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啦!


    雨還在下。


    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


    滄江口裏的江水已經比之前暴漲了一寸。


    江水不斷地翻滾著。


    拍打在岸邊。


    激蕩起一片片的浪花。


    狂風卷著雨水傾瀉入江,更是在這江麵上砸出了一個個的坑和氣泡。


    配合著那轟鳴聲。


    就像是江水在劇烈的沸騰。


    江邊的那些竹筏,船隻,都是倉促之間靠過來的。


    因為那個時候要圍剿陸行舟。


    所以,並沒有拴好。


    也沒有像往常一樣排列好位置。


    現在,被雨和風拍打吹拂,被江水卷動,它們已經飄散到了四麵八方。


    有些竹筏因為連續的碰撞,中間繩子斷裂。


    散亂的竹竿隨著江水穿梭流淌。


    有兩艘船也碰撞在了一起。


    船體上出現了一個窟窿。


    江水正瘋狂的往船裏倒灌,船在下沉。


    沉入水底隻是須臾之間。


    岸邊。


    廝殺已經是到了盡頭。


    山林也變成了一片狼藉和破敗。


    樹木從中間折斷,倒塌。


    散落一片。


    四周,便是一具又一具的屍體。


    有鷹的。


    有徐國公府的。


    但是更多的還是那一群江湖人的。


    有的人被砍掉了腦袋。


    有的人被洞穿了心髒。


    也有的人被割開了喉嚨。


    基本上。


    都是一傷致命。


    因為所有人都是在拚命而為。


    地上的積水,都是被這些人流淌出來的鮮血染成了紅色。


    紅色又順著地勢朝著滄江口的方向流淌。


    遠遠的看過去。


    像是一片殷紅在蠕動。


    大雨滂沱。


    雷聲滾滾。


    徐盛容站在一棵樹下。


    兩名護衛守在她的身後。


    一人握著刀。


    另外一人幫她撐著油紙傘。


    不過因為風雨實在是太大的緣故,她的下身基本上全部都已經濕透了。


    頭發也被打濕。


    粘在臉頰上。


    一向愛幹淨的她,此時此刻,竟然好像沒有感覺。


    她盯著那一片猩紅,還有那些個倒地的屍體,目光有些飄忽。


    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麽。


    若是仔細看的話。


    能夠看到她的右手緊緊握成了拳頭。


    呼吸,略微有些急促。


    “陸行舟。”


    沉默了不知道多久,徐盛容那一張有些發白的精致臉蛋兒,微微抽出了一下。


    在心裏自言自語的道,


    “莫不是你陰魂不散,來找我報仇了!”


    被陸行舟抓住的那一刻。


    從船邊走到岸邊。


    她始終被陸行舟的話所影響,心神不穩。


    甚至出現了貪生怕死的那種窘迫的模樣兒。


    那個時候,她沒有注意陸行舟。


    但她畢竟是徐盛容。


    她不會被那種失敗感,挫敗感,羞辱感,永遠的掌控。


    她很快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情緒給拋擲腦後。


    然後,重新思考之前的情形。


    陸行舟抓著她的脖頸。


    在她耳邊說的那些話。


    那種語氣。


    那種動作。


    都讓她有種熟悉的感覺。


    當年,在大雪山上,兩人纏綿之時,陸行舟也是在耳邊說過很多話。


    那種感覺。


    雖然說的話不同,話裏麵帶著的情感也不同。


    但那種感覺卻異常熟悉。


    很像陸行舟。


    有了這種感覺。


    徐盛容又思考了很多事情。


    陸行舟原本假扮譽王戲耍天下,過了固城,就算是圓滿的。


    沒有必要再走一遭滄江口。


    畢竟,李因緣已經發現了他。


    再來這裏,便是生死難料。


    他本可以該路,暗中回長安的。


    但他還是冒險來了這滄江口。


    為什麽?


