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藥師道:“兄弟有個計較在此,請兩兄瞧著是否可行?”


    洪七公道:“快說,快說。老叫化不愛聽你文縐縐的鬧虛文。”


    黃藥師微微一笑,說道:“兄弟這個女兒,什麽德容言工,那是一點兒也說不上的,但兄弟總是盼她嫁個好郎君。歐陽世兄是鋒兄的賢阮,郭世兄是七兄的高徒,身世人品都是沒得說的。取舍之間,倒教兄弟好生為難,隻得出三個題目,考兩位世兄一考。哪一位高才捷學,小女就許配於他,兄弟決不偏袒。兩個老友瞧著好也不好?”


    歐陽鋒拍掌叫道:“妙極,妙極!不如比試武功,讓他們再打一場。”他見郭靖不是自家侄兒的對手,若是比武,侄兒必勝無疑,這才有此一說。


    黃藥師道:“比武動手,反倒傷了兩家和氣。”


    洪七公心想:“你這黃老邪好怪。大夥兒都是武林中人,要考試居然考文不考武,你幹麽又不去招個狀元郎做女婿?你出些詩詞歌賦的題目,我這傻徒弟就再投胎轉世,也比他不過。嘴裏說不偏袒,明明是偏袒了個十足十。如此考較,我的傻徒兒必輸。直娘賊,先跟老毒物打一架再說。”


    當下仰天一笑,瞪眼直視歐陽鋒,說道:“咱們都是學武之人,不比武難道還比吃飯拉屎?我徒兒受了傷,我可沒傷,來來來,咱倆代他們上考場罷。”也不等歐陽鋒回答,揮掌便向他肩頭拍去。


    歐陽鋒沉肩回臂,倒退數尺。洪七公將竹棒在身旁竹幾上一放,喝道:“還招罷。”語音甫畢,雙手已發了七招,端的是快速無倫。


    歐陽鋒左擋右閃,把這七招全都讓了開去,右手將蛇杖插入亭中方磚,在這一瞬之間,左手也已還了七招。黃藥師喝一聲彩,並不勸阻,有心要瞧瞧這兩位與他齊名的武林高手,這二十年來功夫進境到如何地步。


    洪七公與歐陽鋒都是一派宗主,武功在二十年前就均已登峰造極,華山論劍之後,更是潛心苦練,功夫愈益精純。這次在桃花島上重逢比武,與在華山論劍時又自大不相同。


    兩人先是各發快招,未曾點到,即已收勢,互相試探對方虛實。兩人的拳勢掌影在竹葉之間飛舞來去,雖是試招,出手之中卻盡是包藏了精深的武學。兩人或攻或守,無一招不是出人意表的極妙之作。


    轉眼之間,兩人已拆了三百餘招,洪七公與歐陽鋒都不覺心驚,欽服對方了得。


    黃藥師旁觀之下,不禁暗暗歎氣,心道:“我在桃花島勤修苦練,隻道王重陽一死,我武功已是天下第一,哪知老叫化、老毒物各走別徑,又都練就了這般可敬可畏的功夫!”


    黃蓉隻盼洪七公快些得勝,於兩人拳招中的精妙之處,卻是不能領會。一斜眼間,忽見身旁地下有個黑影在手舞足蹈的不住亂動,抬頭看時,正是郭靖,隻見他臉色怪異,似乎是陷入了狂喜極樂之境,心下驚詫,低低的叫了聲:“靖哥哥!”郭靖並未聽見,仍是在拳打足踢。黃蓉大異,仔細瞧去,才知他是在模擬洪七公與歐陽鋒的拳招。


    這時相鬥的二人拳路已變,一招一式,全是緩緩發出。有時一人凝思片刻,打出一拳,對手避過之後,坐下地來休息一陣,再站起來還了一拳。這哪裏是比武鬥拳,較之師徒授武還要迂緩鬆懈得多。但看兩人模樣,卻又比適才快鬥更是鄭重。黃蓉側頭去看父親,見他望著二人呆呆出神,臉上神情也很奇特,歐陽克雖同樣寸目不移,卻手中折扇輕揮,顯得十分的倜儻風流。


    郭靖看到忘形處,忍不住大聲喝彩叫好。楊易怒道:“你這渾小子亂叫亂嚷甚麽?”


    黃蓉道:“你自己不懂,怎的怪別人叫嚷?”


    楊易笑道:“觀棋不語真君子,看別人打架,再怎麽興奮也是要把嘴巴閉起來的。”


    兩人在一旁鬥口,黃藥師與郭靖卻充耳不聞,隻是凝神觀鬥。


    這時洪七公與歐陽鋒都蹲在地下,一個以左手中指輕彈自己腦門,另一個捧住雙耳,都閉了眼苦苦思索,突然間發一聲喊,同時躍起來交換了一拳一腳,然後分開再想。他兩人功夫到了這境界,各家各派的武術無一不通,世間已有招術都已不必使用,知道不論如何厲害的殺手,對方都能輕易化解,必得另創神奇新招,方能克敵製勝。


    兩人二十年前論劍之後,一處中原,一在西域,自來不通音問,互相不知對方新練武功的路子,這時一交手,兩人武功俱已大進,但相互對比竟然仍與二十年前無異,各有所長,各有所忌,誰也克製不了誰。眼見月光隱去,紅日東升,兩人窮智竭思,想出了無數新招,拳法掌力,極盡千變萬化之致,但功力悉敵,始終難分高低。


    楊易心中慨歎,縱然自己得了無數絕學,又有現跟天下智者探討道藏佛經,但離這等武學宗師畢竟還差著一截,這不是功力的高低,而是境界的不同。


    一旁,黃蓉見郭靖似是著了魔,連忙去拉,剛捏住他手掌,卻不料他掌中勁力忽發,隻感一股強力把自己猛推,登時身不由主的向半空飛去。郭靖手掌推出,這才知覺,叫聲:“啊喲!”縱身上去待接,黃蓉纖腰一扭,已站在竹亭頂上。郭靖落地後跟著躍起,左手拉住亭角的飛簷,借勢翻上。兩人並肩坐在竹亭頂上,居高臨下的觀戰。


    此時場上相鬥的情勢,又已生變,隻見歐陽鋒蹲在地下,雙手彎與肩齊,宛似一隻大青蛙般作勢相撲,口中發出老牛嘶鳴般的咕咕之聲,時歇時作。


    黃蓉見他形相滑稽,低聲笑道:“靖哥哥,他在幹甚麽?”


