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人的樣貌,自己從未見過。


    但聽她的聲音,卻再熟悉不過。


    “悠然姐?”秀秀稍一遲疑,說出了這名字。


    走進門內之人,正是李悠然。


    不過,此刻她不似往常,並沒有麵蒙白紗。


    當然,秀秀知道,眼前所見的容貌,多半也不是她的真實容貌。


    因為,這張臉實在不怎麽好看,皮膚發黃,眼睛無神,鼻子很塌,嘴唇很薄,有點顯老,跟她動聽的聲音相差十萬八千裏。


    “你怎麽會在昆彌?”秀秀接著問道,說著摸了摸她的假臉:“這麵具倒是挺像真的。”


    “什麽麵具,這就我的臉。”


    李悠然笑著撥開她的手:“你能來,我為什麽不能來?咱們坐下說可好?”


    “剛搬進來,啥都沒有。”秀秀指了指屋內,空蕩蕩的樣子,一張簡床,兩把陳舊木椅:“要不咱兩出去找個什麽地方坐一坐?”


    “昆彌城裏哪有閑聊的地方?找個寺廟還差不多。”


    李悠然已經坐在了床上:“你也別跟我客氣了,我這次來找你有正事。”


    說著,從懷中掏出個儲物袋,輕輕放在床上:“你幫我一個忙,什麽時候路過樂韻宗,把這儲物袋捎回去,給我師傅。”


    說到此處,聲音低了下來:“就說我已身隕道消,不能伺候她老人家了。”


    秀秀聽得一愣,少許明白過來,這是要假死交代後事呢。


    私奔?


    她第一時間便想到這兩個字。再聯想不久之前聽到的傳聞,事情就很明朗了。


    “你來西南,是來找魁木峰的罷?”說著,幾步走過去,坐到她身邊。


    李悠然點了點頭,眼睛卻不知在看哪裏。


    秀秀又道:“看你這義無反顧的模樣,看來已經找到他了?”


    李悠然搖了搖頭:“沒有。”


    “沒有找到?那你怎麽一副要跟著他私奔的架勢。”秀秀笑道:“你要是不說實話,我就不幫你的忙。”


    李悠然道:“你這麽聰明,自己猜便好了,還用我告訴你?”


    “那就是找到無疑,”秀秀眼睛一轉:“這麽說來,魁木峰也喜歡你?”


    李悠然心說像魁木峰這樣的天地英雄,怎麽會輕易動心。便與秀秀回道:“他現在落難,哪有心思去顧旁的。”


    “那你還傻乎乎地跟著他跑?便算你再怎麽喜歡,也不必如此倒貼罷?”


    “你別光說我,”李悠然見她越說越有刨根問底的架勢,連忙岔開話題:


    “你來昆彌做什麽?怎麽魏不二也在?你跟他好……”


    秀秀連忙攔住她的話,指了指隔壁,傳音給她:“你收斂著點,他已經是通靈境修士,就隔著這麽一堵牆,什麽聽不見?”


    李悠然倒來勁了。你剛才作弄我的時候,怎麽不管不顧。


    當即回道:“我都不怕,你怕什麽?你們兩個來昆彌,難不成也是私……”


    秀秀連忙伸手捂住她的嘴:“我怕了你,你的事,我再也不問,好不好?”


    李悠然笑說這還差不多。


    秀秀想了想,才與她回道:“你讓我幫你捎話,總得給我一個成套的故事罷?要不然,我就這麽把東西拿回去誰相信啊。還有,你師傅養了你這麽多年,耗費這麽多心血,你便忍心一走了之?她老人家還不得哭昏過去。”


    被她這般一說,李悠然的神情瞬間凝滯,心情也不大好了。


    默了半晌,才道:“要什麽故事?大宗弟子意外身亡,這樣的事情,每天發生的多了。被角魔殺了,探寶時死在了秘境裏,被邪修劫殺,在蠻荒被妖獸吃掉,一千種故事,你隨便編罷。至於怎麽圓的無懈可擊,就是你的事情了。要不然,就白長了這麽聰明的腦袋。”


    說著,目光一轉,似往樂韻宗的方向深深瞧去:“師傅養育之恩,自然比山還重,但她老人家門下這麽多弟子,多我不多,少我不少,也未必有多重要。再者說,她老人家洪福齊天,大道祥順,隻怕不久就要進階天人境,也顧不上為我難過吧?魁木峰則不一樣,他現今四麵楚歌,隻有我了。”


    未必有多重要?你是她最得意的弟子吧?


