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上冷月已漸漸沉落。


    黑暗有退散的征兆。


    遙遠的天邊漸起曙光。


    空氣中的溫度亦不再清寒。


    可李三思的心卻並未回暖,反而寒意更甚。


    回想起抓鬼計劃的整個過程,他細思極恐。


    若真是自己人向那隻鬼通風報信的話,說明那個人很可能也已經不再是人,而同樣是一具被鬼附身了的行屍走肉。


    也就是說,自己的身邊很可能存在著第二隻鬼。


    而那隻鬼從周府滅門案開始,就一直混跡於執筆人的高層陣營中。


    它靜靜潛伏,默默觀望,參與並且製定了整個抓鬼計劃。


    它巋然不動,悄悄等待著機會。


    直到確定了自己這一行人何時來此處抓鬼時,它才以鬼界之間特有的,傳遞消息的方式,向自己的同伴發出預警,示意它盡快放棄新得到的宿主,潛藏起來。


    並在無人之處對前來探查的執筆人發動突然伏擊。


    於是才有了此前秦逍遙破門查探,鬼影突襲的故事。


    那麽那隻鬼究竟會是誰?


    從始至終,除了自己外,參與整個抓鬼計劃的,就隻有秦逍遙,三大金牌,白衣術士,以及逼王冷長空這六位。


    而冷長空從始至終都與自己待在一塊兒,他敢保證鬼怪絕沒有附他身的機會。


    至於秦逍遙,半步八樓的武道修為,就算鬼怪想要附身,隻怕也沒那個能力和膽量。


    白衣術士星魂更不要說,他的神念太過於強大,專克鬼怪邪魔,所以應該也不是他。


    那麽就隻剩下執筆人的三大金牌。


    細想許久,李青山和殷長空這二位金牌從抓捕周年林開始,直到回到執筆人衙門中時,都是一起行動,兩位七樓巔峰的高手在一塊兒,就算無法抵禦半步八樓的鬼,應該也不至於弱雞到會被鬼附身吧?


    反觀金牌楊千殺,無論是從周府回到衙門的那段路,還是前往三尺閣尋找白衣術士的過程,他都是獨自行動。


    如果他在那兩個時間段撞鬼了,便有極大的概率被鬼附身。


    “莫非真是楊頭兒?”


    李三思皺起眉,心情變得有些糟糕。


    他於沉默中沉思,變得極度忘我。


    以至於都忘了自己此時還處於王宅護衛的包圍圈中。


    王老爹早已沒了耐心,見小銅牌這個時候還敢神遊,完全沒把自己放在眼裏,不由大怒。


    他猛然起身,本已稍顯佝僂的身軀瞬間挺得筆直。


    “還不動手!”


    王老爹悲怒交加,大聲喝道,“給我打死他!屍體扔回執筆人衙門口!”


    聲音極大,語氣中滿含躁怒。


    看得出來這位平日裏不動如山的前任寺卿快要失去理智了。


    眾人噤若寒蟬,不敢說話。


    就連大管家都縮著脖子退到了一邊,他看了李三思一眼,心想你自求多福吧。


    領頭護衛大聲應諾,既然老爺已經發話,他自然更加無所顧忌。


    漸散的黑暗中,強大的武道之力瞬起,卷動滿空殺氣,在風中狂舞肆虐。


    下一刻便要將李三思完全吞沒。


    卻在這時,金色牢籠中傳來羅睺的低語,“是你自己來,還是需要本尊動手?”


    冰冷的語氣中沒有一絲感情。


    殺氣卻已然彌漫。


    李三思淡淡說道,“這點小事就不勞煩你了……我的劍氣,已經等待多時。”


    劍聖贈予的三道劍氣雖強,但太過於唯一。


    劍氣一出,無論見血與否,必然有來無回。


    並且這是他除了魔道祖師以外,目前擺在明麵上的最大底牌。


    必須好好珍惜。


    所以若非必要,李三思並不想以劍氣示敵。


    但此情此景,對方五樓攻勢已至,羅睺出手雖然能夠擺脫此前困境,並且能夠保證不被任何人發現它的存在。


    但李三思潛意識中並不想羅睺太過於頻繁的擁有這具身體的掌控權。


    因為他已經能感覺到自己的心性正在逐漸受到羅睺魔性的影響,變得冷厲且暴躁。


    並且這種情況在羅睺掌控自己身體的時候變得更加明顯。


    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該讓它低調一段時間了。


    心念至此,李三思漠然抬頭,右手隨之向前,掌心忽然出現了一道雪白燦烈的劍光。


    有劍氣隨之升騰,起步微弱,眨眼間便成大河洶湧之勢。


    波瀾壯闊中,大河劍氣正欲落入黑夜,將彌漫至身前的武道之力盡數斬斷。


    遠空卻有另一道極強的劍氣飛速逼近此處。


    不過瞬間,那道自遠而來的劍氣便已跨過黎明和黑暗之間的縫隙,以極快的速度當空斬下,輕而易舉將領頭護衛的武道之力完全摧毀。


    與此同時,一道黑衣身影禦劍而至,伴隨著一陣猛烈的破空聲出現在眾人麵前。


    “誰這麽大膽,敢對執筆人動手?摸摸自己的腦袋還在不在!”


