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話,張世秀突然捂住胸口,瞬間向後踉蹌,差點倒下,顧凝不忍一把扶住了他,他卻恍若未覺,麵上已有了幾分扭曲之態,眼中再沒有一絲清明。未及站穩他便一下盯住了謝炳,縱身撲了過去,似是帶著不死不休的恨意。


    可謝炳動都不動,鴆鳥好比他的護衛,張世秀一動,鴆鳥立即嘶鳴著張開翅膀阻攔張世秀。然而張世秀眼裏隻剩下滔天的恨,便是鴆鳥一爪抓上他的胳膊,他也隻朝謝炳撲去,「還我秋哥!」


    謝炳和鴆鳥似是都沒想到他竟不纏鬥,瘋了不要命了一樣不管不顧直往前撲,謝炳慌張起來,立時揚了聲,「下殺手!」


    話音一落,鴆鳥的利爪一下抓進了張世秀的臉上,向下一滑紮進了張世秀的眼睛裏,張世秀一聲慘叫,血瞬間流了出來,他身子仍是往謝炳處沖,尖聲大叫著「還我秋哥」,儼然瘋魔,鴆鳥自然不敢懈怠,隻照著張世秀的喉嚨,又是一抓......


    顧凝手下一顫,想上前,薛雲卉卻拉住了他,「活不成了......」


    走廊裏又有奔走聲傳來,來人走到門前之時,鴆鳥正鬆開了張世秀,張世秀砰地一聲砸在地上,脖頸的血噴了一地,噴到鴆鳥身上,謝炳的背上,甚至丹爐上也落了血滴,血滴被未及消退紅熱的爐壁一燙,發出嗞嗞的聲音。


    來人見此場景,倒抽一口冷氣,「張世秀......你......」


    被喚到名字,張世秀在血紅的視野中看了過去,見來人穿著墨綠長袍,渾身濕噠噠地向下滴水,像極了自己第一次見他時的模樣。


    那時自己是鄉村裏無人問津的孤兒,而他是京城來的宗家之子,自己就這麽看著他從雨中跑了過來,雨水滴滴答答地從他眼角眉梢滴下,他問,「你是張世秀吧?」


    張世秀記得自己當時怔怔點頭,他卻笑了,笑得雨停了天亮了,日光照射進來,「我不許咱們張家的人被人欺負,你跟我走,以後我護著你!」


    ......


