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烈的眼睛如同裝上了透視鏡,一眼便洞穿了我的心事。


    心中驀地激起了一陣劇烈的波動,我強壓著情緒,朝著宗政烈搖搖頭,笑著道:「沒事兒,就是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了,一件接著一件,壓得人喘不過氣來,所以覺得很累。」


    宗政烈似是有些不信,凝神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直看的我心裏打鼓的時候,他終於收起了那種讓人無處遁形的眼神,點點頭道:「的確累了,你不該把自己是孕婦的身份忘了。」


    他提點了我一句,伸手輕柔的摸了摸我的肚子,溫柔道:「萬幸我們的寶寶足夠堅強。」


    眼神驟然慌亂了幾下,我朝著他笑笑,伸手覆在他的大手上,附和道:「萬幸。」


    在走廊裏的椅子上坐了一會兒,夏醫生等人便走了出來。


    嚴宏昌跟夏醫生交談了幾句,便走到了我和宗政烈的麵前。


    下意識從椅子上站起來,便見嚴宏昌朝著我們虛按了下手,示意我們坐著就行。


    對於我和宗政烈的事情,嚴宏昌已經接受了,目光稍稍在我們身上過了一遍,便沉聲道:「我打算帶司翰去國外治療,你進去看看他吧。」


    他是對我說的,根本沒有讓宗政烈進去看看嚴司翰的意思。


    宗政烈也不惱,給了我個安心的眼神,示意他在這裏等我。


    我感激的看了宗政烈一眼,便跟著嚴宏昌進了病房。


    進了門,嚴宏昌關門的同時突然問我道:「有了?」


    我一愣,反應了半天才意識到他是在說我肚子裏的孩子,便點點頭,輕聲嗯了一聲。


    嚴宏昌再度點點頭,沉默了一會兒,直到走到嚴司翰的病床前時,他才開口道:「司翰這回可能凶多吉少,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好好養胎,好好生活。」


    嚴宏昌一句話,頓時驚得我險些站不穩。


    我用力掐了下手心,才堪堪壓下我心中的波動。


    我搖頭,很肯定的說道:「不會的,司翰福大命大,一定會沒事的,我等他平安歸來。」


    說完,我下意識就逃避著嚴宏昌的回答,趕忙湊近了嚴司翰的病床,朝著他看了過去。


    不過不到一天的時間,嚴司翰的身形就好像消瘦了許多,整個人罩著一層灰濛濛的死氣,蒼白如紙的臉上太過於憔悴,以至於都可以看到麵皮下的青色血管。


    他靜靜的躺在哪裏,身上插著許多精密的儀器,各自閃爍著指示燈,連接著他的身體。


    原本那樣充滿鮮活生機的一個人,如今卻需要這些儀器才能讓人證明他此刻還有一線生機。


    許是太過於難過了吧,我的眼眶前所未有的幹澀,竟然一點哭意都沒有。


    看著麵前這個定格在病床上,就連胸膛起伏程度都不甚明顯的摯友,我隻是格外的捨不得移開目光,甚至連眨眼睛都捨不得,生怕眨一下眼睛便就此少看他一眼,落下終生遺憾。


    就那樣僵硬的站在床邊看了不知多久,一直到夏醫生辦理完各項手續,打算帶走嚴司翰的時候,我才終於動了動身子,緩緩伸出了一隻手。


    握緊拳頭,我伸出小拇指,小心翼翼的伸到嚴司翰的大手前。


    探上他的小拇指,我勾了勾,用隻有我能夠聽到的聲音道:「嚴司翰,我等你回來,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醫院門口,我目送著護送嚴司翰離開的浩蕩陣仗漸行漸遠,久違的眼淚終於順著眼角滾落下來。


    宗政烈站在我的身前,有力的大手摟著我的肩膀,沉默不語的陪伴在我身邊。


    我們誰都沒有開口說話,就那麽彼此靜默的站著,一直到我們再也看不到那馬路盡頭的車影時,宗政烈才伸手,輕輕的擦掉了我的眼淚。


    感受著那略有些粗糙的指腹,我的情緒突然間就像是被打開開關一樣,洶湧澎湃的就爆發出來。


    回身,我撲進宗政烈的懷裏,嗚嗚的便痛哭起來。


    連夏醫生都不看好嚴司翰的病情,那該有多糟糕。


    嚴司翰還那樣年輕,還有大好的年華等著他,他是那樣一個出眾的人,卻因為我而淪落到了如今這般田地。


    這個世界,永遠都這樣的不公平。


    讓人痛恨,憤怒,不滿,卻又不得不在其中活下去。


    在醫院又住了一個星期,確認我的身體無礙之後,我們全家便啟程回海城。


    在回海城的前一天,我特地讓宗政烈陪我去白淮市海邊附近的漁民那裏買了很多活魚。


    乘船出海,我由宗政烈陪著站在甲板上,將那些我買下來的活魚一條一條,溫柔以待的放生回了大海。


    每每往海裏放生一條,我便向那海魚祈禱一次,盼望著蒼天瀾海能夠聽到我的祈禱,為嚴司翰的康復添上一分希望。


    人在麵對不可抗力的時候,總會本能的寄希望於這種類似於無功的事情上。


    總盼望著九天之外能因自己而存在上一回法力無邊的神佛,看在自己心誠的份上為自己加持出一份奇蹟。


    可人啊,為了自己在乎的人,傻上一回又有何不可?


    總好過徒勞的等待著,什麽都不做的強。


    兩桶海魚,在海上耗了差不多一天。


    回岸邊的時候,我站在甲板上看著不遠處半落在海平麵下的夕陽,望著那映滿了半邊天的火紅晚霞,一直惴惴不安的心陡然變得堅定起來。


    我要振作,我要好好的活下去。


    因為隻有我活的幸福,才是嚴司翰最想看到的模樣。


    我總能將他等回來,然後在他朝著我笑著說我回來了的時候,奔上前去,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告訴他:「嘿,你終於回來了,你瞧,沒有你,我照樣活的很好,幸虧你活過來了,否則死的該多冤枉。」


    微微向後傾著身子,我靠在宗政烈溫暖而又寬闊的胸膛裏,迎著海風道:「宗政烈,我們結婚吧,回去就結。」


    宗政烈攏著我身上的厚重披肩,裹緊我的身子,將我往他的懷裏摟了摟,輕聲道了句好。


    我和他之間,從來無需多言。


    一個眼神,隻言片語,便足以知曉對方的心思。


    我想,我此刻的心情,宗政烈很懂,亦同我一樣,心緒難平,卻又不得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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