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團洶湧黑雲掠出崇山峻嶺,在半空中轉悠一圈,停頓片刻,向下方荒原上的一條河流落去。


    到了河上,黑雲散開,一群身影躍出。


    當先之人搖身一晃,化作一條修長蛟龍, 尾巴一擺,激起數丈浪花,其後的身影,噗通紮進水中,再冒出頭,卻是一隻隻魚、蛇、蝦、蟹。


    那蛟龍在河中上下起伏, 肆意遨遊,過了一盞茶時間,似乎興頭盡了,便帶著漫天水花躥起,在半空一晃,成了個錦衣青年。


    青年伸手一召,一團黑雲降下,翻身而上,站在雲端瞥了眼將河水攪的翻騰激蕩的眾水妖,哼道:“還沒玩夠?”


    那些水妖慌忙躍出水麵,嘩啦啦水花中,化作一個個奇形怪狀的人身妖怪,爬上黑雲。


    一隻蟹將軍晃悠著身子湊到那青年身前,恭敬問道:“太子,咱們是繼續搜尋,還是回亂石山?”


    錦衣青年瞪了眼蟹將軍,冷聲道:“本太子要是想回亂石山, 還讓你們在此玩水作甚, 這小溝比得上碧波潭?”


    蟹將軍訕笑兩下, “那太子,咱往哪去?”


    “你有什麽想法?”青年皺眉看著這水妖。


    蟹將軍轉動豆粒小眼掃過四方荒野, 用那大螯抓了抓腦門,幹笑道:“俺沒有......”


    見青年臉色一變,眼神陰沉,連忙道:“不過俺覺得,那雲氣既是在附近消失,可以找周圍的精怪、修士,或者百姓打聽打聽。”


    青年沉吟了下,環顧眾妖,“誰知附近的修士、精怪?”


    水妖們麵麵相覷,小聲道:“太子,此地距離亂石山上千裏,俺們都是水精,跑不了這麽遠。”


    “廢物!”錦衣青年氣的大罵,“方才要玩水,一個個能說會道,到了幹正事,啥都不行!”


    水妖們腦袋耷拉,縮著身子,噤若寒蟬。


    還是那蟹將軍壯著膽子道,“太子,要麽,您看看附近可有大江大河,咱們去拜訪下當地水神?”


    青年冷哼一聲,聽從了建議,一揮手,黑雲升至高空,隨即搭手眺望,觀察哪裏有濃鬱水氣。


    片刻後,青年眼睛亮了下,身子黑雲一蕩,嗖地遁去。


    眾水妖猝不及防,瞬間跌倒一片,有的差點摔下雲團,扒在雲頭驚惶大叫:“太子,太子,救救俺——”


    慘叫散入風中,黑雲倏地消失在天際。


    荒野上的這條河流,很快恢複平靜,漸漸地,又有獸群來到河邊飲水。


    幾隻野鹿眨巴著靈動眼睛踱到河邊,觀察了四周沒危險,緩緩將腦袋湊到河麵,剛伸出舌頭舔了兩口,水麵忽然蕩起詭異波浪。


    受驚的野鹿一扭身,蹄子邁得飛起,倉惶逃離。


    一團靈光自水麵慢慢冒起,像是河中泛起了個透明水泡。


    啵,靈光水泡脫離水麵,然後飄飄揚揚落到岸上,噗地破開,閃出一頭雄壯異獸,背上馱著個赭黃身軀。


    正是用青陽老道所傳的奇門之法遁入水中,避開追兵的薑原主仆。


    “不過是條小水蛟罷了,有什麽可橫的。”


    五千瞅瞅黑雲遠去的方向,撇嘴叫罵,隨即扭頭衝薑原問道:“主人,你知道那什麽亂石山嗎?”


    “亂石山碧波潭,”薑原翻下坐騎,隨口道:“那蛟龍應該是萬聖龍王的龍子。”


    這碧波潭萬聖龍王,在數百年後的取經路上,先在火焰山的劫難中,邀請牛魔王赴宴露了個臉,後因其上門女婿九頭蟲盜取祭賽國的佛寶舍利,自身成為一劫。


    之前的黑水河,現在的積雷山摩雲洞萬歲狐王,碧波潭萬聖龍王,處在這西牛賀洲,西行路上的熟悉角色,也出現的頻繁了起來。


    “‘萬聖龍王’?嗬嗬,名號倒是不小。”


    五千不屑的冷笑一聲,然後暗自嘀咕:俺現在本領也不小了,是不是也該起個厲害名號?叫什麽好呢,嗯,等回去花果山,問問那金毛鼠。


    薑原不知自己坐騎的想法,伸手將搭在五千背上,蛟龍筋捆縛的黑毛狐狸拖下,往地上一丟,冷喝道:“醒了就別裝了。”


    “嗯?這狐狸醒啦?”


    五千一聽這話,登時不再想什麽起名號的事,扭身蹦到黑狐身前,龍爪抬起按住黑狐,怒叱道:“黑毛狐狸,快說彩衣的法咒!”


