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過得極快,廚房送了飯菜來,領著人來的正是李姑姑。


    潮生從沒見李姑姑把自己拾掇得如此精神如此鮮亮過。她穿著一件紫紅的衣裳,頭發梳得光溜順滑,進了門笑著行禮,潮生忙伸手拉住了她。


    “姑姑……”


    李姑姑一時也不知說什麽才好。


    潮生已經換下了吉服,現在穿的也是一件大紅的衣裳,頭發鬆鬆挽著。


    許婆婆和李姑姑是見過麵的,這會兒倒可算是重逢,兩人寒喧了幾句,李姑姑說:“廚房預備了一點兒吃食,不拘好歹先墊墊吧。”


    “姑姑想得周到……”


    潮生吃東西的時候,李姑姑和許婆婆兩個的目光一起投過來,目光中透著她熟悉的關切。


    可還有些她不熟悉的東西。


    和以前不一樣……


    可是,不同在哪兒呢?


    四皇子回來的時候,潮生正在摘耳環。這耳環也是沉甸甸的,上頭鑲著蓮子般大的紅寶石,墜得兩邊耳垂直打晃。


    她聽到外麵一連串的聲音:“王爺來了。”


    不等她站起身來,四皇子已經推開了門。


    他的衣裳是大紅的,臉也是紅紅的……也許是衣服映的,也可能,是因為酒意。


    芳園她們一溜兒的拜下去,四皇子抬了下手,屋裏的人知機的都退了出去,關上了門。


    “回來了?喝了多少酒啊?”


    “不太多。”四皇子走了過來,站在她的身後。


    鏡子裏映出兩個人的臉,都紅通通的。


    他伸出手,替她摘耳墜。


    他的指尖熱熱的,但是動作笨拙,又沒敢用力,慢慢的弄,好一會兒才拆下一隻來。她的頭發散了幾絲下來,搭在他的手背上。他拂開,可是頭發頑皮的又滑過來,他就再拂開。如是再三,才把兩隻兩墜都取下來了。


    潮生可以聞到他呼吸間吞吐的酒氣,並不難聞,可是一定喝了不少。


    他把兩隻兩墜一起遞過來,潮生把耳墜放進盒子裏,蓋上蓋子。


    他站在身後,手臂把她環住了,手掌就覆在她的手上。


    潮生整個人被他包在了懷裏,隻覺得背上象貼著一塊火炭,火星已經燒到了身上來。她心裏慌慌地沒底,輕聲說:“我給你倒杯茶來吧。”


    “好。”


    可是他卻沒鬆開手。


    潮生側過身說:“你坐下歇一會兒。”


    他才順勢鬆開了。


    潮生倒了一杯茶,遞給他。


    四皇子接過去喝了,潮生又倒了一杯,再倒第三杯的時候,四皇子可不再喝了。


    潮生拿著那杯子還等他接過去,四皇子笑了,低聲說:“喝不下了。”


    啊……


    真的。


    本來已經喝了酒,哪能接二連三的再灌下茶去。


    “屋子還中意嗎?是按你的意思擺的。要是看著不好,回來再重新挪放位置。”


    “挺好的。”潮生聲音也輕:“我看見後麵箱子裏有你的東西。”


    “嗯。”


    “這兒離小書房也近。”


    “是近一些。”他說


    其他的話就不用多說了。


    “你……”


    “我……”


    兩人一起出聲,又都停住了。


    四皇子說:“我去把衣裳換一換,洗把臉,一身的酒氣別熏了你。”


    “嗯。”


    潮生開櫃子取了便袍出來讓他替換。隔著一道門,聽著那邊水聲淅淅瀝瀝的,心裏剛才的慌亂已經不知什麽時候平定下來了。


    龍鳳喜燭照得一屋裏暖融融的,床已經重新鋪好了,一條長長的合歡枕,被子也隻有一床。


    她摸著枕頭有些出神。手指慢慢滑動。微微凹凸的,精致的花朵在指尖緩緩的延伸綻開。


    四皇子出來,就看見她坐在那裏出神。


    “在想什麽?”


    “嗯?我想……這會兒是真的,不是做夢吧?”


    四皇子在她身旁坐下來:“自然不是做夢。”


    他握著她的手,兩人靜靜的坐了一會兒,想起從前的分分合合,隻覺得這一刻無比安謐珍貴。


    “我帶你看看院子吧。”


    “現在?”


    “嗯。就現在。不用其他人跟著,我領你瞧瞧。”


    一對新人象做賊一樣,悄悄從屋裏溜出來。


    “這邊院子以前一直空著,咱們的事情定下來之後,我想著你住這裏合適,所以讓人趕著收拾出來。”


    他們出了院門。夾道兩邊都是高高的牆,擋住了月光。


    潮生覺得他們兩個人簡直象兩隻小老鼠一樣,偷偷的在高牆的陰影下穿行。


    “那邊就是小書房。回來我讓人在院子這邊開扇小門,要過去的話走兩步出了門就行。”


    “有人來了。”


    巡夜的人從那一邊走過來,四皇子拉著她快步繞過牆角,推開一扇門,兩人躲在門後,聽著巡夜的腳步聲響,從門外頭走了過去。


    黑暗中,兩個人的心都跳得很快。


    ……潮生握緊了他的手。


    明明是明媒正娶的新婚夫妻,卻不在新房好好兒待著,跟偷情的人一樣躲躲藏藏偷偷摸摸的——


    她想笑。


    而且也的確笑了。


    反正這裏很黑,他看不到。


    “你笑什麽?”


