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點意思,自然是有點意思的。許遠山有許遠山的意思,陳曦也有陳曦的意思。許遠山看不透陳曦,陳曦也看不透許遠山的笑容。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意思。張員外有張員外的意思,知府對他的招待極為滿意,所以他覺得與知府拉近了關係,日後再加運作,可又多了一個硬梆梆的大靠山。所以知府在提出本村的陳恪與蕭三娘時,他便知道知府似與這不討喜的夫妻二人過往有些恩怨,他又從知府的眼神裏看出來,這裏的是怨,而不是恩。


    所以他自告奮勇的帶路,務須要讓三娘一家聲名掃地,他自認方寸拿捏的極好,隻是攻擊三娘的孽子,在知府大人眼中,這不確實就是……孽子麽!而且他也不是無的放矢,那小子確實不學無術外加品行不端。


    可是……怎麽就弄砸了呢?不僅沒有讓三娘一家聲名掃地,反而讓這小子掙回了聲名,外加張帥都淪為笑柄了。這小子到底耍了什麽障眼法兒,竟然能讓許嬡為他割稻?竟然隨口就能說出兩首絕妙的詩詞?


    到底這小子的背後有什麽高人在指點?陳曦在他眼皮底下長大,肚子有什麽他還不知道麽?隻是……背後這人是誰呢?如此幫他有什麽用意呢?


    他自是想不明白的,越想不明白當然越要鑽牛角尖。


    蕭三娘也有蕭三娘的意思。她怎麽也想不到,自家兒子變戲法似的,將今天的難堪與尷尬全都扳了回來,這還是她的那個渾兒子麽?那兩首詩是哪來的?他寫的……可能麽?打死她也不信,自己肚子裏掉下來的肉有幾斤幾兩她能不知道麽?


    可是這都是事實啊,於是她不由得圍著陳曦轉著圈子,想要重新認識自己的兒子。


    陳曦向母後大人賠著笑,表情就像先前那些士紳在知府麵前一樣諂媚。


    “母後大人,嘿嘿,低調,低調……”


    蕭三娘轉了兩圈,然後拎起了他的耳朵。


    “低你個頭的調!小兔崽子,你能耐了啊,竟然連老娘都被你瞞過去了。”


    “哎……哎,三娘啊,咱有話好好說行不行?我都十五了啊,你還打我,我還討不討媳婦了?”


    蕭三娘鄙視的呸了一口。“莫說拎耳朵,莫說十五,就算二十五,惹出老娘的氣來,扒掉你褲子揍!”


    陳曦想了想,以這位老娘的性子,這種事似乎還真做得出來。所以為了不丟這麽大的臉,為了不受此奇恥大辱,他隻能討饒道:“痛,痛啊三娘,我招,我全招了成不?”


    蕭三娘終於鬆開了手,其實根本不疼,自己下手能不知輕重麽?無非就是做做樣子而已,這兔崽子倒還真能裝,在知府麵前裝,在自己麵前也裝。我可是你娘親啊。


    兒子終究是不一樣了,撿回了一條命後眼看著就長大了,說話做事都成熟了,穩重了許多,雖然在自己麵前仍舊是那個小毛孩子,但在外人麵前說話做事可都是滴水不漏,有時就連她都恍惚覺得,這還是自己那個渾不吝的兒子陳曦麽?若不是在自己麵前還是那個混蛋模樣,還真是擔心被哪家孤魂野鬼沾了兒子的身子了呢。


    兒子終究是長大了啊,要討媳婦了啊。可是兒子現在表現越出色,她就越難辦。她覺得在她見過的閨女裏,似乎沒有哪個配得上兒子的,今兒那許嬡不錯,可惜一來年齡偏大,女大三了,而且這麽大還待字閨中應該是有些什麽隱情的。再者她是許遠山的女兒,這也不行,還有身份地位相差太大,即使她家願意娶,人家又怎麽可能願意嫁?白日做夢了。


    說起許嬡來,她小時候還抱過來著,那時候可看不出今後會生得這麽標致的啊。


    她腦子有的沒有想著這些,眼睛又瞄到這渾兒子的眼睛又開始不老實起來。


    沒錯,是她的兒子。這副神情永遠也變不了,每當他想要逃走或是做壞事的時候都是這個樣子。


    所以她柳眉一豎,一手叉腰。


    “說,給老娘說個清楚。否則今天沒飯吃!”


    陳曦小跑兩步,體貼地給她捶著腰。然後諂媚的笑道:“其實啊,就是今兒早上我一人在家,有一個文士敲門進了咱家,給我說了些話兒,這兩首詩當然也是他給的。我肚子裏有多少墨水三娘還不知道麽?”


    “不過啊。”他緊接著強調道:“那文士不許我跟人透露他跟我說的什麽啊,我也不知道他是誰。許是跟那知府不大對頭吧。總之人家是來幫咱家的,就別多心了。”


    “娘也不能知道?”


    “不能。三娘也不希望兒子做一個言而無信之人吧?”