    這驢子奮力搶到彩衣法寶,研究了一路,最終無奈發現,必須要相應法咒才能禦使,不然就隻是件普通衣裳。


    “休想!”


    那黑毛狐狸猛地睜開眼,尾巴一甩,裹起身子化作團黑光,哧溜鑽出蛟龍筋,脫離五千爪子,便要遁入地下逃跑。


    一杆蜃氣繚繞的大戟,嗖地射來,直接將那團黑光敲的崩散,黑狐身影顯出,戟上蜃氣瞬間將其淹沒。


    砰!雙目迷亂的黑狐,重重摔在地上。


    大戟淩空一旋,暴漲成九丈九尺的華表玄柱,將黑狐鎮壓。


    “混賬,放開我!”


    便見那黑狐背上大戟佇立,四肢攤開,尾巴耷在地上,腦袋昂起,活像隻待宰的癩蛤蟆。


    晃晃腦袋,從迷亂中驚醒,黑狐頓時發現自身處境,尾巴甩動,就想再次遁逃,但他剛裹起黑光,大戟上的蜃龍珠一顫,戟杆上的龍鱗霧紋飄忽而動。


    隨即大戟一沉,黑狐眼中再次泛起迷亂,那剛湧出的黑光,登時崩散。


    卻是薑原有了玲瓏心神通,可以隨心驅動大戟上的蜃龍珠,使得這杆蜃龍靈意玄兵,愈發玄奇靈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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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一會兒,黑狐眼中才漸漸恢複清明,扭著腦袋望著背上大戟,眼中閃過驚懼。


    黑狐差點從自己爪下逃脫,這讓五千很是生氣,躍到大戟下,抬起龍爪狠狠拍打那三角腦袋。


    啪,啪,啪!


    “讓你逃!讓你逃!”


    “可惡,你這畜生,安敢欺辱本仙君!”


    “就你這黑毛狐狸,還‘仙君’?那我就是仙尊!”


    嘭!又一爪重重打下,黑狐當即眼冒金星,麵露呆滯。


    “夠了,別把他打傻了。”


    薑原見火候差不多,上前阻止了憤憤的驢子。


    等黑狐緩過勁,薑原站在黑狐麵前,背手俯視,輕笑道:“閣下,現在可以說,‘我’,到底犯了什麽事了吧?”


    黑狐恨恨的瞪了眼薑原,呲牙嘶吼。


    薑原伸手,輕輕一敲大戟,戟上龍鱗霧紋閃動,蜃氣湧動。


    一道蜃霧蕩入黑狐眼中,隨即,黑狐身子抽搐,滿臉恐懼,發出淒厲的慘叫:“啊——”


    片刻後,薑原一抹大戟,蜃氣隱去,黑狐漸漸清醒,呼呼喘著粗氣,渾身毛發被冷汗浸得濕漉漉,臉上恐懼久久不散。


    方才,在蜃氣幻境中,黑狐被活生生的剝皮抽筋,數十次!


    “說吧。”薑原幽幽道。


    “呼呼,呼.....”黑狐氣喘籲籲,畏懼的瞅著薑原。


    “還不說?”薑原眼神一冷。


    “說,我說!”黑狐麵色大變,連忙開口。


    “半月前,萬歲狐王慶祝自己的九千歲大壽,遍邀群豪,我兄弟二人與狐王是同族,很早便收到了請帖。”


    “壽宴開始,我等才知狐王不止是慶祝大壽,也是為女兒舉辦的周歲宴,因是老來得女,狐王自然視若珍寶,也炫耀的很,宴上,那公主的風頭,幾乎蓋過了狐王的大壽。”


    “宴會快要結束之時,在前院照看公主玩耍的仆人,突然發出驚叫,眾人匆忙趕去,便見到你,呃,閣下抱著公主滾上雲團,待到我們反應過來,閣下已不見蹤影。”


    “狐王氣的發狂,當場以一半家財發下懸賞,緝拿閣下,解救公主。”


    “閣下不知,那萬歲狐王活了九千歲,更是傳聞經曆過大禹治水,如此長的歲月,所積累的家財簡直難以估數,在這西牛賀洲東麵,稱得上個‘首富’!”


    “他的懸賞,誰能不動心?所以,我兄弟二人才......”


    黑狐說著說著,偷偷為自己辯解起來。


    “別扯有的沒的,我問你,你確定那偷走公主的,與我一模一樣?”


    薑原一抬手,將其打斷,暗自感到可笑,一隻老狐也敢稱“首富”,將萬壽山五莊觀放在哪了?


    黑狐噎了一下,張張嘴要開口,又聽薑原一聲冷喝:“你抬頭,好好看看我!”


    薑原的居高臨下態度,讓這月陀國妖仙心頭大罵,可惜,人在屋簷下不得不得頭,最後隻得老實的抬起三角腦袋,認真的觀察薑原。


    這一看,倒是真發現了一絲異樣——眼神!


    眼前這位,雖然態度可恨,但那眼神,充滿了清正靈氣,更有一股玄奇的韻味,望著望著,靈台莫名一清。


    即便是黑狐,也不得讚歎一句:好一個有道真修!