    很有可能,他陸行舟是想把隱藏在這裏的自己,給釣出來。


    自己露麵,徐國公府,便徹底的從陛下信任的名單裏被剔除了。


    而接下來陛下以東廠為刀,重走當年之路。


    也必然會砍了徐國公府的手腳。


    還有太子染花柳病被廢。


    還有太子被禁足。


    還有九十九連環事件。


    所有的一切。


    徐盛容將這些事情從頭到尾的串聯起來。


    尤其是九十九連環事件。


    那連環結。


    是自己和陸行舟耗費了無數的心思,苦思冥想設計出來的。


    怎麽就會被區區一個乞丐混混給破解掉?


    世間沒有那麽巧合的事情。


    “你真的是陸行舟!”


    “你沒死!”


    徐盛容回想著這所有的一切,眼睛忍不住的瞪大了起來。


    縱使她再心智堅定。


    想到這種可能。


    她也是有些恍惚,不敢相信。


    那個時候。


    她分明是眼睜睜的看著,匕首戳進了陸行舟的心髒,護衛扭斷了陸行舟的喉嚨。


    死的不能再死。


    陸行舟怎麽可能再活過來?


    轟隆!


    就在這個時候,身後的滄江口上空,突然是響起了一道驚雷。


    刺眼的雷霆也是好似撕裂黑暗的騰蛇,扭轉著身軀,從天而降,然後砰的一下子,砸在了這翻滾著的滄江水裏。


    嘩啦啦!


    嘩啦啦!


    雷霆炸裂,江麵上被震蕩出了一個巨大的窟窿,然後無數的江水飛濺到了半空。


    江水裏還殘留著那些閃電雷霆。


    電弧嗤啦啦的閃爍著。


    好像是一片炸裂的熒光。


    嘩啦啦!


    裹著閃電的雨水,升騰到了半空,然後又陸續地開始往下墜落。


    不斷地落入水中。


    殘留的閃電,依舊在肆虐,在互相碰撞。


    好像在這滄江口的水麵上形成了一道巨大的電網。


    徐盛容恍惚了一下。


    突然想到了什麽。


    然後踉蹌了一下,差點兒摔倒在地。


    她伸手扶住了旁邊的樹幹。


    然後劇烈的喘息了起來。


    “難道,這就是那個秘密?!”


    “死而複生?!”


    當年。


    徐盛容最初接近陸行舟的時候,是因為知道了一些事情。


    極少有人知道的絕密。


    在陸行舟身上。


    也和當年的杜先隆有關。


    她想去探查。


    所以入了嶽麓書院,也跟在了陸行舟的身邊。


    但她一直都沒有找到。


    然後經過無數次的試探以後,她發現,陸行舟自己似乎也不知道。


    所以她放棄了。


    但這一刻。


    她把所有的事情都串聯在一起以後,她似乎又明白了。


    “陸行舟!”


    “是真是假,我早晚會弄明白。”


    “你千萬別死在路上。”


    她重新直起了身子。


    那一雙漆黑分明的眼瞳裏,又重新亮起了光。


    那是炙熱。


    也是瘋狂。


    更是一種執拗。


    如果,自己所猜測的一切都是真的,那麽,或許……


    她絕對不會錯過。


    哪怕隻有一絲機會!


    絕對不會!


    “小姐,所有人都殺光了。”


    “咱們還剩下十三人。”


    這時候。


    一名徐國公府的護衛來到了徐盛容的麵前。


    他身上還帶著血跡。


    雖然被雨水衝刷了許久,但是並沒有衝刷幹淨。


    隻不過是比之前淡了一些而已。


    他把刀放在了腰間。


    低聲說道,


    “雖然隻有十三人,但卻都是咱們的精銳,殺那太監不成問題。”


    頓了一下,這護衛又是補充了一句,


    “隻要能追上他!”


    “罷了!”


    徐盛容搖了搖頭,低聲吩咐道,


    “回長安。”


    “小姐……”


    那名護衛眉頭頓時皺了一下,有些凝重,他遲疑了一下,但還是提醒道,


    “咱們暴露了,如果不殺了這太監,讓他回了長安,國公府定然會有不少麻煩!”


    “難道……”


    他有些話沒有說。


    那是大逆不道。


    他是下人,不能詆毀國公府。


    但是,這裏麵的意思卻是大家都明白的。


    “我明白。”


    徐盛容歎了口氣,旋即又是苦笑道,


    “但你覺的,陸行舟他既然敢公然露麵,那他沒有提前做好了準備,為回長安城鋪路嗎?”


