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確實變了。


    變的性情陰暗。


    起初的時候,陳暮以為,老皇帝隻是心情不好,會做一些反常的事情。


    比如打死小太監。


    或者打死犯了錯了宮女。


    畢竟,老皇帝之前也做過類似的事情。


    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所承受的壓力無法想象的,有時候也需要發泄。


    陳暮並沒有在意。


    但是。


    當萬貴妃離開皇宮之後,老皇帝的這些暴躁的舉動,越來越多。


    而且越來越離譜。


    他有一次,僅僅是因為有人打碎了一件不起眼的茶壺,就將這人給活生生的打死了。


    而更怪異的是,那天他原本的心情很好的。


    再後來。


    當陸行舟在蜀線做的那些事情傳回來的時候,老皇帝的舉動,再一次讓陳暮有了一些陌生的感覺。


    陸行舟將整個蜀線串聯起來,在草原麵前,形成了一條真正的銅牆鐵壁。


    而且,將整個蜀線上,幾乎所有的草原的奸細都給除掉了。


    還蜀線清朗。


    這是多麽大的功績。


    雖然陸行舟在其中有一些殺戮過重,但那也是權宜之計。


    畢竟時間有限。


    陸行舟不可能慢慢的去做的。


    隻能以雷霆手段而行之。


    但是,老皇帝知道了這些事情以後,竟然表現出了懷疑。


    而且是很明顯的懷疑。


    懷疑陸行舟有別的想法。


    更是,在陸行舟回長安城的路上,就開始布局,準備將陸行舟給替換掉。


    這讓陳暮有些不可思議。


    就在昨晚上。


    陳暮向老皇帝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如今的大魏朝形勢,還離不開陸行舟,東廠也不能突然換人。


    否則。


    會讓以前所做的事情全部都功虧一簣。


    尤其是蜀線。


    真的會有麻煩的。


    但往日,會認真思考這些事情的老皇帝,卻直接勃然大怒。


    他聲嘶力竭的把陳暮訓斥了一頓。


    並趕出了禦書房。


    懲罰後者在這禦書房外麵守了一晚上。


    這個時候,宋昭去見老皇帝,陳暮也是被命令等候在外麵,不得入內。


    這讓陳暮不敢相信。


    以老皇帝對他的信任程度,以往是絕對不會做出這等事情的。


    “陛下他,不是以前的陛下了。”


    陳暮盯著陸行舟,又是深深的歎了口氣,


    “稍候進去的時候,你好自為之。”


    “多謝陳公公提醒。”


    陸行舟聽著陳暮的這些話,目光閃爍了一下,並沒有多問。


    他這個時候,其實還沒有搞清楚發生了什麽。


    他眯著眼睛看向了陳暮。


    然後施展了讀心術。


    “陛下,難道是受了那回光丹的影響……畢竟是帶著血腥的丹藥啊……”


    “如果真的是……這可要如何是好啊……”


    陸行舟聽到了陳暮陳公公的心聲。


    這目光微微閃爍了一下,並沒有做聲。


    而是依舊弓著身子,在這裏等候著。


    但是他心裏卻已經有了一些猜測。


    老皇帝之所以做這些事情,很有可能正是如陳暮心裏所想,受到了那所謂的回光丹的影響。


    如果是這樣。


    那現在老皇帝所作的一切,就變的合理了起來。


    一個被丹藥影響,失去了原本的判斷力的老皇帝,做出任何不可思議的事情,都是情理之中。


    “總是能解決的。”


    陸行舟目光閃爍了一下,嘴角兒微微挑了起來。


    而心裏之前積攢著的那些憤怒,那些不甘心,也都是在這時候,慢慢的減弱了。


    如果是原本的那個老皇帝,想要架空自己,想要限製自己。


    陸行舟還真的會有些麻煩。


    畢竟,那個老皇帝,是真的手段超凡。


    和他鬥,陸行舟真得費無數的心思,甚至還得付出不少的代價。


    才有可能成功。


    但如果是一個受到丹藥影響,已經沒剩下多少理智的昏庸老頭,那就沒什麽威脅了。


    陸行舟自信,能夠化解一切。


    隻不過是時間的問題而已。


    吱呀。


    陸行舟心中冷笑的時候,這禦書房的大門慢慢的被打開了。


    裏麵走出來了剛剛見過老皇帝的宋昭。


    禦馬監的掌印。


    大概有很長時間沒有和宋昭見過麵了。


    這個太監,依舊和當年一樣,麵容稚嫩,白皙,身子還是和孩童一樣。


    給人一種精致玲瓏的感覺。


    他的臉頰上,帶著些許紅潤,頭發有一些淩亂。


    走出禦書房大門的時候,姿態還有些扭捏。


    陳暮看著這一幕,眉頭忍不住的皺了起來,臉上有著掩飾不住的厭惡閃爍而過。


    他自然是知道宋昭在禦書房裏做了什麽。


    “陸公公回來了啊。”


