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


    雙臂倚在陽台上,雲帆怔怔地盯著窗外的風景,看得出神。


    許是由於少年心性,雲帆抿起嘴角,略微帶著一絲孩子氣的他如同惡作劇般,下意識地朝著窗子哈了一口氣。


    頓時,白色的霧從他的口中噴吐而出,打在窗玻璃上,使得那一小塊地方投射進來的光線變得模糊不清。


    探出手,雲帆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劃過玻璃,在哈氣覆蓋的地方勾勾畫畫。


    不久,三個小人的形象躍然於窗戶表麵。


    而隨著指尖蜻蜓點水般的離開,雲帆感到了手指上那些開裂的口子隱隱作痛。


    想來,應該是接觸到水汽的緣故。


    “爸,媽...”


    眉毛輕輕顫動,雲帆喃喃自語,他的聲音中,流轉著無盡的悲痛之意。


    怔了良久,雲帆再度哈出一口氣,在三人小人的旁邊,潦草地勾勒幾下,就畫出了一張露出尖銳牙齒的笑臉和一座雪花形狀的獎杯。


    “要學會笑啊,雲帆。”


    拍打著自己的臉蛋,雲帆的苦瓜臉上硬是擠出一抹笑容。


    而後,那笑意愈發變得深重,透過玻璃反射的倒影,雲帆分明可以看到,自己的臉仿佛帶著一絲絲妖異的邪氣。


    “嘶。”


    深吸一口氣,雲帆搖了搖頭,將繁雜的思緒全部拋掉。


    砰!


    邁開腳步,雲帆走到洗手間內,而後,嘩嘩的流水聲傳來。


    沒過多久,拿著一塊揉搓過的毛巾,雲帆緩緩走到了老舊的櫃子旁,抬手抓起了一副相框。


    裏麵,是一張略微有些發黃的照片。


    那是雲帆的全家福。


    動作突然變得十分謹慎,雲帆小心翼翼地抓著相框,一絲不苟地細細擦拭著它。


    緊接著,是那座蒙上了些許灰塵的冰晶獎杯。


    五年以來,近乎每一個夜晚,在這不足五十平米的房屋內,雲帆都會一遍一遍地重複著這樣的動作,直到他自己滿意。


    隻不過...


    前兩天,由於重新回歸驚懼夢魘,退出遊戲便倒頭就睡的他忽略了這件事。


    而今晚,雲帆終於將自己的這個老習慣重新撿起。


    “嗯。”


    直到月光越發明亮,雲帆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而這時...


    咕嚕嚕。


    雲帆突然聽到,自己的肚子發出了代表饑餓的叫聲。


    從衣櫃裏取出因為縮水而顯得有些小的棉衣,雲帆穿戴整齊,踏著棉鞋走出屋子。


    ......


    老舊的筒子樓,樓道裏的聲控燈早就已經壞掉。


    但,


    無比熟悉這裏的雲帆閉著眼睛都能邁下每一階台階。


    嘎吱。


    嘎吱。


    走過覆蓋著厚厚積雪的街道,不遠處公交站點那閃爍著各色光芒的站牌映入雲帆的眼簾。


    那上麵,赫然是驚懼夢魘遊戲的大幅廣告。


    而廣告前,兩個高中生模樣的孩子揉搓著通紅的耳朵,神情激動地大聲嚷嚷。


    “明子,你玩了這個最近很火的遊戲嗎?”


    “當然了,我現在馬上要衝上青銅段位了。”


    “我去!你咋會那麽強?我為什麽在黑鐵五打逃亡者都困難得要死?”


    “嘿嘿,你肯定沒看教學視頻吧。最近啊,網上有個id叫異鄉人的處刑者大佬出了很多教學視頻,你今天晚上認真學學,保你上大分...”


    嘎吱。


    一個不起眼的身影與兩個少年擦肩而過,在霓虹燈的照射下,他的臉上的笑容顯得格外燦爛。


    ......


    二十幾分鍾後。


    吸溜!


    雲帆的家裏,響起了連續不斷的吸溜聲。


    坐在床上,雲帆裹著厚厚的棉被,他的手裏還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麵條。


    那是一碗混雜著半碗肥羊卷的小麵,聞上去香噴噴的。


    剛剛,雲帆從樓下的火鍋店裏買了半斤肥羊肉和一袋手擀麵。


    “爽!”


    一碗麵下肚,雲帆仍有些意猶未盡地咂了咂嘴巴。


    抽過一張紙巾,雲帆將其折疊兩次,擦拭著嘴角邊的蘸料。


    嗡!嗡!嗡!


    忽然,雲帆發現手機屏幕亮起,並發出嗡嗡的叫聲。


    “語音通話?”


    手指滑開屏幕,看到上麵的備注,雲帆皺起眉頭,仿佛陷入苦思之中。


    “哦!”


