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


    高手過招,生死就在一瞬之間。


    陸行舟和盧德仁也是如此。


    七道光影互相糾纏交錯。


    其實也就是眨眼之間的功夫。


    而且。


    兩人甚至都沒有多少比拚內力,主要是在劍招之上。


    這兩人交手的時候,周圍也沒有激蕩起多少氣浪,也沒有引動風暴。


    哪怕是兩人腳下的那些血水。


    也好像是沒有受到影響一樣,依舊平穩的僵在那裏。


    隻有陸行舟抬腳落地的地方,才出現了細小的波紋漣漪。


    但因為陸行舟落地的速度太快了。


    這波紋又瞬間消失。


    好像蜻蜓點水。


    唰!


    人們還沒有看清楚怎麽回事。


    甚至沒有看清楚兩人如何交手的。


    這第七招,已經結束。


    陸行舟依舊是保持著那個雙手握刀的姿勢,左臂向前,刀尖直指,右臂向後,刀尖後擺,和小臂平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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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眼睛盯著盧德仁所在的方向。


    他的臉頰上,那一絲血跡更加明顯了些。


    鮮血慢慢的流淌下來。


    他的後背肩膀的地方,衣衫碎裂,露出了金同甲,而金同甲上麵,也出現了一個明顯的凹坑。


    凹坑裏麵,隱約可以看到一絲滲透出來的鮮血。


    他左右手所握著的刀上。


    同樣有鮮血。


    血不是很濃,但卻能夠看得到。


    一滴鮮血正慢慢的從左手的那柄刀的刀尖上會聚起來,然後朝著下方滴落。


    嘀嗒。


    鮮血墜落,落在了腳下的血水裏麵。


    砸起了一小片的波紋漣漪。


    發出了細微的叮咚之聲。


    陸行舟的對麵。


    盧德仁也依舊保持著側身弓步的姿勢。


    他手中的血涼劍。


    也是依舊對著陸行舟所在的方向。


    劍尖上有血。


    自然是陸行舟的。


    不過很少。


    連血滴都沒辦法凝聚起來。


    隻是沾染在劍尖的紋路上麵,映照著陽光才能看清楚一些。


    但他身上的血,很多。


    右手手腕處。


    被割開了一道口子。


    鮮血止不住的往下流淌,流到了掌心裏,流到了五指之間,然後又一些鮮血向下滴落,有一些鮮血順著之間流淌到了劍柄上,又順著劍穗滴落。


    他的臉頰上,也有一道口子。


    這道口子很深,皮肉翻卷著,觸目驚心。


    鮮血遍布了整張臉。


    像是小瀑布一樣,正順著下巴往下滴落。


    他的大腿上,也有一道傷口。


    因為被衣擺遮住了一些,看不清楚傷口的大小。


    但那血跡已經把大半個衣擺給浸染成了紅色。


    最嚴重的。


    是他心髒處的傷口。


    最後一招。


    陸行舟的左手刀飛了出來,然後戳在了他的胸口上。


    力道極大。


    而且盧德仁竟然沒有絲毫防禦。


    所以這柄刀直接洞穿了他的胸口,從後背刺穿了出去。


    鮮血正從前胸和後背,飛快地奔湧出來。


    像是小噴泉。


    盧德仁輕輕的咳嗽了一下,嘴裏也是噴出了殷紅。


    “我輸了。”


    三個字說完,他再也支撐不住,噗通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膝蓋落處,那些血水被震蕩的飛濺起來。


    但他似乎還要保持著自己的驕傲。


    他沒有平躺下,或者趴下。


    而是將血涼撐在雙手掌心裏,然後雙手又墊在了下巴上。


    將自己的身體撐住。


    他慢慢低下頭。


    盡量讓自己保持著平衡。


    “咱家運氣好而已。”