    宋昭看到了陸行舟,這目光也是閃爍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恢複了。


    他笑眯眯的走下來,站在了陸行舟的對麵,


    “聽陛下方才說,陸公公在蜀線,做的有些過火了啊,您可要當心啊,陛下心情不是很好。”


    “多謝宋公公提醒。”


    陸行舟看都沒有看宋昭,然後身子側過。


    盡量讓自己的衣服和宋昭完全沒有接觸,然後朝著禦書房裏走去。


    他也是真的厭惡這宋昭。


    畢竟,做那種事情,真的是有些惡心。


    “哼。”


    宋昭看著陸行舟的背影,稚嫩的臉龐上,閃過了幾分掩飾不住的陰森,冷笑道,


    “裝模作樣。”


    “東廠很快就沒落了,咱家的西廠,才是這大魏朝真正的刀!”


    方才。


    在這禦書房裏麵,他一邊和老皇帝做著那些苟且的事情,一邊商定了一件事情。


    東輯事廠,做事太過於越界。


    老皇帝已經看不慣了。


    於是,便找到了更信任的宋昭,然後準備重新組建西廠。


    取代東廠原本的職責。


    至於東廠,則是開始陸續的要被邊緣化,然後再度慢慢取消了。


    之所以是慢慢的取消。


    是因為。


    東廠在蜀線做的事情,還沒有穩定下來。


    如果立刻取消的話,容易引起一係列的麻煩,還得讓東廠繼續在維持一段時間。


    但別的地方,就徹底不需要東廠來插手了。


    尤其是。


    老皇帝打算清洗天下世家的事情。


    將由西廠來做。


    “哎。”


    陳暮自然是也聽到了宋昭的那些自言自語的話,他的眉頭也是皺了一下。


    然後有些擔憂的看向了這禦書房裏麵。


    裏麵有些昏暗。


    還有一些潮濕的,甚至是帶著些奇怪味道的氣息。


    那是老皇帝和宋昭留下的。


    視線最深處,陳暮能夠看到陸行舟跪在了老黃都的腳下。


    而老皇帝則是正靠在臨時休息的臥榻上,手裏端著一杯茶,正慢慢的品著。


    他的臉上有些舒適。


    還有幾分不耐煩。


    “長安城裏的動靜,你都看到了吧?”


    茶杯裏的水,慢慢的喝光了。


    老皇帝將空茶杯放在了桌子上,淡淡的笑了笑,居高臨下俯視著陸行舟,冷聲問道,


    “知道自己犯下了多麽大的錯誤吧?”


    “奴才知道。”


    陸行舟沒有辯解,也沒有反抗,沉聲道,


    “奴才知罪。”


    “奴才沒有任何解釋,是奴才辦事不利,給陛下添麻煩了。”


    “奴才這次回來,就是請陛下責罰的。”


    “陛下要殺要剮,奴才都沒有任何怨言!”


    陸行舟說完,雙手交叉在了額頭之前,貼在了這地麵之上。


    虔誠又謙卑。


    剛剛。


    第一眼見到宋昭的時候,他對後者施展了讀心術。


    後來又聽到了宋昭的那些話。


    而進了禦書房以後。


    他又對老皇帝施展了讀心術。


    也看到了一些東西。


    他大概已經判斷出來了老皇帝的意圖。


    建立西廠。


    打壓東廠。


    但臨時,還需要東廠維持蜀線的穩定,大概半年左右。


    半年後再徹底取締東廠。


    一切以西廠為主。


    以陸行舟現在的力量,還沒有辦法和老皇帝正麵抗衡。


    反正還能夠有半年的時間。


    陸行舟自信可以在這一段時間裏麵安排好一切。


    所以,為了,現在讓自己少受一些皮肉之苦,少受一些罪,也為了讓東廠的那些番役們,少受一些麻煩,他決定服軟。


    用最虔誠,最謙卑的態度,打消老皇帝的疑慮。


    讓後者認為自己徹底沒有威脅。


    以放鬆後者的警惕。


    也少一些對自己的懲罰。


    “你倒是爽快。”