    蕭三娘眨了眨眼,這倒也是……


    ……


    從日出到日上三竿,再到太陽當頭照,然後又是夕陽西下,再緊跟著,一天就結束了。


    陳曦覺得自己就像宋朝版的伏爾加河上的纖夫。陳恪借來了一輛平板車,在後麵推著。他則拿著一根繩子放在肩上,吃力的向前拉。


    每當遇到上坡之時,便是最吃力的時候,陳恪喊著號子,他也隨著號子一起喊著,然後一起使勁將滿滿一平板車的稻穀拉上了坡。


    他擦了把汗,休息了一會,又重新將繩子放在肩上。


    確實是累的,可是啊,似乎也是有點意思的。看著夕陽西下,看著那一片片一條條的火燒雲如同一條條赤紅的綢帶將天空裝點起來。然後散了,散了,黑暗漸漸吞噬了一切。


    就像那千年風華,終將被鐵蹄踐踏,就如同那漫天的彩霞一般,被黑暗一點一點的撕裂。


    我能做點什麽嗎?


    拉著平板車的陳曦忍不住想要大聲嘶吼。張著雙臂,迎著秋風,對著即將消失的彩霞嘶吼。


    等我……我一定要來!


    一顆種子悄悄在他心中生了根,發了芽……


    ……


    又是晚上,還是一家三口,還是圍坐著桌前吃著幹飯。隻是與昨天相比,家裏終於多了很多歡聲笑語。


    陳恪與蕭三娘一直在笑,臉上的笑容就沒落下過。兒子出息了,難題解決了,能不樂麽?能不笑麽?


    陳曦知道父親和母親的笑容來自於何因。所以他看著眼前的父母,看那無比熟悉的麵容。


    前世的這兩張臉為了自己辛勞了一輩子啊。今世還是這兩張臉在為自己操勞。


    你能忍心看著他和她傷心?看著他和她受苦?


    我不能啊,所以我要做些事情啊,我要報答前世的那兩張臉啊。我會把你們當成他們,盡我一切努力來讓你們過得好一些。


    保長二大爺過來了,顯然他也知道了白天發生的事,所以他的腳步輕快了許多,臉上的神色也很輕鬆。


    “張帥被打了,今天中午張員外設宴,張帥似乎是喝多了。對知府家千金說了幾句不敬之語,惹惱了那位娘子,當場扇了他兩個大耳刮子,然後又命護衛痛毆了張帥一頓!現在在床上躺著呢。聽說沒個十天半個月的下不了床,好像很嚴重……”二大爺深深看了一眼三娘,似乎有些未盡之意。


    三娘的表情有些奇怪。“許遠山不在場?”


    “在呢。”二大爺回答道:“知府也來拉架的,但是……知府大人似乎拗不過他女兒,一個眼神就把知府給瞪回去了。”


    “一個眼神就把知府她爹給瞪回去了?這麽狠?”這是陳曦在表達自己的不解。


    二大爺重重的點了點頭。“當時我也在場的,那個眼神啊,我老頭子這輩子似乎也沒見過。就像是從冰裏撈出來似的,當時我看了一眼,都打了個寒顫。我怎麽都不明白,怎麽會有人能有這種眼神?這得是受了多大的罪才會有的啊?”


    三娘與陳曦相視一眼,兩人俱心有戚戚焉。


    蕭三娘想的是,這小娘子這麽狠,自己當初還曾動了將她娶回來的念頭。幸好沒有細想,這等娘子可不能進自家的門,就算她再漂亮家世再好也不行。要不然我還不知道能不能伏得住這個兒媳婦呢,而且將來可是要心疼死兒子的……


    陳曦想的是,這許嬡到底受過怎樣的刺激,就連她爹都不敢拂逆她的意思?一個好好的人,說打就打了,不僅打,還把人打得起不來床。不過想到被打的是張帥,心底又開始興奮起來,打得好啊打得好。


    隻是……好像說打得很嚴重,那便是不太好了。uu看書uuknshu


    他又想起白天在田裏的時候,雖然許嬡看起來總是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模樣,但對自己總還算是夠意思了,與張家相比可謂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張家可謂是賠了夫人又折兵,連兒子被打得起不了床,還得打碎了牙齒往肚裏咽,你去告吧,找誰告?找許遠山告許遠山的女兒無故傷人麽?


    還是有點後怕的呀,現在想來,之前自己確實算是走鋼絲了,沒想到最不好惹的竟然不是許遠山,而是許嬡。當時自己若是一個不慎,惹惱了她,今兒麻煩可就大了。


    母暴龍啊,簡直就是侏羅紀的母暴龍穿越來的。


    幸好自己跟某個不認識的家夥長得像,顯然也是因為此,許嬡才對自己很客氣。


    他正胡亂想著,隻聽二大爺又道:“你家可得要好好提防,張員外家吃了這麽大的虧可都是因陳曦而起,他拿知府家沒辦法,這口氣肯定咽不下的,想必會找你家出氣。”


    三娘有些猶豫道:“與咱家能有什麽關係?再說,先前……燒了那家的房子,也沒見他有什麽舉動的呀。”


    二大爺的表情很嚴肅,很認真。


    “那娘子可是幫曦兒割稻的,兩個人在田裏又耳語了那麽長時間,而且那娘子打完人還揚言稱張帥是活該,她在幫陳曦出氣,你說張家會怎麽想?再說你燒了他家親戚的房子,那能一樣麽?房子燒了但人總是沒事的。這可是他的兒子啊,還不知道等十天半個月起來後,會不會落下個什麽殘疾呢!換你你能咽下這口氣?”


    幫我出氣?殘疾?陳曦猛地抬起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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