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遠自殺了。


    這個結局誰都沒有想到。


    包括汪亭。


    他沒有打崔氏,也沒有找什麽人的麻煩,就這麽毫無預兆的自殺了。


    這有點兒讓人摸不著頭腦。


    但其實也在情理之中。


    他是個讀書人。


    對自己的顏麵在意的很。


    這些年本來就在崔氏的壓迫之下苟且而生,同時也受盡了同僚,同窗等幾乎所有人的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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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早已經快承受不住了。


    張小柳的出現。


    是他崔遠心裏的一道光。


    也就是這道光,讓他這些年能夠堅持下來。


    而如今連這道光都被崔氏給毀掉了。


    如果隻是有這一點。


    崔遠或許不會自殺。


    但更擊潰他所有的理智的,便是孩子。


    孩子自然也隨著張小柳的死而死了。


    崔遠四十歲了。


    這個年代。


    這個年紀。


    能有孩子幾乎就是僥幸。


    這個孩子是他最後的希望。


    也沒有了。


    再加上,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


    當時整條巷子,大半條街的人,都看到了。


    他堂堂吏部尚書,幾乎是光著身子,抱著一個渾身是血的女人跑出來。


    後麵還跟著崔氏。


    以及家裏的一幫惡奴。


    可想而知。


    這一幕,這荒唐的事情,必然會成為長安城的笑柄。


    他崔遠,也會成為所有人的笑柄。


    一切的一切。


    綜合到一起。


    化作了一柄刀,直接戳破了崔遠這麽多年的堅持。


    也毀了他的信念。


    生無可戀。


    他也想過要去找崔氏報仇。


    但想到自己的一雙兒女,也就完全沒有了這個念頭。


    本來這事已經成了笑話。


    自己若是再打殺了崔氏,他們該如何麵對世人?


    算了吧。


    唯有一死。


    求個解脫。


    “你說人這一輩子,在世間走一遭,到底是為了什麽呢?”


    “功名利祿?”


    “年輕的時候,我為了功名利祿,委曲求全。”


    “和一個不喜歡的女人強行過半生。”


    “她不歡,我不喜。”


    “如今功名利祿倒是有了。”


    “但一點也不開心。”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點能讓我開心的,結果也毀了。”


    “若是當初,我沒有攀上常家,會不會過的好一點?”


    “哪怕如今仍然是個小縣令,也能夠和小柳安安穩穩度過餘生吧?”


    “子孫繞膝,天年之樂……”


    “嗬嗬……”


    “這世間沒有重來一次的機會啊!”


    崔遠就在這種渾渾噩噩之中,把一雙白綾掛在了房梁上。


    然後,自盡。


    ……


    “死了也好。”


    陸宅。


    陸行舟正坐在書桌前,翻看著一些資料。


    都是亢龍衛那邊送過來的。


    關於譽王的資料。


    亢龍衛裏麵,有其中一人,是譽王家裏的仆人。


    能夠進內宅的那種忠仆。


    他雖然沒有資格知道譽王謀反的核心機密,但是卻能夠知道一些譽王時常交往的人。


    通過這些人物。


    也能夠大概推斷出譽王的一些關係網。


    譽王要謀反。


    不是直接兵戈造反,而是通過輔政一途篡位。


    必須得有自己足夠的關係網。


    這張網絡要遍布朝堂,甚至還有軍伍。


    隻有得到足夠的支持。


    他才能夠從輔政走上皇位。


    不然的話,很難成功。


    陸行舟現在就是在深挖他的關係網。


    如果隻除掉一個譽王,這其實很簡單。


    隨便來個什麽罪名,都能夠讓譽王喪失了所有的權力和地位。


    但如果隻做這些,未免太小兒科。


    找到關係網。


    找到裏麵重要的那一部分人。


    然後將他們一網打盡。


    這才是陸行舟最終的打算。


    也算是給譽王謀反案一個完美的句號。


    也隻有如此,才能夠讓老皇帝真正的把自己高看一眼。


    日後東廠才能更加無所不能。


    這些資料不是很多。


    陸行舟很快就是看了一遍。


    然後他便是聽汪亭把吏部尚書的事情給講了。


    對於崔遠的自殺。


    陸行舟起初也是有點兒意外的。


    但仔細想了想。


    也覺的算是情理之中吧。


    他自己本身就經曆過那種萬念俱灰,自然也理解崔遠當時的感覺。


    哪怕那種感覺隻是一時想不開。


    但隻要在脖子上係上那根繩子,就再也沒有機會想開了。


    “你派人去外麵傳播個消息。”


