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殿之事,應當都知曉了吧?你們……如何看待?”


    幽寂的暗室中,坐在主位的那高瘦的人影終於打破了沉默,緩緩開口。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透著一股淡淡的久居高位所養成的威嚴之意,仿若悶雷。


    “嗬!如何看待?”


    仿佛開了頭一樣,圓桌靠東邊坐著的壯碩魁梧身影不快地輕哼了一聲, 聲音隆隆作響,“那位陛下做的決定,吾等如何看待又有甚用?”


    說話之間,看似在回答主位那人影的話,但言語之中,字字都透著不滿。


    “雖然我們相信那位開創了整個離宮的陛下任何舉動,都別有深意。”


    此刻, 圓桌西側, 一名身材瘦削的男子發出陰柔的聲音,仿若毒舌吐信那般,“但讓一個沒有任何戰績,沒有任何功勳,甚至連出身背景都沒有的大州年輕人一躍成為天之總殿,是否有些……不合適?”


    “嘖。”


    陰柔男子一側,圓桌南方的一名女子諷刺般地嘖了一聲,“合不合適,你與我們說有什麽用?何不直接去找陛下直言進諫?”


    陰柔男子瞪了她一眼,沒說話。


    他們這一任天闕五方府君中哪怕最年長的北府君,也不過堪堪兩萬餘年壽元,壓根兒就沒有見過那位陛下,對離王的了解也都是來自於各種典籍記載和流傳在民間的諸多傳說。


    因為江南的事兒,去找陛下進諫?


    開什麽玩笑?


    誰敢?


    可是……這並不妨礙,他們對江南不滿。


    五方府君都是登仙失敗、化作殘仙的大能,自知此生恐怕也無法踏上三殿的高位。以往辛月仙子執掌天殿統轄五方,他們倒也心服口服。


    隻是, 如今辛月仙子轉世輪回,天殿之主位空缺時候。


    哪怕離王任命任何七仙之一的大人繼任天之總殿,五方府君也不會多嗶嗶一句。


    可好死不死的,離王偏偏讓一個沒有資曆、沒有功勳、沒有仙位的毛頭小子空降到總殿位置!


    這不開玩笑嘛?


    作為離宮最鋒銳的一柄矛,古往今來,無論是天殿七仙還是下轄的天闕五方城都有一個明顯的特質——尚武!


    像這種說不定就有黑幕的委任,天闕五方府君是無論如何也難以接受的。


    ——就像你雖然知道自己在公司裏爬不上去了,一輩子也隻能原地踏步,但突然來個青鉤子娃兒坐你頭上,你肯定也不樂意的。


    於是,便有了這一次例會。


    “咳。”


    這時,最後那位坐在北邊兒,一直沉默的身影終於開口了。他的聲音蒼老而緩慢,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味兒。


    他看向正中位置的高瘦身影,“中府君讓我們來,並非是耍嘴皮子吵架的。”


    話音一落,原本有些火藥味兒的暗室瞬間變得平靜。一直看對方不順眼、針鋒相對的西府君和南府君也克製下來。


    四人看向北府君,微微一拱手。


    這時,這老頭兒便又開口了, “我們自無法去質疑陛下的決定——就像塵土的蟲豸管不得天穹那樣。”


    話音落下,餘下四位府君皆是一愣。


    “北府君的意思是……算了?”召集一次例會的中府君,聲音略微提高。


    “算了?”北府君看了他一眼,


    “不,老朽雖不成大業,但也不是什麽無用之人都能騎在老朽頭上的。”


    頓了頓,他環顧四周,一字一句,“七……仙……會……武。”


    話音落下,七位府君皆是一愣,然後才反應過來。


    倘若說人殿的聖離軍是護衛整個離宮的最堅固的盾,那天殿的七位戰仙與天闕城五方府君執掌的東西南北中五大軍勢便是離宮最鋒銳的矛。


    而在長年沒有對外戰爭的年代,天殿這樣的機構便是最容易鬆懈和倦怠的。


    因此,每十年一次,天之總殿便會領銜舉辦一次大會武。


    屆時,整個離宮都會參與。


    而所謂的“大會武”的內容,其中有一項便是七仙會武——說白了,就是閱兵。


    由天殿七仙,檢閱天闕五方城五大軍勢,讓整個離宮上下見證——作為離宮的矛,天殿鋒芒依舊!


    “但……這和那位新任的天之總殿有什麽關係?”南府君緩緩搖頭,聲音中透著無法理解的意味兒。


    以往,兼任總宮主的辛月仙子在大會武中要做的,就是開頭和結尾說兩句話而已——甚至有時候她忙的時候,連整個大會武都不會出席,讓七仙與天闕五方城自行舉辦。


    而現在天之總殿換了江南,哪怕他真的一事無成,在大會武上說幾句話還不會嗎?