    但回想當日的匆匆一瞥,抱著公主滾上雲團的那位,雖然長相完全一樣,那一閃而過的眼神,卻是有種桀驁戾氣。


    難道,此人當真不是當日的賊子?


    黑狐心頭一震,這念頭一出現,便越想越不對勁,越來傾向這個猜測。


    “看來你發現異樣了,說說吧。”


    薑原從黑狐的變化表情,隱約看出了其心思,當即盤腿坐下。


    黑狐望著與他平視的薑原,因那猜測,頓覺薑原的麵目不再那麽可憎了,組織了語言後,便道:“是的,我想到了你與那個賊子的不同,你們的眼神,完全不一樣。”


    薑原嘴角扯了下,似笑非笑道:“那人,是不是眼中充斥著暴戾?”


    “你知道?”黑狐脫口驚呼,作為妖仙,倒也不傻,當即反應過來,盯著薑原道:“那賊子是你的敵人?他是化作你的模樣,要陷害於你?”


    薑原歎了口氣,“怕是八九不離十了。”


    黑狐頓時好奇道:“那賊子是何跟腳?當日在場的,可是有不少厲害人物,有的堪比神仙,卻沒人看出其是變化異形。”


    薑原麵露煩躁,“他很擅變化,又與我有些特殊牽連,變成我的模樣,一般先仙神,確實難以辨別。”


    “不知那賊子......”黑狐愈發好奇。


    薑原輕輕搖頭,“他有天賦神通,一旦點破其名號,隔著千裏,亦會將其驚動,屆時打草驚蛇,若是他徹底遠遁,怕是再難尋到。”


    “竟有如此神通?”黑狐有些不信,覺得薑原是有意隱瞞,不過雖然不滿,但也不好再問,語氣一轉,眨了眨眼:“你要抓他?”


    “沒錯!”薑原眼神閃過寒光,殺意畢露。


    斷他大道的賬,薑原可是深深記在心裏呢。


    本以為那惡猴會躲去哪個犄角旮旯,天地廣闊,不好搜尋,薑原才按下此仇,打算修為到了更高層次,或是幹脆等上幾百年。


    卻不想,那惡猴倒是不依不饒,布下這等陰謀算計他,看來,薑原恨其斷道,那惡猴同樣恨薑原奪道,而且是深入骨髓的大恨。


    甚至,薑原覺得,那猴子之所以如此要行此陰謀,怕是覺察到了薑原以心力恢複“菩提”,並未徹底斷絕大道,因此愈發憤懣。


    整個算計,薑原也差不多猜出個大概了。


    首先是爛桃山下的樵夫妻子。


    按照樵夫所說,其妻子是去年開始害心疾,所以,這應該是設下的一條引線,薑原觸動,便說明出山。


    因為那猴子明白“樵夫”對薑原的意義。


    至於萬歲狐王,可能是去年便開始算計,也可能是覺察到薑原即將出山,靈機一動。


    但總之是與之前埋下的引線,聯到了一起。


    薑原出山,他立即散布消息,把群妖引過去。


    “這樣也好,”薑原心緒攢動,暗自冷笑:“將恩怨了結,也省的一直壓在心頭,對大家都好。”


    下定了殺心,薑原抬頭,望著黑狐扯出個笑容,“道友,你可想脫身?”


    “你願意放我?”黑狐臉色一喜,隨即驚疑不定,“你有什麽條件?”


    “沒有條件,隻是想與你合作一下。”薑原搖頭。


    黑狐卻臉色沉下,所謂合作,還不是條件?


    薑原當然看見了黑狐的臉色變化,便道:“我說是合作,便是合作。”


    頓了下,見黑狐還是陰沉著臉,搖頭一笑,忽而道:“你不想要萬歲狐王的家財了?”


    黑狐猛地抬頭,“你什麽意思?”


    薑原哈哈笑道:“你我合作拿下那個‘賊子’,救了公主,便去領了懸賞。”


    黑狐的萎靡一下消散,眼睛發亮的叫道:“懸賞怎麽分?五五開......”


    “你倒是想得美!”薑原冷哼,“但我也不是個小氣的,給你三成。”


    “才三成?!”黑狐大為不滿。


    薑原微微昂頭,耷著眼皮看著黑狐,也不說話。


    黑狐很快明白了薑原的意思——你個階下囚,頓時臉一黑,咬了咬牙,叫道:“那得把我的法寶還我。”


    旁邊的五千,登時瞪眼,“那是俺的戰利品,憑什麽還......”


    “可以。”薑原很幹脆的答應。


    “主人!”五千委屈的看向薑原。


    “這個就給你了。”薑原隨手取出白珠,丟過去。


    那驢子當即喜滋滋的接住,瞥了眼黑狐,哼道:“一個破衣服,俺不稀罕。”


    黑狐自恃堂堂妖仙,懶得與個坐騎較真,隻當沒聽見,望著薑原點了點頭,“那就一言為定。你想怎麽合作?”


    薑原緩緩道:“我想你幫我,將那‘賊子’引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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