    陸行舟緩緩的站了起來,歎了口氣。


    ……


    前三招。


    陸行舟其實處於下風。


    因為這是他第一次和使用軟劍的人交手。


    完全沒有經驗。


    所以身上出現了一些傷勢。


    但被金同甲給抵擋了一些。


    第四招。


    陸行舟騰空無處借力時,碰巧就破了這盧德仁的軟劍。


    接下來的三招。


    陸行舟用同樣的方式,占據了上風。


    反傷了盧德仁。


    可以說這是運氣。


    如果沒有第四招的巧合,陸行舟哪怕是會贏,也絕對不可能贏的這麽輕鬆。


    可能,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因為他能夠感覺的到。


    盧德仁的強。


    自從進入先天以來,陸行舟和很多人真正的交過手。


    盧德仁是他目前所見,最強一人。


    ……


    “運氣,也是實力。”


    盧德仁用最後的力氣苦笑了一聲,然後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他的氣息,正在飛快的流逝。


    生機將散。


    “陸公公。”


    “盧某之前得罪了。”


    “盧某此命,向您賠罪。”


    “另外,盧某已經與父親決定,從此,開漢中大門,允許朝廷,王家,以及天下各路商販,勢力,任何人,隨意進入蜀地。”


    “盧家所開辦所有私塾,九成獻給朝廷,隻留私用。”


    “盧家人隻經商,不入官,不為師,不出蜀。”


    “蜀地不姓盧。”


    “盧家,願為東廠犬馬,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請……陸公公給個機會!”


    盧德仁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聲音已經微弱的幾乎聽不清楚了,但他依舊是勉強將自己的眼皮抬了起來,看向了陸行舟。


    眼神裏是祈求,以及誠懇。


    這是盧家的條件。


    經此一事。


    盧家已經基本猜到了皇帝,以及東廠未來將要做的事情。


    無非是削強扶弱,保證平衡。


    於是。


    盧家自削羽翼。


    並心甘情願為朝廷以及東廠做事。


    還把教育,地盤,都讓了出來,並自己將自己禁錮在蜀地。


    相當於自己砍了自己手腳。


    幾十年,甚至百年。


    都沒有機會再重新折騰了。


    這就是朝廷最終想要的結果。


    盧家主動做了。


    誠意十足。


    朝廷,應該會滿意的。


    而盧家的想法,也很明顯。


    自己動手,削的都是四肢,而朝廷動手,削的就是人頭和命根子。


    兩者取其輕。


    保留住盧家最根本的香火和精粹。


    未來。


    或許還有機會。


    陸行舟自然能夠明白盧德仁的意思。


    其實。


    這個結果對於陸行舟來說,也是最好的結果。


    他本來也不想浪費太多的時間和精力,去跟什麽盧家,或者張家,趙家之類的動手。


    他隻想把所有的力量攥成一個拳頭。


    砸死徐家。


    盧家這般。


    如果他能夠作主的話,肯定是會接受的。


    但他做不了主。


    現在,這天下還是聽老皇帝的。


    “咱家會把你的話上奏給陛下。”


    陸行舟將兩柄刀在袖口上擦拭幹淨,不沾染絲毫的鮮血,然後,慢慢的放回了袖鞘裏麵,他最後看了一眼盧德仁,又補充了一句,


    “你的條件,咱家是覺的很好的。”


    他沒有說,自己會盡量說服陛下。


    因為在場的還有蟒行騎。


    在外人麵前說這種話,是對陛下的不敬。


    他隻是說,盧家的條件,自己覺的很好,就已經代表了一切。


    盧德仁能夠聽明白。


    “多謝。”


    “血涼劍,贈公公。”


    盧德仁果然聽明白了,他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然後撐著下巴的雙手掌心,用力的向前挪了一下,然後整個上半身失去了支撐。


    噗通!


    他摔倒在了那一片血水泥汙裏麵。


    血水朝著四周濺射了出去。


    而那一柄血涼劍,則是戳在了原地,微微的搖晃著。


    盧德仁的氣息。


    徹底消亡。


    “馮姑娘,勞煩,命人將屍體送回盧家。”


    “此等人物,落在這荒郊野外,喂了飛禽走獸,實乃辱沒。”


    陸行舟走到了盧德仁的屍體麵前,他彎腰,將那柄血涼劍撿起來,左手指尖輕輕的在那劍身上彈了一下。


    清脆,崢嶸。


    上麵殘留著的那些鮮血,也是被震的飛濺了出去。


    他低頭看向盧德仁的屍體。


    後者就那麽安靜的趴在血水裏麵。


    而他的左手邊,則是抓著一個東西,那是血涼劍的劍鞘。


    顯然。


    他在最後一口氣斷氣之前,將血涼劍的劍鞘從腰間抽了出來。


    劍鞘搭在血水裏麵。


    已經被浸染了些。


    啪!