    郭靖剛說得一句:“我也不知道啊!”忽然想起周伯通所說王重陽以“一陽指”破歐陽鋒“蛤蟆功”之事,點頭道:“是了,這是他一門極厲害的功夫,叫做蛤蟆功。”


    黃蓉拍手笑道:“真像一隻癩蛤蟆!”


    這時洪七公前一掌,後一掌,正繞著歐陽鋒身周轉動,以降龍十八掌和他的蛤蟆功拚鬥。這都是兩人最精純的功夫,打到此處,已不是適才那般慢吞吞的鬥智炫巧、賭奇爭勝,而是各以數十年功力相拚,到了生死決於俄頃之際。


    黃蓉不知這兩位當世最強的高手已鬥到了最緊切的關頭,尚在指點笑語,忽然,黃蓉瞥了楊易一眼,不知想到了什麽,“咯咯”一聲笑,三枚金針向蹲在地下的歐陽鋒頂門猛擲下去。


    郭靖驚叫:“使不得!”攔腰一把將她抱起,躍下地來,雙足尚未著地,隻聽得黃藥師急叫:“鋒兄留情!”郭靖隻感一股極大力量排山倒海般推至,忙將黃蓉在身旁一放,急運勁力,雙手同使降龍十八掌中的“見龍在田”,平推出去,砰的一聲響,登時被歐陽鋒的蛤蟆功震得倒退了七八步。他胸口氣血翻湧,難過之極,隻是生怕歐陽鋒這股淩厲無儔的掌力傷了黃蓉,硬生生的站定腳步,深深吸一口氣,待要再行抵擋歐陽鋒攻來的招術,隻見洪七公與黃藥師已雙雙擋在麵前。


    歐陽鋒長身直立,叫道:“慚愧,慚愧,一個收勢不及,沒傷到了姑娘麽?”


    黃蓉本已嚇得花容失色,聽他這麽說,強自笑道:“我爹爹在這裏,你怎傷得了我?”


    黃藥師甚是擔心,拉著她的手,悄聲問道:“身上覺得有甚麽異樣?快呼吸幾口。”黃蓉依言緩吸急吐,覺得無甚不適,笑著搖了搖頭。黃藥師這才放心,斥道:“兩位伯伯在這裏印證功夫,要你這丫頭來多手多腳?歐陽伯伯的蛤蟆功非同小可,若不是他手下留情,你這條小命還在麽?”


    這蛤蟆功純係以靜製動,全身涵勁蓄勢,蘊力不吐,隻要敵人一施攻擊,立時便有猛烈無比的勁道反擊出來,歐陽鋒正以全力與洪七公周旋,猶如一張弓拉得滿滿地,張機待發,黃蓉貿然碰了上去,直是自行尋死。待得歐陽鋒得知向他遞招的竟是黃蓉,自己勁力早已發出,不由得大吃一驚,心想這一下闖下了禍,這個如花似玉般的小姑娘活生生的要斃於自己掌下,耳聽得黃藥師叫道:“鋒兄留情!”急收掌力,哪裏還來得及,突然間一股拉力從身後傳來,又有掌力與自己一抵,uu看書 .anshu.cm他乘勢急收,看清楚麵前的竟是郭靖,心中對洪七公更是欽服:“老叫化子果然了得,連這個少年弟子也調教得如此功夫!”回頭卻見著了楊易,心道:“克兒從哪裏學的這麽多稀奇古怪的功夫?”


    原來在剛剛的一霎那,楊易情急之下也使出了擒龍功,因為有人擋著拉不著黃蓉,隻能去拉歐陽鋒。


    黃藥師在歸雲莊上試過郭靖的武功,心想:“你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出手抵擋歐陽鋒的生平絕技蛤蟆功,若不是他瞧在我臉上手下留情,你早給打得骨斷筋折了。”他不知郭靖功力與在歸雲莊時已自不同,但見這傻小子為了自己女兒奮不顧身,對他的惡感登時消去了大半,心想:“這小子性格誠篤,對蓉兒確是一片癡情,蓉兒是不能許他的,可得好好賞他些甚麽。”眼見這小子雖是傻不楞登,但這個“癡”字,卻大合自己脾胃。


    洪七公又叫了起來:“老毒物,真有你的!咱倆勝敗未分,再來打啊!”


    歐陽鋒叫道:“好,我是舍命陪君子。”


    洪七公笑道:“我不是君子,你舍命陪叫化罷!”身子一晃,又已躍到了場中。


    歐陽鋒正要跟出,黃藥師伸出左手一攔,朗聲說道:“且慢,七兄、鋒兄,你們兩位拆了千餘招,兀自不分高下。今日兩位都是桃花島的嘉賓,不如多飲幾杯兄弟自釀的美酒。華山論劍之期,轉眼即屆,那時不但二位要決高低,兄弟與段皇爺也要出手。今天的較量,就到此為止如何?”


    歐陽鋒笑道:“好啊,再比下去,我是甘拜下風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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