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惠眼睛發直、目光呆滯地被抬回家中,她婆母聽了雲德大長公主身邊嬤嬤的傳話,差點兩眼一黑暈過去,待她緩過一口氣來,立時便讓人拉了馬車,直道:「這樣的媳婦兒再要不得了,快把她關到家廟去,再別想回來了!」


    宋惠被連夜送回太原自不必提,隻是顧初音處,臉色慘白,卻仰了頭同怒火衝天的雲德大長公主問道:「祖母不是教給孫女,該爭取的不應退縮麽?」


    雲德大長公主聞言一怔,「音兒,祖母問你,何為該爭取之事?」


    在這問話中,顧初音想了一下,「孫女不想放棄這樁婚事,孫女以為應該盡力再試。」


    雲德大長公主聞言寡淡地笑了笑,「看來若是這一次能成行卻落得失敗的下場,音兒也不會善罷甘休。」


    「善罷甘休」這四個字帶來的不贊同,讓顧初音心頭又是一顫,可她還是道:「瑞平侯爺祖母也道好,難道孫女不該爭取麽?那從前汙衊她的女子,品行不端家境落魄,哪有一點配得上他?那旨意本就荒唐呀!」


    「住嘴!」雲德大長公主眉頭完全壓了下來,認真看住了這個個頭已經比自己高的孫女,「祖母今日便再教給你,什麽叫適可而止。」


    顧初音眸光一盪,聽雲德大長公主道:「宮裏的旨意,抗旨輕則殺頭,重則抄家滅族。這樣的事,難道你沒聽說過?旨意在上,下麵的人在如何各懷心思,也隻能敬重旨意,順從皇命,這便是適可而止。」


    雲德說著,深吸了口氣,神色染了疲憊,「祖母向來覺得你乖巧懂事,卻不想你也是個膽大的,買兇殺人這樣的事也敢沾手,祖母告訴你,出生在咱們這樣的人家,有手段是好事,可手段太過殺伐太過,家裏再有權有勢,也不可能處處替你遮掩!最後聲名狼藉,葬送了性命的,你以為沒有?一家一族跟著連坐的,都是有的!」


    顧初音身形一顫,臉色又白了幾分,雲德看著嘆出氣來,拉過她的手輕拍幾下,盡量放緩了聲音。


    「你還小,是被有心人蠱惑利用了,吃一塹長一智,多在祖母身邊留兩年吧,是該再大些才好嫁人。」


    雲德疲色盡顯,揮手讓她去了,顧初音恍恍惚惚地出了門,心裏想著雲德的話,淚如雨下,可腦中忽然晃過的一人的身影,又讓她心頭一痛。


    真就這樣了麽?他真要去娶那品行不端的落魄女?


    「姑娘!」


    綠煙從旁扶住了她。


    顧初音怔了一下,回過頭來,冷冷地看她,「綠煙,好樣的。」


    扶住她的手一僵,綠煙麵露苦澀。待出了大長公主府,穿過月洞門到了顧府,進了姑娘自己的小院,顧初音便一把甩開了綠煙,冷哼一聲,「你再不要認我這個主子!」


    綠煙曉得自己不把話說明白,姑娘是再不會原諒她了,便是大長公主因她及時報信賞了她,她以後也是完了。


    「姑娘,您聽奴婢說,這婚事可不簡單呀!」


    顧初音頓了一下腳步,綠煙知道姑娘這是願意聽了,趕忙隨她進到了屋裏。


    撲通一下跪在地上,綠煙抖聲道:「姑娘,那薛氏女您可知道是誰?」


    顧初音一聽「薛」字,心口便似被人捅了一般,她無心猜測,隻別開了頭去。


    綠煙也非是讓她猜,接著又道:「姑娘也是見過的,她是薛道長呀!和侯爺一道去扶搖書院的薛道長!」


    話音一落,室內詭異的安靜。


    顧初音有些恍惚,「你說誰?」


    綠煙眼淚灑了下來,說不出是委屈還是為姑娘感到心疼,「侯爺親自向皇上求的旨意,並非因為夾在兩位大長公主之間為難,而是那薛道長,根本就是侯爺的......心上人!」


    顧初音張口結舌,臉色煞白比方才被雲德大長公主訓斥更甚,她回想起了書院為侯爺接風的那晚。


    天色已晚,山中夜雨不停,她避在牆角想偷偷看一眼侯爺。侯爺走在前,那兩位道姑走在後,而後那梁道姑和冷侍衛撐著傘離去了,她看著侯爺停下腳步,半對著她站的這處牆角,心裏還有些亂跳,想讓侯爺瞧見她,又怕侯爺覺得她這是小人行徑。


    她糾結思慮的時候,那落在後麵的薛道姑走上了前來,侯爺似是在瞧那道姑,她心裏有一瞬的疑惑,可侯爺開了口,讓那道姑避開路上的積水。


    她那時覺得,侯爺雖麵含拒人千裏之意,可行事為人卻全不是那般,對待一個不相幹的道姑,都是如此周全,世上再沒如此好的男兒!


    然而讓她沒想到的是,這竟然完完全全是她自己的臆想!


    那道姑竟是侯爺心上的人!


    心口被人捅進的刀,呼啦一下又被拔了出來,顧初音疼得有些麻木,卻又笑了起來,笑出了聲。


    「原來,都是我自己在騙自己!原來,都是假的!」


    捂著胸口,她淚如雨下......


    眼睛上蒙了無人知曉的霧,水霧彌散,在眼前浮現一片亭台樓閣,就像是海客口中的瀛洲、越人話裏的天姥;若是信了,伸手去觸摸,從指間劃過的卻隻是一縷穿堂風而已。


    ......


    天空飄了細細的雪,風一吹飄蕩好遠。


    涿州城外,路邊的枯草裏無有馬兒能嗅到的清新草料,馬兒不滿地搖頭踏步,又漸漸向喧鬧的城門方向尋覓,隻是一步跨出,卻被背上的人勒住了韁繩。


    「不去了。」馬上的人低聲道,不知是說給馬兒聽,還是說給他自己。


    他勒住韁繩調轉馬頭,肩上積雪撲簌簌落了下裏,落在他的道袍上,落到馬背上,或滑落,或化掉。


    有上了年紀的老道士從路邊往城門處跑,朝後麵的另一個老道士呼喚著,「老關,雪下大了,快些個!」


    後麵這關老道跑得氣喘,「我這一把年紀,跑不動了!」


    他扶著腰呼哧呼哧地喘氣,一側頭看到路邊馬上有個人,見著他也一身道袍,「呦」了一聲,「小道友,自哪來往哪去呀?涿州城就在眼前,要下大雪了,進去避一避吧!」


    馬上的人朝關老道客氣拱手,「多謝您指點,晚輩就不進城了,這便去了。」


    他說完,最後望了一眼涿州城,揚鞭打馬,瞬時離了去。


    雪從他身上全落了下來,鄧老道瞧著他打馬遠去,很快化為風雪中模糊的墨點,嘖嘖道:「年輕人就是撐凍,也不知立在這多久了嘞!」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道姑花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鹿青崖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鹿青崖並收藏道姑花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