    陸行舟腳尖輕輕的點在劍鞘上麵,然後略微用力,劍鞘被從血水之中挑了出來。


    劍鞘不是布的。


    而是一種很奇怪的材料,柔軟如錦緞,但卻異常堅韌。


    不然的話,也不能成為劍鞘。


    陸行舟同樣用指尖輕輕的在上麵彈了一下。


    劍鞘輕微顫抖。


    上麵沾染的血跡都是飛濺了出去。


    劍鞘的真容顯露了出來。


    這是一個玉色的劍鞘。


    內側麵光滑如鏡。


    外側麵上麵雕刻著一些紋路。


    將所有的紋路縱覽,發現是一條簡單線條構成的蛇。


    從劍鞘的頭部一直延伸到尾部。


    劍鞘的開口之處,便是蛇頭。


    長著嘴巴。


    好像要吃掉什麽一樣。


    咻!


    陸行舟雙手翻轉,血涼劍入鞘。


    ……


    盧家。


    漢中城新宅。


    盧信義請來的這些工匠,辦事效率很不錯。


    也就是兩三日的時間,竟然已經將整個後宅被破壞的地方都檢查了出來,然後開始了緊鑼密鼓的修複過程。


    盧德仁造成的破壞不是很大。


    再加上這些個設計,當年建造的時候,就十分的堅固耐用,所以修複起來也還方便。


    短短的三五日時間。


    那些碎裂的地方,那些漏水的地方,還有那些散發著腐爛的臭味的地方。


    都已經完全被修複一新了。


    隨著最後一塊磚瓦的覆蓋,空氣裏的那種味道也是逐漸的變淡。


    最後。


    這些匠人們又是利用地底的水,將整個後宅的假山,地麵,花園等等,全部衝洗了一遍。


    這樣一來。


    整個後宅就是煥然一新。


    那些味道算是完全消失了。


    那些被破壞的奇花異草,也是已經耗費了重金,請人重新填補過了。


    在陽光下,花瓣上還沾染著些許的雨露。


    看起來亮晶晶的。


    好似珍珠。


    給人一種散發著勃勃生機的感覺。


    除了後宅。


    前院也是順勢被修繕了一遍。


    那些斑駁的漆,老舊的磚瓦,甚至一些廂房,柴房等等,也都是請工匠們從裏到外,全部都收拾了一遍。


    還有這棟大宅子的院牆,那些年久失修的磚瓦,牆壁上的斑駁,以及常年風吹雨打留下的痕跡,也都是被清理了一遍。


    遠遠的看過去。


    好像整個盧家的大宅都重新建造了一樣。


    到處都是嶄新的。


    隻有那些無法抹掉,或者換掉的,比如,門口石階上被人踩踏磨平的紋路,還有池塘裏因為水流流淌而衝刷出來的溝壑,橋上喂魚的地方,被人們撫摸出來的光滑等等。


    隻有這些東西,還能夠證明這座宅子還有著曆史。


    “小心一些!”


    “這都是上好的楠木,可千萬別碰壞了!”


    “小心,小心!”


    在這前院和後宅互相聯通的地方,有著一隊下人正在光著膀子,汗流浹背的抬著一些家具,不是往外麵抬,而是往裏麵抬。


    這幾日。


    後宅裏麵的那些老舊家具,都已經被搬空了。


    按照盧信義的要求,基本上所有的東西,都換成了新的。


    而且。


    這新的家具規格也比之前的家具更加奢華。


    更加的價值連城。


    整個宅遠的家具換下來,據說耗費了十幾萬兩銀子。


    再加上整個宅子的翻修,翻新等等。


    這短短不過半月的時間。


    銀子如流水。


    花出去了二十多萬兩。


    簡直讓人歎為觀止。


    “老爺,搬完了這一批家具,再請人裏裏外外全部打掃一遍,就都徹底收拾利索了。”