    “有關係。”


    北府君緩緩搖頭,“老朽從地殿得到的消息——短時間內,七位仙人並不會從戰線回歸,那麽……誰來會武天闕五軍?”


    話音落下,仿若驚雷一般,炸響!


    頓時,四位府君豁然開朗!


    大會武,本來就是向整個離宮顯示天殿戰力無雙的過程。


    如今倘若七仙不在,天殿上下無仙,恐怕就隻有讓那位新任的天之總殿來檢閱天闕五軍了。


    ——那麽問題來了,那需要戰仙級別的存在方才能抵擋住的五方大軍的恐怖戰陣,那個毛頭小子能勝任嗎?


    顯然,並不可能。


    五方府君環繞的圓桌之上,如今正放著一疊厚厚的裱裝紙卷,上麵幾乎事無巨細地記載了江南這幾年來所有的信息。


    而他所顯露的最強的戰力,也不過是在禦空台上擊敗了漠聖州的倉央鄔而已。


    而據當時圍觀的人們描述,可以初步判定那位新任天之總殿的修為在合道巔峰上下,不會太高,也不會太低。


    這般境界,莫說檢閱那甚至在大戰中擊殺過仙人的天闕無方軍,就連身為府君的五人,都有把握把他摁在地上摩擦。


    ——當然,他們肯定不可能這麽做的,否則就是以下犯上。


    但大會武的時候,可就不一樣了。


    “倘若執掌天殿七仙的天之總殿,連下轄的五方軍都無法檢閱……”北府君幽幽開口,意味深長。


    其餘四位府君當即眼中一亮!


    倘若江南在大會武上出了大醜,別說那位陛下會不會對他看法改觀,怕是他自己都沒有臉在擔任這萬人之上的一職了吧?


    .


    同一時間,地殿,第九宮。


    秦梓蒼與郀闔兩位仙人聚在一起。


    如今,離王閉關,辛月仙子輪回,江南又未曾正式上任,因此整個離宮的運轉和管轄以及前方戰勢的戰報接收都落在了倆人的頭上。


    通過地司儀將離王陵寢中發生的一切,傳遞給在外鎮壓葬海的諸多仙人之後,秦梓蒼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


    “如今,他們應當也能鬆一口氣了。”


    郀闔聞言,也是點頭,“等陛下出關,攜道統鎮壓裂縫,他們便也能回歸了。”


    頓了頓,他感歎一聲,“不得不說……宮主……辛月仙子對火候的把握太過精準了——這些葬海裂縫既未對離宮造成什麽損害,也徹底拖住了諸多仙人的腳步。”


    說到辛月仙子的時候,秦梓蒼麵色變了一變,沒接話茬。


    郀闔看在眼裏,哪怕他這等不拘小節之人,也看出了一絲不對,沒有再繼續說下去了。


    如今的局勢,對離宮每一個人來說都是大好——離王複蘇,乾主的計劃破滅,辛月仙子擺脫控製重入輪回,江南更是坐上了天之總殿的位置……


    甚至諸多參加那最後一次離宮大試的試煉者們都在四大分宮中賺地盆滿缽滿。


    受傷的,唯有秦梓蒼一人。


    他心心念念的辛月仙子,一直情係那位陛下,如今輪回過後,恐怕連他的名字都記不得了……


    “唉……”


    郀闔歎息一聲,相當生硬地轉移了話題。“對了,天闕城那五個小家夥……似乎有所動靜?他們好像對江南……並不那麽認可?”


    “那是自然的。”秦梓蒼擺了擺手,“今日還有人來地殿詢問了七仙的行蹤,恐怕就是準備在大會武上給他難堪吧……”


    郀闔眉頭一皺,“既然如此,我們要不要幫襯一手?”


    “不,我並不覺得他需要。”


    秦梓蒼緩緩搖頭,看向大殿之外,“況且,陛下是將他視作下一任王來看的,倘若連五個小家夥都擺不平,將來拿什麽來統領整個離道?”


    聽罷,郀闔也微微點頭,不再提起了。


    .


    翌日,天光大亮。


    離宮,天殿,正威殿,天之宮。


    作為天之總殿的行宮,大氣巍峨的天之宮位於正威後殿,百宮中央之地。


    而江南,也在昨日住了進來。


    倉央鄔和尉遲南在今日一早,也向江南告辭後回了各自的大州——即便以後要留在天殿江南身邊,他們也需要先行回家處理報告消息,處理凡俗事物。


    畢竟倆人都是一州最頂尖的天驕,即便要進駐離宮,也不可能傳封信回去就完事兒了。


    於是,諾大的正威殿內,便隻剩下鐵石一般嚴苛冰冷矗立著的衛兵和諸多行色匆匆的侍者,以及江南和他的冤種寵物六目碧蚺。


    清晨時分,朝陽初生。


    巍峨偉岸的正威殿,也迎來了第一位客人。


    在江南盤膝而坐,借青燈找東嫻嘮嗑的時候,一位渾身覆蓋在甲胄中的衛兵快步邁入殿中,單膝跪地,“稟殿主,天闕城北府君求見。”


    “讓他進來。”江南整了整坐姿,微微點頭。


    不久,便見一位須發皆白但麵色紅潤的老人,緩緩踏入。那屬於殘仙的浩蕩氣息,隱隱溢散出一縷,浩蕩磅礴!