    張世秀嘴唇抖了一抖,他視線模糊一片,「秋哥......」


    沒發出聲音,他已是發不出聲音了,隻有沒了血色的嘴唇在微開微合,「秋哥......」


    「秋......」


    嘴唇合上的時候,眼簾也拉了下來,沒有聲音,沒有動靜,也沒了聲息。


    赤鬆站在門口渾身僵硬,鼻頭一酸,有什麽直衝眼眶,他下頜顫著,想說什麽卻到底什麽都沒說出口。


    他失了神,薛雲卉正想同他道一句勸慰,眼角卻掃見謝炳指尖的冷光突然停了,周身劇烈顫抖起來,他對著兩個三清鈴念起經,三清鈴立時騰空而起,震動之間發出叮叮噹噹之聲。


    謝炳身上卻抖得更厲害了,嘴裏的經文念得更大聲了,他似乎是想壓製什麽,然而卻沒起什麽效用。


    眾人看著他這般行徑,相互對了個眼神,赤鬆和薛雲卉相對鎮定,反倒是顧凝被這一連串的變故驚到,再見謝炳這般還以為他真的要飛升了,不由攥緊了拳。


    薛雲卉見狀握了一下他的手腕,朝他遞去一個安心的眼神。


    就在此時,隻聽咣當一聲,兩隻三清鈴從半空中忽然落下,砸在了地上,而謝炳忽的向前一俯身,一口鮮血自胸腔噴出,三清鈴和籠中的小鳥全被謝炳鮮血所染。


    謝炳抖動仍是不停,一把抓起絲帛去看,嘴裏念念有詞,「沒錯,沒錯呀!靈力進了我體,為何一絲都不能化為我用?!哪裏錯了,哪裏......」


    話沒說完,他又是向前一俯身,一口血又吐了出來。他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薛雲卉終於看到了他全部的麵容,隻見那臉色猶如沸水煮熟一般,額頭眼角青筋根根暴起,嘴唇詭異的煞白,下巴泛著青光,他搖晃著腦袋似要看什麽,可眼裏越一片朦朧,好像什麽也看不見,腳步踉蹌著直道:「不對......不對......」


    「不對,那就對了!張世秀所謂的心頭血,不過是雞血罷了!」


    話一落,謝炳立時朝薛雲卉看了過來,眼眶起了青筋,「是你!是你害我!」


    他說著,要朝薛雲卉撲來,卻被顧凝一劍擋住了路,「師叔,你那飛升本就傷天害理!」


    「傷天害理?」謝炳渾身抽搐起來,腳下踉蹌不停,說話的語調也變得尖而詭異,「你們這些凡人才傷天害理!害我鴆鳥一族全部滅亡!」


    話到此處,他似是打開了話匣,悽惶地笑了兩聲,也不管薛雲卉、顧凝和赤鬆的驚奇,絮絮叨叨地用那詭異的語調說起了塵封多年的往事。


    ......


    外間的雨還在下,越下越急,一下一下地催著人趕路。


    袁鬆越趕到無極長春觀的時候,得了跟著薛雲卉的人的稟報,臉色不由地一沉,腳步一頓,直奔地道入口而去。


    隻是尚未趕到,卻被剛來到此處的秦遊顯遇了正著。


    「袁二?你到此處作甚?!難道連無極長春觀的事,你也想管嗎?!」


    秦遊顯一臉驚詫,然而袁鬆越心思根本不在此處,如同沒聽見一般,這便要錯開他過去。秦遊顯但見他目中無人又著急忙慌趕路,自然不能讓他就這麽走,兩步擋住了袁鬆越的去路。


    「袁二,不要欺人太甚!」


    秦遊顯還不知道冷名樓刺殺未果一事,當下見袁鬆越滿臉不耐與不屑,恨聲道:「我有的是手段讓你這個庶子死無葬身之地!」


    這話終於把袁鬆越的注意引了過去,他當即冷笑一聲,「買兇殺我麽?我還以為你有什麽千般萬般的手段!」


    秦遊顯一怔,「你竟知道?!」


    袁鬆越卻沒心思多同他廢話,直道:「我不僅知道這個,還知道你秦遊顯甚至秦家,就快傾覆殆盡了!」


    「你說什麽?!」秦遊顯怒目而視,欲一把拽住袁鬆越的衣領,卻被袁鬆越毫不費力地閃了過去。


    袁鬆越朝他一聲冷笑,笑聲在冷雨中異常清晰,他再不多言,一把撥開秦遊顯,抬腳便走。


    秦遊顯哪裏想他這般過分,火氣在冷雨的澆灌下越發旺盛,指骨攥得劈啪響,一下握住了劍柄,這便要利劍出鞘。


    而就在劍光一閃之時,突然有人出了聲,「秦大人,還想得一個刺殺朝天大員的罪名嗎?」


    秦遊顯眉毛倒豎,定睛看去,隻見竟是錦衣衛北鎮撫使,他心下突然不安,「錦衣衛?」


    那北鎮撫使點了頭,「正是錦衣衛查案,秦大人必須要跟下官回一趟京城了!」


    北鎮撫使說得客氣,可秦遊顯卻在他的目光中讀出了什麽確定之數,當下腳下一顫,下意識轉身欲跑,可錦衣衛的人也早有準備了。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


    秦遊顯如何癱軟在錦衣衛臉前,袁鬆越並不想問,此刻他一顆心越跳越快,不安在頭腦中飛快蔓延,不知是心中不安太過還是什麽旁的,他竟感到了地麵在動,然而再一凝神,這動更劇烈起來。