    在這前院的一棵生長了多年的梧桐樹下,站著三個人。


    為首的,便是盧信義。


    他身後,一隻鷹是護衛,還有一個這宅子的老管家。


    最近這些事情,都是老管家安排的。


    他正在向盧信義匯報進度。


    “你做的不錯。”


    盧信義輕輕的歎了口氣,然後轉過了身子,看向了那棵繁茂參天的梧桐樹。


    因為是秋日降臨的緣故。


    這梧桐樹上已經開始出現了一些枯黃。


    一陣風吹過。


    落葉便是隨風而下。


    地麵上無論怎麽清掃,都是會留下一些枯黃的痕跡。


    他往前走了兩步,輕輕的伸出了右手,撫摸在了這梧桐樹的樹幹上。


    粗糙,幹裂的樹皮。


    帶來一種曆經滄桑,風吹雨打的感覺。


    盧信義的手,在上麵慢慢的撫摸著,眼前閃過了無數這些年的畫麵。


    盧德仁在這裏誕生。


    慢慢的長大。


    然後又被送去了光元城老宅。


    還有自己在這宅子裏麵,裏裏外外,進進出出多年。


    還有。


    自己的父親。


    自己的爺爺。


    甚至曆代的盧家的家主,都是在這座宅子裏麵,經營盧家的一切。


    這棵梧桐樹,見證了盧家搬到漢中城以後,所有的一切。


    盧信義一直認為。


    這棵梧桐樹也會見證自己的衰老,自己的死亡。


    以及盧德仁的進場。


    甚至盧德仁的兒子,也就是自己的孫子的進場。


    但並沒有。


    如今自己就要離開這做宅子了。


    不隻是自己。


    整個盧家的人,所有以前住在這座宅子裏的人,都得搬走。


    這座宅子,以後就要改名了。


    改姓陸。


    這是盧信義給陸行舟的禮物。


    也是在用盡全力給盧家爭取機會。


    “以後,就不能再回來了啊。”


    “至少,我有生之年,不能再站在這棵梧桐樹之下了。”


    盧信義輕輕的歎了口氣。


    然後,從懷裏掏出了一個小小的包裹。


    大概巴掌大小。


    是用金黃色的絲綢包裹著的。


    這裏麵,是盧德仁的骨灰。


    盧德仁的屍體被送回來了以後,因為諸多原因,無法進入盧家祠堂。


    所以,屍體進行了火化,然後包裹了起來。


    “你為盧家獻出了你的一切。”


    “你就留在這裏吧!”


    “與梧桐長在。”


    盧信義用雙手在泥土之中跑出了一個很深的坑,然後將這個金黃色的包裹扔了進去。


    他又是將所有的泥土一點一點的填滿。


    並用掌心壓實。


    “老爺!”


    老管家報過來了一塊石碑。


    石碑是新刻的。


    上麵是關於這棵梧桐樹的介紹,包括年紀,品種,來曆,淵源等等。


    老貫家將石碑放在了埋葬盧德仁骨灰的地方。


    然後,小心翼翼地安放好。


    並拿出了石釘,開始固定石碑。


    “兒啊。”


    “走好。”


    盧信義對著石碑,微微躬身。


    老貫家,還有那名鷹,也是微微躬身。


    有風從這天地之間吹拂而過。


    這棵古老的梧桐樹微微微微搖晃,樹冠上發出了枝葉之間摩擦的那種細細簌簌的聲音。


    像是有人在哭泣。


    然後,有幾片枯黃的落葉,從上麵慢慢飄落了下來。


    有的落在了石碑上。


    有的落在了地上。


    像是這棵梧桐樹的眼淚。


    “男兒立於天地間,當轟轟烈烈,建不世功名。”


    “遲早有一日,兒當領盧家,打破這蜀地牢籠,走出去一看。”


    “不成功,便成仁。”


    “兒無法在父親麵前盡孝了……”


    那些聲音,好像又在盧信義的耳畔響起。


    “吾兒!”


    盧信義聽著梧桐樹的婆娑聲,看著那無數墜落的葉子,沉吟許久,滿懷深情的,撫摸了一下那塊石碑,笑道,


    “乃真英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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