    陸行舟把手裏的那一遝資料卷成一卷,輕輕的在書桌上敲了兩下,道,


    “就說,吏部尚書崔遠,是被人設計而死的,不是自殺。”


    “整件事裏麵大有蹊蹺。”


    “再多加一些,就說他和天人觀白蓮一案有關係。”


    “然後再大張旗鼓,派咱們的人進入崔府調查,把所有和崔遠有關的人,不管有沒有用,都給咱家裏裏外外詢問個遍。”


    “把這件事情鬧的長安城人盡皆知。”


    “再過兩日,暗中派人,把崔氏給除了,弄成明顯的他殺。”


    汪亭聽著陸行舟的這些吩咐,完全摸不著頭腦。


    照理說。


    崔遠死了。


    吏部這一塊兒,應該可以結案了。


    陛下的意思,也是不要大開殺戒,隻解決了謀反案的主要首腦就好。


    接下來。


    不是應該去鏟除梨園春,或者針對譽王了嗎?


    怎麽,又來這一套?


    他不解。


    遲疑了稍許,汪亭嘿嘿的笑了笑,抬頭問道,


    “主子,能不能給小的一點兒提示,小的弄明白了您的意思,做起事情來,才能更順手。”


    他是真聽不明白了。


    陸行舟笑了笑,把自己已經看完的那些卷宗,扔到了汪亭的腳下,道,


    “先按照咱家的吩咐去做吧。”


    “有時間的話,仔細看看這份資料,看的多了,你就明白了。”


    陸行舟不想什麽事情都給汪亭解釋。


    因為。


    汪亭雖然有些小聰明,但大局觀方麵把控的非常不好。


    這一陣子。


    陸行舟已經提醒了他很多次。


    而汪亭似乎也開始養成了這種習慣。


    一旦看不明白,或者想不明白的時候,就來問自己。


    他自己卻不去思考。


    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


    長此以往。


    這汪亭會變成一條隻知道聽主人話的狗,而失去了單獨捕獵的能力。


    那樣的汪亭。


    陸行舟不需要。


    他需要真正的一條凶獸。


    戴上枷鎖,就是自己的狗。


    但摘了枷鎖,便是一頭縱橫山林的狼。


    所以。


    他要盡量減少自己對汪亭的介入,而對後者多多鍛煉。


    如果後者實在成長不起來。


    那就隻能換人了。


    “小的懂了。”


    汪亭把陸行舟扔在地上的卷宗撿起來,輕輕的撣了撣上麵的灰塵,然後塞到了懷裏。


    他再度恭敬的給陸行舟磕了個頭,然後道,


    “小的告退。”


    陸行舟沒有應聲。


    汪亭輕輕的退了出去,然後將這屋門關閉上。


    暮色黯淡。


    夜色逐漸降臨。


    空氣裏的風變的涼了一些。


    長安城的喧囂早已經不見,隻有庭院裏的一些蟲子在叫。


    汪亭站在這門口。


    看著庭院裏來來回回經過的那些巡邏番役,沉默了稍許,然後歎了口氣。


    陸行舟剛剛的那番話。


    他聽明白了。


    “主子不滿了啊。”


    汪亭按了按胸口那一遝卷宗,心裏發虛。


    原本他以為。


    自己把崔遠的事情講出來,會得到主子的誇獎。


    但結果主子什麽都沒說。


    隻是給了一連串新的任務,而且把步驟都給自己安排好了。


    也沒有告訴自己為什麽。


    隻是讓自己想想。


    如果自己猜的沒有錯的話。


    主子應該是看出了自己的一些缺點。


    然後,想逼自己一把,讓自己擺脫這些缺點。


    更進一步。


    這是好機會,也是好事。


    這也說明了一件事情。


    主子對自己還是很信任,有意繼續栽培的。


    否則,不會費這些心思幫自己提升。


    但是,這同時也是非常危險的。


    主子已經提醒自己了。


    也有意幫自己跨過這一步,這個坎兒。


    但,如果自己跨不過去的話,很可能……之前所作的一切,都白費了。


    “我一定行的。”


    “我費了這麽多的力氣才有的今天,不能放棄。”


    “不管主子想要做什麽,我一定要看明白,不能讓主子對我失望。”


    “一定不能。”


    汪亭站了一會兒,眼睛裏突然是閃爍出了炙熱的光。


    他長出了一口氣。


    然後大步流星的朝著庭院之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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