    秀秀這般腹誹道,但見話題越說越沉重,也不好再敲打,便又開起玩笑:“你這個白眼狼,我要是你師傅,就打斷你的腿。”


    “你打罷,真的打斷了,我心裏也好受一些。”


    “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子。”秀秀再不忍開她的玩笑,轉而擔心她的安危:“魁木峰現今還被宗盟通緝著,處境如此危險,你跟著他,豈不是也要被連累?”


    “不必擔心,”提起此事,李悠然神色才見寬鬆:“魁木峰現今雖然被通緝,但真正想抓他的人,也隻有常元宗望鴿一派中的某些人。宗盟不過是扛不住壓力,給了一道通用的通緝令,好在追蹤魁木峰的宗盟執法隊隻在頭幾個月下了力氣,這會兒大多撤回各自原本的守區。”


    她指了指昆彌城外:“現今還在追蹤魁木峰的,隻剩常元宗歸於望鴿一派的幾個執法隊,還有一些被強行征招來得附屬宗門修士,領頭的不過是幾個地橋境。但法華寺向來和常元宗合不來,上次傀蜮穀大典還吃了常元宗一記暗算,現在更是積怨尤深。昆彌城又有圓癡高僧作鎮,佛門清修之地,法華寺的和尚隻說不認得那通緝令,他們也不敢進城造次。”


    “魁木峰倒是聰明,找到一處清淨之地,”秀秀這下終於放心:“我聽人說,魁木峰逃亡之時,殺了很多宗盟的修士,此事應該是假的吧?”


    “當然是假的。要不然,宗盟哪肯輕易放過他?”李悠然有些氣憤:“其實,苟萬忠的事情,全是榕城駐地長老胡德第搞東搞西,跟他也八竿子打不著關係。望鴿的人自然也知道實情,但就是想拿這借口去打壓巴山,這才連累了魁木峰……”說著,巴拉巴拉說起魁木峰的冤枉來。


    “打住,”秀秀見她沒完沒了地說著,根本無窮無盡,連忙攔住她:“你說的事情,和我猜得也差不多,再往深了講,你也不知道。而且,跟我說這麽多有什麽用,我又不能把魁木峰從通緝名單上撤下去。”


    她的神色忽然鄭重起來,語重心長道:“現在的關鍵是,你們兩接下來怎麽辦?修行總得要聚靈陣罷?你的琴還彈不彈了?聞琴道場辦不辦了?如果我沒記錯,你的鎮海獸是琴鶴罷?每年一次聞琴道場,對你的大道至關重要……”


    李悠然倒是樂觀:“昆彌城裏有的是法華寺的聚靈陣。魁木峰認識一位總是身披鬥笠的無名前輩,與法華寺關係不差,這次來昆彌城,便是他引薦的。我們想請他出馬,找法華寺的高僧通融通融,大不了多付一些費用。我這些年,開了這麽多聞琴道場,積蓄還是不少的。至於以後的道場,不開就不開罷,我原先是想走樂眾之道,突破通靈境的時候容易一些。現今打算改成悅情之道,許是難了點,但還好已然摸到了一些門道……”


    秀秀聽著,心中歎了口氣。


    李悠然為了魁木峰,竟然把數十年的苦功,說扔就扔。須知道,她的情況極為特殊,開門境初期便感悟到了畢生大道所在,倘若照著既定軌跡修行下去,突破通靈境簡直易如反掌,便是成為天人境修士也大有希望。但這回換了大道,一切都已難說。


    對於這樣為愛癡狂,堅定無比的傻氣,她也不知該說什麽好。


    勸,顯然無用;不勸,又似乎要害了她。


    幾次欲言又止,終於暫時打消了勸她慎重的念頭。


    勸什麽?現在說什麽,估計她也聽不進去。


    李悠然說起未來的打算,就開始喋喋不休,沒完沒了。


    秀秀隻好端著耐心,仔細的聽,不時插一句話,算是為她助興。


    待她說的盡興將要離去,已是正午過後。


    臨走的時候,還不忘指了指牆腳那麵鏡子,揶揄笑道:“鍾師妹,這鏡子後麵藏著一道暗門,你可要小心防範,不要叫什麽心懷不軌的登徒子占了便宜。”


    “我這裏安全得很,”秀秀沒好氣道:“倒是你小心點,不要得意忘形,自己送上門倒貼……”


    話未說完,李悠然已經出了門,幾步便走遠了。


    秀秀見她回了對麵的屋子,才把鏡子再次挪開。一開門,卻瞧見門口黑漆漆堵著櫃子。


    當即直敲櫃壁,敲得咚咚作響。


    “你把櫃子又搬過來幹嘛?不嫌累麽?”


