不說,道具組真的是劇組裏一個非常強大的小組,從外景搭建,到內景布置,基本上全都需要他們過手。


    難怪有監督曾經說過。


    一個好的道具師,抵過三個監督。


    他們懂的多而雜,能為監督的工作減輕不少負擔。


    有些時候,關於在內外景方麵的布置,衛宮隻需要提點一兩句,他們自己便懂得了衛宮想要營造的氛圍是怎麽樣的。


    三天時間一晃而逝。


    七月末,正值盛夏。


    山裏的蟬鳴聲依然回響在耳畔。


    蟬活八日,向死而生。


    一批又一批的蟬持續在這個燥熱的夏天發出獨屬於它們的聲音。


    看這樣子,蟬鳴聲應該還要持續很久吧。


    不過,第三話宵裏山的劇情時間跨度有點大,有些地方必須對蟬音進行處理,或者讓演員在拍攝完成後再進行後期配音。


    衛宮一邊想著一些雜亂無章的事情,一邊迅速趕去片場。


    今天是開機的日子,好不容易將內外景搭建好,衛宮自然不會再浪費時間,從昨天晚上開始就在安排任務,今天在準備工作做完之後,便可以直接開始拍攝。


    走到小木屋前方。


    周圍各組成員見衛宮到來後,出聲問好,並開始詢問拍攝開始時間。


    衛宮看了眼腕表,時間接近七點半。


    “他們也差不多快回來了,你們若是準備好了,就先休息一會兒,等他們回來之後,就開始拍攝吧。”


    由於《浪客劍心》的主角團都出門做劍道上的晨練了,所以每天的拍攝都要先等他們回來再說。


    剛吩咐完這邊的事情,衛宮就看見了一行人從山道上緩緩走下來。


    “得了,你們的休息時間可以泡湯了。”衛宮失笑道。


    “休息了這麽多天,早就休息夠了,現在也是時候該工作了。”


    周圍的劇組成員對此倒是毫不在意說道。


    衛宮點了下頭,朝著歸來的演員團說道:“心太,還有巴,準備化妝,馬上就要開始拍攝了。”


    第三話宵裏山的劇情非常簡單,其出場的主要人物,比起之前的兩話也更加少了許多,大多數劇情都是由雪代巴和緋村心太去演。


    而故事的整體基調也是非常平和。


    ‘池田屋事件’後,從京都逃到大津,假扮夫妻的雪代巴和緋村劍心安靜地過著田園生活。


    如果沒有飯塚存在的話,‘宵裏山’的劇情可以說是無比溫馨,巴與劍心兩人之間感情在這一話得到了徹徹底底的升華。


    沒有多餘的言語。


    緋村心太和雪代巴朝著化妝組附近走去。


    跟在晨練小隊最後麵的雪代緣癟了癟嘴,輕哼了一聲,離開比古清十郎和齋藤佐一,獨自走到一旁,蹲下身,緊盯著路邊的雜草。


    像個孤獨到沒人要的野孩子。


    衛宮看著這幕,沒有說話。


    在這個世界的雪代緣,依然是個姐控少年。


    看見自家姐姐和別的男人這麽親密,在劇中甚至還要扮演一對情侶的角色,小屁孩的心裏肯定五味雜陳。


    化妝完成後,時間已經來到八點。


    一聲聲匯報傳來。


    衛宮坐在監視器旁邊,發布了最後一聲開始拍攝的命令。


    ——


    大津,宵裏山。


    清晨。


    山穀裏回蕩著大雁的鳴聲。


    被綠意環繞的小木屋外,哢哢哢的聲音不斷傳出。


    在青柿樹下的緋村劍心手起刀落,木柴應聲而斷。


    此時已是晚夏,離池田屋發生的事件過去了有一段的時間。


    這段時間裏,緋村劍心很少再接到來自上麵的消息,失去任務的他,隻能日複一日地重複著這樣的日常生活。


    不過,他對此並不介懷。


    木柴劈斷的瞬間,那個手持長刀,引起腥風血雨的劊子手好像正在遠去。


    緋村劍心的眼神恢複了久久未曾有過的光芒。


    他不喜歡殺人,如果可以的話,他寧願用手中的刀來做砍柴,而不是殺人。


    就在這時,身後的木門突然被拉開。


    “讓你久等了。”