    就這一息的工夫,方才那輕微的晃動突然被放大無數倍,整個無極長春觀劇烈地搖晃起來,房頂的黑瓦嘩嘩掉落,路邊的樹木抖動不止,觀中人的尖叫聲此起彼伏。


    華康在後追著袁鬆越喊侯爺,「侯爺,要地震了,得快快避開!」


    然而袁鬆越猶如未聞,臉色難看到了極點,雙手透涼甚至涼進了心中。轉眼跑到了地道的入口,華康再喊下不得,他隻作未聞,撥開一旁倒下的樹木,縱身跳了進去。


    地道裏一片狼藉,土灰自石縫間滑落,幾次,砸下的石塊險些將他砸到,越往深處,震盪越發明顯,袁鬆越冷汗自額頭鬢角落下,不詳的預感像是脫韁的野馬,在他腦海中橫衝直撞。


    不知跑了多久,地道牆壁內突然傳來嗖嗖穿梭的聲響,就像是牆內土裏有繩索拉動,袁鬆越心念一動,正與看個究竟,不想前方頭頂處轟隆一聲,地道頂的大石竟突然一歪,灰土砂石嘩啦落了下來,那大石半懸著哪裏能撐得住裏,一瞬之間也向下一傾。袁鬆越聽見不及,躍過難料,提劍欲擋,卻見那露出的泥土中,突然有根莖飛快地長出,一下牢牢地綁住了大石,固回了原位。


    袁鬆越眼睛盯了那根莖一瞬,心下一頓,而與此同時,震盪的紫心山竟也像是被繩索縛住一般,在壓抑的震盪中逐漸緩了下來。


    地震輕了,袁鬆越的不安幾乎攀至頂峰,口中一聲聲叫著「穗穗」,一聲聲喊著「等我」,眼淚自眼角滑落,根本不自知......


    就這麽跑著,突然看到了燈火通明的石室,他精神一震,拔腿朝那奔去,可還未奔到門前,卻聽裏間一聲大喊,「圓清!」


    袁鬆越心髒極速收縮,腳下不由踉蹌。


    地震完全停了下來,若非是一片狼藉,誰還記得前一息的地動山搖,可袁鬆越卻在這平靜之中,腳下踉蹌著向前跑去,奔跑的聲音一下一下咚咚作響,孤獨而響亮。


    終於,他到了石室門前,室內火光亮得刺他的眼,可他卻在這刺眼的光亮中,看到了倒在顧凝懷裏的人,她似是疲憊極了,眼睛就快閉上了去。


    「穗穗......」袁鬆越顫抖,「穗穗!」


    薛雲卉陡然睜開了眼睛,一雙清眸裏倒映著他的身影,「侯爺。」


    袁鬆越一步上前,接過她小心摟進懷裏,看著她眼皮又不可抵擋地垂落下來,眼淚自眼角向下劃過臉頰,自下巴啪嗒一下滴落下來。


    「穗穗,怎麽了?」他伸手擦掉她臉上的塵土,嗓音輕顫。


    她幾不可察地搖了搖頭,袁鬆越看著鼻頭酸澀不已,又將她往懷裏摟去,「我帶你出去,好不好?」


    「好......」薛雲卉微微地笑。


    這一聲說得輕輕柔柔,是從沒有的柔弱模樣,袁鬆越卻越發想起了她平日裏飛揚跋扈的恣意,心頭像是被誰用力撕成了兩半,疼痛將他吞沒。他抱緊她站起了身來,說著「不怕,穗穗」,她又笑著開了口,這次,是長長一句:


    「我先睡了,你別忘了叫我。」


    火光忽的一暗。


    「穗穗,別睡......」


    ......


    「穗穗!」


    ......


    雨還在下,落在摔到粉碎的黛瓦上,落在連根拔起的花樹上,落在存活下來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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