    老皇帝聽著陸行舟的這番話,眉頭頓時皺了一下。


    他突然間覺的有些憋屈。


    原本,他還以為陸行舟會辯解一下,至少說些什麽,然後,自己可以順勢懲罰他。


    至少能打個幾十杖。


    給後者長長教訓。


    但這家夥,竟然直接就認錯了,完全任打任罰的樣子。


    這倒是讓老皇帝有點兒怒氣發泄不出來的感覺。


    他頓了一下,怒聲哼道,


    “你以為,你嘴上認個錯,就能彌補這一切嗎?”


    “現在整個天下的人,都在指責朕,都在罵朕,說朕是個昏君,非得讓東廠做什麽事情,攪的天下大亂。”


    “你光是磕個頭,就能解決了?”


    “奴才無能!”


    陸行舟依舊是不動聲色,但語氣裏卻帶著些許的假裝出來的無奈和惶恐,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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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奴才讓陛下聲譽受損,奴才……願意接受陛下的任何懲罰!”


    “隻求陛下給奴才個機會!”


    “讓奴才最後幫陛下,把蜀線的爛攤子徹底收拾好!”


    “求陛下給奴才機會!”


    “讓奴才在臨死前,幫陛下完成這些事情,奴才也死而無憾了!”


    陸行舟說的有些涕淚橫流。


    但其實這一切,都是用內力給逼出來的。


    給老皇帝演戲看的。


    “哎!”


    老皇帝聽著陸行舟的這番話,再看看陸行舟的這滿頭白發,也是想到了之前白羽丹的事情。


    陸行舟隻剩下幾年的壽命而已。


    當年也是為了給自己辦事,才會變的如此啊。


    雖然犯了錯。


    但,也是情有可原。


    這世界上,又有誰不會犯錯誤呢?


    老皇帝心裏有些軟了。


    皺著眉頭遲疑了稍許,然後又是搖了搖頭,道,


    “行了,你到底是給蜀線做了些事情,朕不會真的拿你怎麽樣的。”


    “這些日子,就先呆在你的府邸裏麵,不要出門了!”


    “蜀線的事情,讓手底下的人去做吧。”


    “你也好好休息休息。”


    老皇帝雖然沒有發泄,沒有杖責懲罰陸行舟,但卻也將其禁足了。


    這一句話。


    陸行舟就再也不能離開那府宅半步。


    否則,就是抗旨。


    老皇帝雖然現在腦子有些不太正常,和之前相差甚遠,但卻依舊有些腦子的。


    他還是在防備著陸行舟。


    設法壓製他。


    盡量減弱他和東廠之間的聯係。


    同時,也是將這個信號釋放出去,讓天下的人都知道,東廠已經失勢了。


    這是對東廠最大的打擊。


    失勢的東廠。


    便對任何人都沒有了威脅。


    也自然,不會再有人支持,或者和東廠搞好關係了。


    哪怕老皇帝不親自滅了東廠,東廠也步履維艱了。


    他打的好算盤。


    “多謝陛下寬慰。”


    “多謝陛下隆恩!”


    “奴才感激涕零!”


    陸行舟聽到這些話,心裏露出了一絲笑容。


    看來自己示弱的計策還是管用的。


    老皇帝,確實和以前不一樣了,竟然真的被自己示弱給打動了。


    這哪是當年的殺伐果斷,冷血無情的老皇帝啊。


    當年。


    老皇帝如果想要處理自己,無論是磕頭求饒,還是涕淚橫流,都沒有效果的。


    而如今……嗬!


    這老皇帝分明就已經就是個被心裏的情緒所掌控的普通人了。


    而甚至,他連普通人都不如。


    因為他都控製不了自己的情緒,並且,十分輕易的就被外物給影響了!