    一個如同白梅般清麗的女子從木屋中緩步走了出來。


    緋村劍心如夢初醒。


    他放下柴刀,一邊整理著服飾,一邊用著極其溫柔的語氣說道:“今天天氣不錯,柴身幹爽,很容易劈開。”


    雪代巴望著少年清秀的臉,微微一怔。


    兩人一前一後離開了他們的家。


    這一年。


    劍心十五歲,雪代巴十八歲。


    ——


    走過翠綠的樹林,


    登上崎嶇的山道,


    參拜過山岩上的神龕,


    路過了一片蔚藍色的海,


    兩人駐足觀看,微風吹拂,靜默無聲。


    終於,來到山外的一處集市。


    在這裏,劍心買下了一麵梳妝鏡,巴捧在懷中如獲至寶。


    放下柴刀後的劍心願意去陪巴做這些事情。


    他是個溫柔至極的人,因為溫柔,所以才會在這般年齡背負上沾滿鮮血與瘋狂的重任。


    也正是因為溫柔。


    劍心可以在風起時,將巴擋在身後。


    雪代巴的發絲隨風輕拂著,她抱著梳妝鏡,撩動發絲,望著眼前這個少年的背影,原本陰鬱的表現在此刻也逐漸隨風淡去。


    深山裏,寧靜的夜晚。


    小木屋裏亮著昏黃的燈光。


    劍心和巴坐在飯桌邊上吃著他們的晚餐。


    晚餐很簡單,主食是一條秋刀魚。


    “對不起。”


    雪代巴忽然輕聲說了一句道歉的話。


    緋村劍心停下筷子,滿是困惑地望向低頭看著食物的巴。


    “沒有伴菜的蘿卜。”雪代巴輕聲解釋道。


    “別在意,我無所謂。”


    緋村劍心以為雪代巴是在意他的想法,於是趕緊出聲回答。


    雪代巴望著手中的碗,臉上有些惆悵。


    “可是…好像少了什麽東西似的。”


    晚餐後。


    雪代巴在收拾著餐具。


    劍心待在一旁,玩著從小荻屋裏帶過來的陀螺。


    “我們不如種點東西吧。”


    “誒?”


    雪代巴楞在了原地。


    劍心淡淡笑道:“能不能種蘿卜我不知道,不過一定能種點什麽,小時候我經常幫家裏忙,應該沒問題的。”


    就是這樣的劍心。


    放下刀,不再殺人後的劍心。


    他所說過的話,所做的事情,總是如此觸動人心。


    “這樣啊…”


    雪代巴望著蹲在牆角的少年,輕聲自語。


    窗外,月光如水。


    即便是生活在田園裏,緋村劍心依然改不掉他抱劍入睡的習慣。


    雪代巴對此早已是習以為常,她借助蠟燭上發出的微弱燈光,書寫著日記。


    突然,她停下筆,沉默少許。


    隻要在這樣安靜的夜裏。


    她的情緒就會像野草一般叢生。


    雪代巴什麽也不敢想,也不敢繼續再想下去。


    生活在這裏的劍心,除了還保持著抱劍入睡的習慣外,和以前她所認識的劍心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放下刀的他,實在是太溫柔了。


    雪代巴從抽屜裏取出梳妝鏡。


    打開後,鏡子上映襯著她清麗的臉龐。


    她用手指輕輕在左臉頰上劃了下來,一如那個睡熟中男人臉上的刀痕一樣。


    原本就不堪一擊的心靈,到此刻更加茫然無助。


    時間一天天流逝。


    劍心按照自己說過的話,開始在門口開墾出一片土地出來。


    以前和師父比古清十郎在山上生活時,他做過很多次類似的事情,即便這麽些年來,雖然技藝有些生疏,但還是不成問題。


    一天午後。


    劍心和巴在門前新開辟的田裏勞作著。


    “喲,真勤勞啊!”


    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來,藥師打扮的飯塚從山道緩緩向兩人走來。


    農舍內。


    穿著農活時還未換下的衣服,雪代巴為遠道而來的客人沏上茶。


    飯塚仔細打量了一遍兩人的打扮,發出了一聲意味深長的驚歎聲。


    劍心立馬問道:“怎麽了?”


    “沒什麽。”飯塚用著半是感慨的語氣說道:“不管怎麽看,你們都像是一對真正的夫妻嘛。”


    雪代巴沒有回話。


    隻是起身,朝門外走去。


    “我去把剩下的菜苗種完。”


    飯塚這才‘恍然’道:“啊嘞…我說錯了什麽嗎?”