    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雲帆似乎是回想起了對麵的那人是誰。


    旋即,他按下綠色的通話鍵。


    “喂,是異鄉人大佬嗎?”


    一道激動的聲音頓時響徹在屋內。


    “騰哥,是我。”


    雲帆的聲音帶著幾分笑意,他開口回應。


    對麵的那個男人,是他曾經的老對手之一,同時也是他的學生。


    雲帆看了眼備注,上麵寫的是“戰鬥的騰騰”。


    他對這人印象很深,這是一個人屠雙皇。


    作為人皇,戰鬥的騰騰經常會排到異鄉人這個怪物,遭受過不少的毒打。


    而作為屠皇,他又要在當年那個異鄉人統治驚懼夢魘的年代通宵翻找雲帆的對局視頻,不知多少次熬夜學習雲帆的對局思路和技術。


    毫不誇張地說,在內測第一賽季,榜上的屠皇們哪個沒有鑽研過異鄉人的打法?


    到了後來,不堪騷擾的雲帆索性拉了一個屠皇群,在裏麵分享自己的經驗之談。


    一來二去,雲帆在閑聊中了解到了不少人的身份。


    當然,在互相來往之間,當他們知道異鄉人隻是一個高中生的時候,整個群裏的一眾屠皇捶胸頓足。


    就差抱怨老天生的不公平了!


    而當時,才剛剛大學畢業的“戰鬥的騰騰”算得上比較年長。


    故此,雲帆才稱其為“騰哥”。


    你叫我大佬,我叫你哥,咱們各論各的,互不影響。


    “好久不見,異佬。”


    手機話筒裏,傳來了戰鬥的騰騰的聲音。


    “好久不見。”雲帆笑眯眯地回應,緊接著,他搶先開口發問,“騰哥,這麽晚,有什麽事嗎?”


    他不相信,這麽久沒有聯係的人,僅僅是為了敘舊。


    果然...


    “異佬,現在也上大學了吧。”


    “說起來,也是一段緣分。正是由於我當年廢寢忘食地研究你的打法體係,我才得以對驚懼夢魘這個遊戲有了這麽深刻的理解。”


    “現在,我叫騰騰解說,驚懼夢魘成了我吃飯的家夥。”


    屏幕對麵,騰騰解說眉梢堆起,似乎是在懷念著些什麽。


    “今天,我在處刑者榜單翻到了一場大神對局,我還奇怪呢,哪個屠皇這麽勇,敢玩電鋸?”


    “沒想到啊,竟然是你。”


    騰騰解說的聲音突然變得斷斷續續,雲帆隻得抓過手機,走到窗邊。


    “嗯,我在聽,你說。”


    靠著窗台,雲帆忽然發現屋裏的溫度有些不對勁。


    他俯下身子,伸手搭在暖氣片上,入手的是一陣冰冷的寒意。


    “這破供暖...”


    雲帆小聲地嘀咕著,輕輕吐槽了幾句。


    “異佬,我解說了你的那場對局。操作還是那麽的熟悉啊,哈哈哈!我...”


    聽著對麵的大笑聲,雲帆皺起了眉頭。


    曾經,兩人也算得上是關係還不錯的朋友。


    但騰騰解說話裏話外的意思,卻盡顯生疏之意。


    “騰哥,是授權的事嗎?”


    雲帆聲音帶上了幾分冷冽,像是要拒人於千裏之外。


    他打斷了騰騰解說市儈的客套,直接了當地發問。


    授權,這其實早已是一個見怪不怪、人盡皆知的事情了。


    如果,一個人想要經常解說某名主播或者高玩的對局,那必然要給對方一些相應的好處。


    不然的話,人家憑什麽答應你?


    對於主播來說,可能刷上一些超級火箭,對方就會給你解說的授權。


    但,對於不是主播的異鄉人,這事就需要麵談了。


    簡單的推測一番,雲帆已經明白了騰騰解說的來意。


    接下來,無非就是錢多錢少的問題罷了。


    “唉。”


    雲帆失落地歎了口氣。


    他本以為舊友來電,會像以前那樣輕鬆愜意地聊聊近況、問聲安好。


    可誰曾想,曾經無話不談的朋友竟然變得這般生疏客套。


    果然啊!


    人都是會變的。


    手機兩端,兩個人都沉默了半晌。


    而後,他們近乎同時開口。


    “騰哥,拿我當朋友的話,就別提錢的事了。”


    “異佬,以後關於你的對局,收益五五分...”


    什麽?


    兩人的話音分別在對方的耳邊炸響,他們再一次陷入沉默當中。


    “異佬,你退遊之後的事,我大概也了解了一點。”


    “當年,我也沒能幫上你什麽。因為,那個時候我還窮困潦倒,隻知道打遊戲。”


    “可現在不一樣了,你要是還認我這個騰哥,我們就五五分成。等你以後不困難了,再提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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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還是騰騰解說開口打破了僵局。


    “嗬。”


    雲帆笑了,那笑聲裏滿是感激與心酸。


    他怎麽能不明白,剛才是自己誤會了騰騰解說!