    “他能一路從長安假扮譽王走到滄江口,也一定能從滄江口,安然走回去的。”


    “咱們出手與不出手,已經意義不大。”


    既然是那個陸行舟。


    那後者的手段和本事,徐盛容是親身領教過的。


    當年在嶽麓書院。


    兩人曾經互相比拚過多次。


    徐盛容有勝有敗。


    但她其實都知道,她強過陸行舟的那些事情,都是陸行舟故意謙讓的。


    她看破沒說破而已。


    那樣的陸行舟。


    精才豔豔。


    天賦絕倫。


    怎麽可能來的了滄江口,卻回不去長安城?


    他一定能回得去的。


    徐盛容不想浪費那個時間,也不想浪費那個精力。


    還不如早些回長安。


    做一些準備。


    讓徐國公府在將來和東廠對上的時候,能多一些手段。


    當然。


    更重要的事情是。


    徐盛容想和爺爺,那位名震天下的徐國公,徐北鳴,說一下陸行舟的事情。


    死而複生的這件事!


    當年。


    就是徐北鳴讓她去的嶽麓書院,探的陸行舟的虛實。


    她想。


    爺爺一定會很感興趣的。


    “小的明白了。”


    那名護衛仔細思考了一下徐盛容的話,也是明白了過來。


    以陸行舟展現出來的手段,他還真是不可能無準備而來的。


    確實。


    他來得滄江口,也應該回得長安。


    “小的這就去安排。”


    “即刻回長安。”


    護衛微微拱手,然後便是退了下去。


    徐盛容的視線在這漫天的大雨中,在那飄搖的叢林中,還有那無數的屍體和鮮血中,慢慢掃過。


    風雨,雷霆,天地,陰雲。


    哪怕是那已經滾滾而來,眼看著要吞噬一切的夜。


    都遮掩不住她眼中逐漸升騰起來的炙熱,還有那種期待。


    “希望我所猜測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低聲呢喃。


    然後抬手,親自接過了油紙傘,朝著遠處走去。


    腳下的泥水,血水,將她的靴子弄濕。


    也弄髒。


    將她的黑衣裙擺上也染上了一個個的泥點,汙漬。


    甚至,她走的比較快。


    有雨水被風吹著,從油紙傘的側麵鑽了進來,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臉上。


    打濕了發絲。


    也浸濕了那張吹彈可破的臉蛋肌膚。


    但愛幹淨的她。


    都仿佛不在意了。


    因為,她要迫不及待要回長安。


    她要想辦法搞清楚事實的真相!