    劍心沒有心思和飯塚在這些話題上談論下去。


    “沒有,話說回來…”


    “嗯。”


    飯塚立馬換了個臉色,表情嚴肅。


    他抖了抖煙槍,切回正題。


    “情況不妙,現在「馬關戰爭」還在繼續,藩內就開始肅清「正義派」了。”


    什麽是「正義派」?其實就是指的是長州藩內那些舉著倒幕旗幟的派係。


    而這裏的「馬關戰爭」則指的是長州藩封鎖馬關海峽,並炮擊航行中的美法商船所引發的一係列戰爭。


    其最終結果自然是以長州藩勢力大敗告終。


    經此一戰後,長州藩也認識到了西方堅船利炮的厲害之處,積極尋求著改變之法。


    「馬關戰爭」持續時間不長,但恰好中間夾雜了一個‘池田屋事件’,在‘池田屋事件’後的長州藩大為瘋狂。


    部分人認為這是「正義派」所引來的惡果,所以才發生了飯塚嘴裏的事情。


    “肅清…”


    聽著這個詞語,緋村劍心喃喃自語。


    將屠刀舉向與之共事的同伴,這樣的事情,他實在難以接受。


    飯塚隻是解釋道:“藩內的「保守派」由於想討好幕府,於是陸續逼迫著「正義派」的人切腹自盡。現在,幾乎每天都有人切腹自盡。”


    “慘不忍睹啊。”


    飯塚說著站了起來,走到窗邊,繼續說道:“但是也因此,才避過幕府討伐長洲這一劫,不過保守和正義兩派都已經元氣大傷,但事情不會就此結束吧。”


    說到這裏。


    飯塚輕輕推開窗戶,望著田裏正在耕作的雪代巴,眼神裏泛著莫名的光芒。


    “現在,我們正努力營救高杉出獄,如此一來,奇兵隊就能發揮作用,秋天近了,或許即將爆發戰爭。”


    聽到高杉晉助的名字,劍心不由得地開始擔憂起另外一人。


    “桂先生呢?”


    “上次之後,就完全失去音訊。”


    飯塚背對著劍心,瞳孔中滿是令人忌諱莫深的神色。


    “藩內的人暗地裏罵他是‘逃跑小五郎’。”


    “怎麽會…”


    劍心不可置信地回答。


    飯塚臉上浮現出一抹看透亂世的漠然,他輕言阻止了劍心的話語:“人就是那樣子的啊。”


    說罷,他又把自己不經意顯露出來的情緒隱藏下來,換了個輕鬆的語調。


    “總之,我們現在也隻能等下去。”


    飯塚從身上取出一個布袋,丟給了劍心:“這些錢先拿去用,片貝先生給你的,還有,我把行裝留在這裏,你用它製作一些草藥拿去賣吧。”


    “草藥?”


    “有正當職業就不容易惹人懷疑了。”飯塚解釋道。


    “這一帶除了我們根本沒有其他人啊。”


    劍心再次發出了疑問。


    飯塚也沒感到不耐煩,直接用早就想好的理由搪塞。


    “來大津的路上有好幾個村子,要防止經過時惹人懷疑。”


    其實飯塚的想法是想用這些東西,讓劍心更加沉溺於目前的這種生活罷了。


    至於掩人耳目,隱藏身份,都是些笑話。


    他巴不得劍心被人認出了,然後死在這裏最好。


    交代完這些事情,劍心將飯塚送到門口。


    飯塚最後叮囑道:“雖然這裏離京都很近,但現在絕對別靠近,那裏不單有新撰組,連京都巡邏隊也爭相捕殺誌士,他們殺的人,不必你劊子手拔刀齋少。”


    “不久之後,我還會再來看你們。”


    飯塚將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雪代巴,出聲告別道:“那麽,再見了巴姑娘。”


    雪代巴微微鞠了一躬。


    飯塚看著雪代巴淡漠的表情,也不甚在意,隻是輕鬆地說道:“從今天起,你就是賣藥的老板娘了。”


    聽完這一句莫名的話語。


    雪代巴露出了困惑的神情,她歪了歪頭,在畫麵中露出了一個難得的可愛表情。


    飯塚說完這句話,便帶好草帽,轉身離去。


    光影之下,劍心和巴看不見他嘴角露出的一抹冷笑。


    平靜而又安詳的生活還在繼續,但暗地裏的波濤已然湧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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