    陸行舟一邊磕頭致謝,一邊在心裏冷笑。


    看到老皇帝這般樣子,他解決這件事情的把握,便是更大了。


    對付一個失去了自控能力的老頭子。


    隻是時間的問題而已。


    “奴才告退。”


    陸行舟站了起來,再度對著老皇帝鞠了一躬,然後低聲道,


    “奴才從此在府邸裏閉門思過,絕不出屋門半步。”


    “蜀線事宜,也定會盡快給陛下辦妥。”


    “去吧。”


    老皇帝擺了擺手。


    陸行舟這才是慢慢的,恭敬的倒退出了禦書房。


    走出了禦書房的大門。


    外麵的天色已經是有些黯淡了。


    夕陽掛在蒼穹上,淡淡的殷紅從遠處彌漫過來,好像是要將這整個皇城都給塗上了一層紅色。


    那種深沉,那種威嚴,更是顯得濃鬱了不少。


    “陳公公。”


    “保重。”


    陸行舟扭頭看了一眼麵色蒼老,眉宇間帶著失落和淒涼的陳暮,低聲囑咐了一句。


    陸行舟心裏的想法,不敢和陳暮說。


    雖然,陳暮知道老皇帝變了,也知道老皇帝現在的做法,很荒唐。


    但陳暮對老皇帝實在是太忠心了。


    所以,如果後者知道陸行舟心裏已經對老皇帝有了不敬的想法。


    必然是會阻止的。


    陸行舟不想給自己平白無故的增加敵人。


    所以,隻能說一句保重。


    接下來的這一段時間,陳暮陳公公肯定會想盡一切辦法,讓老皇帝恢複正常的。


    但估計,結局肯定會不太好。


    陳公公可能還會被老皇帝更加的厭惡,直到趕出禦書房。


    在某個地方,孤苦伶仃的養老。


    甚至,還會比這更慘。


    陸行舟不敢多想。


    “陸公公也保重。”


    陳暮看著陸行舟走夏台階的背影,也是以內力傳音,囑咐了一句,


    “籌建西廠的命令,昨日已經發出去了,西廠以後就會如日中天,宋昭那人心胸狹隘,手段凶殘,陸公公要當心啊。”


    陳暮,在心裏,是對陸行舟有好感的。


    有一部分是出於當初給陸行舟服用白羽丹的愧疚。


    還有一部分,出於杜先隆的恩情。


    最後,便是因為,他看的出來,陸行舟做的那些事情,真的是為家國著想。


    他看重陸行舟。


    所以,他囑托。


    但是他卻不能做什麽的。


    他需要留在老皇帝的身邊,幫老皇帝恢複到原來的樣子。


    “多謝提醒。”


    陸行舟點了點頭,然後走下了台階,迎著夕陽,朝著皇宮外麵慢慢的走去。


    陸行舟離開了沒有多久。


    這禦書房裏,傳來了老皇帝有些憤怒的咆哮聲。


    還有一連串的拍打桌子的聲音。


    “混帳東西。”


    “就知道給朕添麻煩。”


    “這麽大的兵部,還有金吾衛幫忙,卻連區區一個工器司的奸細都抓不住!”


    “該死的!”


    “朕真應該都砍了他們的腦袋!”


    “王八蛋!”


    陳暮遲疑了一下,連忙是一路小跑的進入了禦書房。


    他急急忙忙的跑到了老皇帝的麵前,彎著腰湊近過去,準備去給老皇帝按捏一下,平複情緒。


    以往的時候。


    老皇帝情緒不太對勁的時候,他都是這樣。


    然後老皇帝一般都能夠平複下來。


    但是這次不一樣了!


    陳暮還沒有湊到老皇帝的麵前。


    啪!


    老皇帝手中的茶杯毫無預兆的砸在了陳暮的額頭上,頓時,一股子鮮血從他額頭上流淌了下來,順著幹癟的,布滿皺紋的臉頰,大滴大滴的滴落在了這幾案上。


    “沒用的東西。”


    “朕讓你進來了嗎?”


    “滾出去!”


    老皇帝憤怒的不行,又是把幾分奏折用力的砸在了陳暮的身上。


    方才他本想收拾陸行舟。


    但是被陸行舟一番表演,心裏的怒氣沒發泄出來。


    如今又受到了兵部奏折的刺激,據說工器司的奸細,逃掉了。


    所有的怒氣一下子都竄上來。


    他隻能對著陳暮發泄了……


    “老奴知罪!”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身體要緊啊。”


    陳暮沒有離開,也沒有在意自己頭上的傷口,他跪在了地上,一邊小心的幫老皇帝將那些奏折給收起來,一邊擦拭上麵的鮮血,


    “是老奴的錯!”


    “老奴一定想到辦法,讓陛下恢複正常……是老奴的錯……”


    陳暮跪著,一邊擦著,一邊承受著老皇帝的腳踹和辱罵,這眼睛微微的泛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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