    那才是她最想要的。


    ……


    即將入夜。


    雖然一整日都沒有見到陽光,太陽都是被烏雲和雨幕遮掩了下來,但白天和黑夜,還是有區別的。


    當夜色來臨,這原本就昏沉的天,更是變的漆黑一片。


    好像整個天地都是被一口鐵鍋給扣住了。


    然後,不見一絲光亮。


    雨依舊在下。


    風依舊在吹。


    山洞外麵,簡直就是山呼海嘯。


    哪怕是在這洞口,都是不時的有雨水被吹進來。


    索性洞口高,外麵低。


    雨水吹了進來也最終是順著洞口向著外麵流淌了。


    不會進入山洞裏麵。


    山洞的中央。


    生著一團篝火。


    熊熊燃燒著的火光,散發著炙熱。


    時不時有著一陣陰冷潮濕的風吹進來,這火光劇烈搖曳,然後,將投射在石壁上的三道影子,也是映襯的飛快搖晃。


    第一道影子。


    是獅子驄。


    它是陸行舟下一步回長安城的主要依仗


    絕對不能夠讓它出什麽問題。


    所以。


    陸行舟給它照顧的很好。


    將它放在了山洞的最裏麵,然後靠近篝火的位置。


    獅子驄身上的雨水都已經幹掉。


    那鬃毛重新變的規整。


    它正安靜的站在篝火後麵,休息。


    同時,吃著陸行舟給它準備好的上好的草料。


    這些草料,是一早就準備好的。


    連篝火,幹柴,甚至裏麵的幹糧,還有衣服等等。


    都是一早就準備好的。


    徐盛容說的對。


    陸行舟不可能沒有任何的準備。


    這一路從滄江口回長安,他已經安排好了一切。


    危險總是會有的。


    但,應該也能安然走回去的。


    第二道影子。


    是小公子馮謙益。


    她同樣蹲在篝火旁,手裏拿著一根樹枝,樹枝上插著一條魚。


    魚剛剛烤好。


    這大雨滂沱的天氣,魚香的味道也不會傳播出去。


    倒是也不怕被別人發現。


    所以她吃的很放心。


    也吃的津津有味。


    這些東西,就是她按照陸行舟的要求,一路準備的。


    說實話。


    一路這麽過來,她也是費了不少的心思。


    尤其是。


    滄江口一戰,她死了沈天風,死了一百多個心腹。


    那些都是她父親留給她的根基和底蘊。


    現在。


    一夕之間,全都沒有了。


    她大口從烤魚上麵撕下來了一塊帶著魚皮的肉,上麵隱約還能夠看到一些細小的刺。


    但是她好像沒有看到。


    直接吞進了嘴裏,然後胡亂的嚼了幾下,便是吞了下去。


    火光,映襯著她的眼睛有些發紅。


    “馮姑娘。”


    陸行舟,也就是這第三道影子,他將水囊遞了過去。


    水囊的塞子已經拔了下來。


    但陸行舟沒有喝過。


    他先給馮謙益。


    “咱家知道你損失很大。”


    “放心,咱家定能回長安城的。”


    “然後你損失掉的這些,咱家全都幫你再補回來,而且是十倍百倍的補。”


    馮謙益接過水囊,往喉嚨裏劇烈的灌進去了幾口。


    然後扭頭盯著陸行舟,聲音裏帶著一些憤怒,道,


    “陸公公能補充的了人手,我是信的。”


    “但是,你補不回來那些人對我馮家,對我馮謙益的情誼。”


    “他們……”


    說到這裏,馮謙益似乎有些說不下去了,她用左手的手背抹了抹鼻子,然後又繼續埋頭吃了起來,吃的很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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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著吃著。


    似乎是突然之間被烤魚的刺給卡住了喉嚨。


    她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也不知道是痛的,還是為那些死去的人悲傷,她的眼淚都不受控製的流淌了下來。


    “呼!”


    陸行舟是懂這種感覺的。


    他不也是如此嗎?


    仇可以報。


    恥可以雪。


    即便,他現在已經徹底放下了和徐盛容之間的那份過往。


    但他卻再也回不去當初的陸行舟了。


    世事如此。


    已經發生過的事情。


    便是,誰也再做不得任何改變。


    “但總歸,咱家是能幫他們把心底的願望給實現的。”


    陸行舟輕輕的歎了一口氣。


    然後也是把篝火上烤著的另外一條魚,給拿到了麵前。


    因為翻轉的不及時。


    魚皮有一次烤焦了些。


    魚肚皮敞開著。


    魚腹的位置還往外冒著油脂。


    魚的嘴巴,張的很大,似乎在詛咒吃掉它的人。


    陸行舟把插著魚的那根樹枝轉動了一下,將魚腹部對著自己,然後用力的咬了上去。


    油脂和爽滑的魚肉入嘴。


    有些燙。


    他吸溜了一下,開始咀嚼。


    篝火依舊在閃耀。


    山洞外依舊是電閃雷鳴,風雨呼嘯。


    這山洞裏。


    卻是逐漸安靜了下來。


    隻剩下了兩人吃魚的咀嚼聲音。


    噗!


    陸行舟吐出了一根刺。


    噗!


    馮謙益也吐出了一根刺。


    兩根刺幾乎始同時落在了篝火裏。


    迅速的被燒成了灰燼。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臉上都露出了一絲笑意。


    ……


    過往,皆為過往。


    未來,才是未來。


    ……


    “明天,要過漢中了啊。”


    “打起精神,人生難得走這一遭。”


    “哈哈……馮某從未怕過。”


    “咱家倒是有些怕呀。”


    “哦?”


    “咱家怕他盧家手段太差勁,讓咱家的諸多準備,也派不上用場啊!”


    “哈哈……”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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