    “還不是為你避嫌。”不二連忙又把櫃子挪開,笑道:“李悠然這般精明,要是被她察覺這鏡子後麵的玄機,一挪鏡子,發現咱兩屋內通著門,那就糟糕了。”


    李悠然精明個屁。秀秀心道,根本就是個死腦筋。


    嘴上卻與不二道:“這不是欲蓋彌彰麽。”


    說著,忽然想起什麽,便問不二:“我們兩個方才說的,你都聽見了吧?”


    她說的這般肯定,不二想賴也賴不掉。


    若是說沒有,正好被上一句的“欲蓋彌彰”說中了。


    隻好點了點頭:“非是我故意想聽,隻是擔心你出事。”


    “少來,占了便宜還賣乖。”秀秀擺了擺手:“我也懶得跟你計較,你方才聽李悠然的話,有沒有聽出什麽?”


    “什麽?”


    “魁木峰十有八九就在這院裏麵住著。”秀秀語出驚人:“要我猜,說不定就在李悠然旁邊那間,而且兩個人的房子裏,肯定也有一道暗門連著。要不然,她怎麽知道我鏡子後麵藏著暗門?”


    “也許吧。”不二想了想,李悠然既然對魁木峰情根深種,跟他住在一個院子裏,倒也不是不可能。


    “也許罷?”秀秀奇道:“宏然修士界惡名昭著的大叛徒魁木峰就在此院中,你不想瞧一瞧麽?”


    魏不二好笑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說不準哪一日,我也成了惡名昭著的大叛徒怎麽辦。你是不是也要來圍觀?”


    秀秀笑道:“就憑你的膽量,也敢做大叛徒?你要是成了大叛徒,我便跟你一起叛變。”


    轉眼又想起正事:“你真的不想見見他?”


    不二搖了搖頭:“魁木峰若是在這裏,肯定知道咱們來了。他要是想見你我,自會找上門來。若是不出現,便是不方便,不想見,咱們何必自討苦吃,打擾旁人清修?更何況,咱們與他原本也沒什麽交情。”


    “你真是沒意思。”秀秀說罷,便一把將門關住:“跟你這些破家具好好待著罷。”


    ……


    正午過後,秀秀將隨身床單鋪好,原打算睡覺歇息。


    但想起李悠然的事情,又想起自己的大道機緣,竟翻來覆去睡不著了。


    在床上打了幾個來回滾,終於待不住了。


    一咕嚕爬起來,把鏡子移走,一開暗門,在往屋裏瞧,不二正盤腿坐在炕上,聚精會神地研究那本隻有總訣的《圓光術》。


    輕咳一聲,才開口問道:“你不是要去坊市麽?”


    “不急,等你休息好了。”不二看著書頭也不抬:“我一個人去,也不放心你。”


    秀秀心中一暖:“那我跟你去罷。”


    不二心想待著也是待著,倒不如出去走一走。那“禍至心靈”既然遲遲不到,說明禍事也該過了。


    便欣然應道:“你要是想去,我便陪你去。”


    秀秀笑道:“車軲轆一轉,倒成了你陪我。”


    雖是這般說著,但到底還是笑嘻嘻跟著不二出了門。


    兩個人剛到院中央,正說著話,卻忽然瞧見大門被人打開了。


    從外麵走進二男二女,四個修士打扮的人。


    其中,一個十分貌美的紫發女子一邊走,一邊向另一個似乎是為首者的女修說道:“李道友,他就在這個院子裏。”


    秀秀便向那為首女修瞧去。


    隻見她也向二人瞧過來,麵上稍稍有些驚詫的神情。


    秀秀一時也愣住了,瞧她的麵容如此熟悉,目光依舊灼灼。


    這不就是自己在夢中,那大漠孤城外見到的那個女修麽?


    ……


    (感謝狗戴勝長老萬賞,不枉我把您送到西北受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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