    一般來說,授權這種行為隻需要一次性給一筆錢,後續的收益多少與原主再無其他關係。


    可現在,騰騰解說提出的意見分明是為自己著想。


    要知道,解說這一行當要花費大量的時間剪素材、選文案,遠比自己隨手打一局素材容易的多。


    況且,作為遠古時期的巔峰屠皇,自己的名聲遠沒有以前那麽響亮。


    而既然自己的騰哥變成了騰騰解說,那他無疑是有相當程度的知名度。


    這也意味著,不是騰哥蹭自己的熱度。


    相反,是人家在幫襯自己。


    “二八分,不然我心不安...”


    理順思路,雲帆毫不猶豫地回絕了騰騰解說之前的提議。


    但...


    “就按我說的定了!”


    電話那頭,騰騰解說的聲音斬釘截鐵。


    “那異佬,我這邊先不打擾你,掛了哈!”


    騰騰解說話語一落,就要掛斷電話。


    然而...


    “等等,騰哥!”雲帆略帶顫抖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我還有點事想問你...”


    “為什麽,他們稱呼小醜是下水道?”


    借著這個話茬,雲帆問出了他心中最不解的問題。


    ......


    另一端。


    啪!


    騰騰解說點燃一根煙,用力嘬了一口煙嘴。


    “異佬。”騰騰解說苦笑,“醜皇的時代,早已是過去式了。”


    在驚懼夢魘遊戲中,特別強勢的處刑者或逃亡者的名字後會冠以一“皇”字,以彰顯他們的強大。


    而當年,以一手電鋸小醜大殺四方的異鄉人無疑是實至名歸的最強醜皇。


    “內測第二賽季中期開始,驚懼夢魘遊戲裏出現了一大批從特性上天生克製小醜的逃亡者。醜皇時代,自此從鼎盛變得逐漸衰弱。”


    “但要說最關鍵的標誌點,還是第二屆聯賽的四強賽上。”


    “第二賽季那位自稱繼承了你衣缽的巔峰屠皇,最終艱難保平,無緣決賽。”


    叮,叮。


    突然,雲帆的手機收到了一條視頻。


    雲帆點擊屏幕,而後,一個以小醜視角進展的對局視頻緩緩播放著。


    【遊戲,正式開始!】


    伴著係統的提示音,小醜開始行動起來。


    找魔能光團、附魔、拉鋸...


    行雲流水的一套操作下來,小醜開始了它的找人進程。


    而後,


    是痛苦的開始。


    雲帆終於明白騰騰解說所謂的從特性上就天克小醜是什麽意思了。


    滋滋滋...


    電鋸聲戛然而止,在雲帆的視野裏,小醜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吸到了牆麵上。


    而究其原因,隻不過是因為它在追人避無可避的道路上踩到了一麵黑色小旗。


    望著逃遠了的逃亡者,小醜無奈之下隻得再次裝配魔能光團。


    可誰知,那名逃亡者竟然折返回來,又是一麵黑旗扔在了小醜腳下。


    咚!


    再度被吸上牆麵,魔能光團隨著消失。


    而後,小醜轉身離去,在另一台密碼機處發現了獵人。


    可...


    從槍口噴湧出的火光,斷絕了小醜想要解鎖一階特性的念頭。


    嗡!


    在它的四處兜轉之中,五台密碼機,亮了!


    大門位置刺耳的警報聲響起。


    而這時,場上才隻有一人被掛上過獻祭之椅。


    緊接著,是一場漫長的開門戰。


    ...


    咻!


    視頻的盡頭,小醜的腳底金芒一閃,在逃亡者衝出大門的前一刻,它一個閃現回身將其擊倒在地。


    【平局。】


    眼前,血紅字體浮現而出。


    “我宣布...”在視頻的最後幾十秒,渾身散發著黑氣的小醜緩緩開口,“醜皇時代,就此落幕。”


    “這就是最關鍵的標誌點,自此,由你開創的醜皇時代被這位巔峰屠皇宣告終結。”


    “從那以後,原本榜單上基本全是電鋸的盛況再也看不到了。”


    騰騰解說眼神迷離,香煙已經隻剩下了一個煙蒂。


    “小醜的機製其實放到現在也是無可挑剔的,隻不過,不再適合當前版本了...”


    騰騰解說語速飛快,卻被突然打斷。


    “他誰啊?”


    雲帆凝視著黑下去的手機屏幕,語氣有些不爽。


    “落幕麽?為什麽,我感覺,才剛剛開始呢。”


    “啊?”騰騰解說一愣,“開始?可是這...”


    “不好意思。”


    “因為...”


    “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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