    “沒有。”


    “真沒有?”


    “真的沒有。”


    他的手輕輕摸索著,停在她的臉頰邊:“明明就笑了。”


    潮生實在忍不住,肩膀微微顫抖。四皇子也笑了。


    做賊的感覺很新鮮,偶一為之,也不錯。


    聽著巡夜的人走遠了,兩人才打開門出來。


    他們圍著院子轉了一個大圈,潮生對這兒的地勢可不如他熟悉,就任憑他拉著手,在安靜的夜色中往前一直走。月光投在地下,象是落了一層霜。腳步起落間的影子,就象一個個足印,淺淺的,卻沒留下什麽痕跡。


    他們又悄悄溜回院子裏。新房的窗子上貼著大紅的喜字,沒人察覺這對小夫妻偷溜出去了一趟。


    等進了屋,關上門,潮生靠在門邊,朝外看了一眼,鬆了一大口氣。


    “要是讓看見,非說我們胡鬧不可。”太丟人,也太不成體統了。


    四皇子湊了過來:“放心吧,就是看見了,他們也不敢說。”


    好吧,他說得對。


    她靠在門邊,兩人離得那樣近。


    她的頭微微垂著,他靠得近,她知道。


    可是她不敢抬起頭來。


    怕什麽,她也不知道。


    心跳得那麽快,象是要從喉嚨裏躍出來。


    “潮生。”


    他低低的應了一聲:“嗯……”


    他的手掌托著她的臉龐,她被動的,把頭抬了起來。


    窗子也許沒有關嚴,細細的風不知從哪兒吹來,帳幔輕微的搖晃,光影明暗不定,遠處隱約的嘈雜與室內的安靜交錯著,令人不知今夕何夕。


    其實也許並沒有風,是她的錯覺。


    眼前的這個人,既熟悉,也陌生。


    他們曾經朝夕相處,早就習慣了對方的存在。


    可是現在不一樣。


    從今往後,都不一樣。


    她坐在那裏,看著他放下帳子。


    床的裏麵成了一方小小的,與外界完全隔絕的小天地。


    解開了衣帶,衣裳鬆鬆的從肩膀上滑落,露出細細的紅綾帶子,攀在玲瓏精致的肩頭,大紅的肚兜襯著她的肌膚格外白皙晶瑩。漆黑的頭發披了下來,象水一樣柔軟。


    他的唇在她的頸項邊廝磨流連。


    一瞬間,潮生的呼吸都停止了,頭微微的朝後仰,深吸了口氣,又無力的緩緩呼出。


    他緊緊抱著她,象是要把她嵌進自己身體裏。


    “燈……”她含含糊糊地說:“熄了燈……”


    他說:“龍鳳燭,是不能熄的。”


    “燈……”


    不是龍鳳對燭,她看到了,帳角還掛著琉璃燈,把一切都映得那麽清楚。


    她伸出手,可是還差著一點,夠不著。


    他伸出手,扣著了燈,然後把燭芯撚滅了。


    帳子裏頓時暗了下來,稠紅的,儂豔的,影影綽綽的人,模模糊糊的眼。


    潮生被他緊緊抱著,呼吸急促起來。


    她以前從來不知道,和自己喜歡的人親近,是這樣一種感覺。


    血液象是被煮沸了一樣翻騰著,他急切的親吻她,潮生的頭發散開來,他的手指穿插在她的發間,向下一路仔細的撫摩著,一寸都沒有漏過。


    潮生胡亂的摸索著,他的頭發也散開了,纏在她的指縫間,他的額頭是寬寬的,曾有人說這是文曲額頤,代表著這人一定很聰明。而他的眉毛平時看著很舒展服貼,現在摸起來卻是毛茸茸的,並不那麽柔軟,紮著手心有些微癢。他的鼻梁很挺,唇是灼熱而潮濕的……


    他忽然在她手指上咬了一下,潮生想縮回手,他卻銜住了她的指頭,舌尖細細的描繪她的指腹指緣,熱,癢,還有刺痛……


    她喘不過氣來,他的呼吸也變得急促而火熱。


    很惶恐,也很坦然。


    然而,痛是一定痛的。


    潮生幾乎哭出聲來。


    不,她沒出聲。


    她急切的吻他,象是溺水的人索求空氣一樣尋找他的唇,胡亂的吸吮齧咬。


    也許親吻真的是能止痛的。


    琉璃燈下麵的玉穗子晃動著,發出細細的“叮叮”聲音。


    陌生的感覺,陌生的體驗。潮生一點力氣都沒有,因為四周昏暗,看不清楚,所以感覺越發鮮明。


    那叮叮的聲音靜了一會兒,又響了起來,由緩漸急。


    到後來,就象是落了一場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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