    那道身影剛一出現,便自禦劍之勢轉為淩空而立。


    右手一招,重劍已然出現在他掌心,隨手一抖,便又散落滿身劍意。


    府內丫鬟下人無不驚駭。


    此人是誰?除了劍意驚人外,渾身上下竟還散發著一股濃濃的逼氣。


    領頭護衛卻一眼就認出了此人。


    準確的說,是認出了此人身上的獨特氣質。


    放眼大魏朝,能同時擁有如此強大的六樓劍意,以及強烈逼氣的劍修,除了執筆人中那位有著逼王美稱的銀牌冷長空外,還能有誰?


    李三思看了一眼擋在自己身前的逼王,心想來的還真及時,又替自己省了一道劍氣。


    他默不作聲放下了右手,自身劍氣隨之退回到思維宮殿,正準備問下那道鬼影的情況,暗影間卻忽然飄來領頭護衛的冷喝聲,“冷長空,你想幹什麽?少卿大人的府宅,豈容你放肆?”


    語氣中帶著強烈的譴責之意。


    冷長空聞言卻隻是漠然搖頭,他看也不看對方,右手微屈,輕撫長劍,隨之冷笑道,“你沒資格跟我說話,叫你們管事的出來。”


    逼王就是吊!…李三思暗歎一聲,不過這少卿府宅的打手好嚇唬,姓王的老寺卿可不好應付。


    果然,冷長空話剛落下沒多久,王老爹便揮手喝退了滿臉怒氣的領頭護衛。


    老頭子臉上的悲戚情緒不知何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則是一抹久經官場的威嚴和從容。


    在王懷臣這位小少卿正式進入官場之前,大理寺可全靠著王寺卿這條大腿撐著在。


    在三法司與刑獄司的多年爭鬥中,王寺卿也一直是挑大梁的主力。


    當年的刑獄司三大司長可沒少在這老頭手上吃過虧。


    若非刑獄司的探案功底確實足夠牛逼,加上獄神大人的影響力足夠大,隻怕扣在刑獄司頭上那頂,大魏探案界最高學府的帽子早就被摘掉了。


    如今王寺卿雖已退出官場多年,但與刑獄司勢不兩立的決心與城府卻依然在。


    此前見李三思這枚小銅牌在他麵前擺譜已經足夠驚怒。


    如今又被一位趾高氣昂的銀牌指著鼻子裝逼。


    他終於忍不住了。


    破曉前的第一縷曙光中,王寺卿緩步跨過了那扇破敗的屋門,踏著滿地的殘碎木屑,來到懸於半空的冷長空麵前。


    雖是老朽姿態,又是獨身而立,看上去有那麽幾分孤獨和落寞。


    可當他停步止身,稍稍理順了自己身上那件隨意披上的長袍,仔細整理了下在冷風之間稍有繚亂的白發,隨後背起雙手,微昂起頭,重新擺正眼神去看半空中的冷長空時,他的所有孤獨和落寞便又盡數化作難言的冷漠和傲氣。


    文官的風骨和氣魄將他環繞。


    以至於哪怕逼王此時保持著居高臨下的姿勢,但在看到王寺卿那漠視的眼神後,他終究還是不敢與之對視太久,隻能默默轉過頭去,罵了聲真晦氣......王懷臣一死,這府內就沒人了不成?怎麽這老頭跑出來了?


    “老朽王清正,府宅管事人。”


    王寺卿望著冷長空,平靜開口,“你與我有話說?”


    聲音不大,顯得十分平緩。


    語氣更是無比淡漠,聽上去就像是最尋常的問話。


    可冷長空卻感覺到有股極強的壓迫感逼麵而來,搞得他不上不下,好不難受。


    想要說幾句場麵話來找回自信,可他一看到王寺卿的眼神,便有些露怯,想要裝逼都已不能夠。


    老一輩的文官氣魄可真不是蓋的。


    明明不曾修行,單靠那一身強大氣場便足以震懾人心。


    冷長空聽聞過前任大理寺寺卿王清正的故事,知道眼前這老頭是個狠人。


    他不敢造次,剛準備低調退下,對方的聲音卻再次響起,“看來你並不行,執筆人這些年是越來越不成氣候了……也罷,不多說了,讓能做主的出來吧。”


    萬萬沒想到啊,這老寺卿方一出場表態,便將局勢逆轉。


    府宅內的下人和丫鬟們頓覺神清氣爽,積蓄了一整晚的鬱氣終於在此刻消散殆盡。


    領頭護衛帶著手下的人一字排開,站在了自家老爺身後。


    所有人保持戰意,做好了隨時開戰的準備。


    府宅內的大管家是唯一主和派的人,如今少卿大人已死,最重要的事情是查明真相和處理後事,其他的,都可延後再論啊。


    雙方沒必要在此時鬧這麽僵。


    他沉默片刻,剛準備站出來勸和,遠空忽然又有聲音傳來,深沉厚重,猶如暮鼓晨鍾,“清正大人,在家享清福不好嗎?何必又來插手執筆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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