    緊接著,他俯身跪下。


    “天闕北府君,拜見總殿。”


    天闕五方府君任職以後,不談名諱,便以府君自稱。


    盡管對那王座之上的年輕人頗為輕視,但不得不說,北府君的行為舉止,一絲不苟,沒有任何冒犯之舉,讓江南挑不出一絲毛病來。


    “昨日聞總殿繼位,臣心甚喜之,若有唐突,還望殿下恕罪。”


    在得到江南起身的示意後,老人才站起,麵色恭敬,頷首行禮道,“今日一見,總殿當真威勢無雙,有您執掌,天殿定當鼎盛輝煌!”


    那模樣,好似真的有多與尊崇江南一樣。


    “北府君客氣了,天殿建設,還需諸君一同努力。”江南隨口說著客套話,但眼眸中卻有異光閃爍,突然話鋒一轉,“其餘四位府君呢?”


    “總殿,他們四人偶染惡疾,實在不便;因此才由老朽代表其前來拜見。”


    北府君歎息一聲,惶恐道,“待惡疾痊愈,老朽定領他們四人,向總殿請罪。”


    “那便算了。”江南擺了擺手,“替本殿帶話,讓他們安心養病吧。”


    “謝總殿。”北府君再度躬身行禮。


    但到了這個時候,連門口站崗的衛兵和候在一旁的侍者,都察覺出了不對勁。


    眾所周知,天闕五方府君都是殘仙級別的大神通者,偉力通天,哪兒會染什麽惡疾?更何況,四人同時染病,那就更是天方夜譚了。


    如此看來,是天闕城五方府君是對這位新任殿主並不服氣?


    ——正威殿中,侍者與衛兵都心頭有數,如此想到。


    但這些都不是他們該考慮的事,因此眼觀鼻,鼻觀心,未露半分異樣。


    而既然侍衛們都能看出來,江南自然不可能傻乎乎的信了北府君的說辭。


    甚至從五方府君隻開了一位開始,他就隱隱猜到對方的態度了。


    而後,又見這北府君遲遲不走,他便問道,“北府君可還有事,盡管說來。”


    “總殿英明。”


    北府君不鹹不淡地恭維了一句,接著道,“總殿,您應當也知曉——如今大會武在即,但七位仙人遲遲未歸,臣今日除了拜見以外,便還想向總殿請示,這七仙會武該如何辦下去?”


    於是,圖窮匕見。


    這一刻,昨天就已經在秦梓蒼與郀闔的交談中對天殿事務有所了解的江南,終於知曉了天闕城五方府君打的什麽算盤。


    ——七仙會武,原本是天闕五方軍勢與天殿七仙進行對弈,向離宮展示無上戰力的一環。但如今天殿七仙鎮壓葬海裂縫,遲遲未歸,這任務自然就落在了他這總殿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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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五方府君……是想讓他在大會武上出醜!


    江南心頭恍然,麵兒上卻不露聲色,“七仙不在,自由本殿親自會武五方軍勢,北府君不必擔心了。”


    話音落下,北府君一愣。


    看著江南毫無變化的神色,這下輪到他摸不著頭腦了。


    ——讓江南做出這樣的承諾,的確是他今日前來的目的。可是江南答應得如此幹脆,反倒讓他心頭有些茫然。


    這為年輕總殿,難道不知曉五方軍勢的戰力麽?還是說……他覺得自己能與堪比仙人的五方戰陣會武?


    但納悶兒歸納悶兒,此時卻萬萬不可沉默,於是北府君再一躬身,誠惶誠恐,“總殿辛勞——臣實在慚愧,奈何臣等境界低微實難與五軍會武,便隻能靜候瞻矚總殿之無雙英姿。”


    一頓吹捧後,北府君方才便恭敬告退,退出了正威殿,回了天闕城。


    留下江南,坐在殿上,麵色漠然。


    他自然知道自己突然繼任天之總殿,自有會無數人心頭不滿。


    一開始,他還想著怎麽讓天殿上下心服口服,否則人人都給你上眼藥,那沒法玩兒了。


    但,也總不能直接摁著他們腦袋錘一頓吧?


    這可是堂堂離宮,又不是土匪窩。


    但現在,機會卻是來了。


    五方府君想給他個下馬威,讓他出醜。


    那他就借此機會讓那些看他不順眼的家夥,徹底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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