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小柳被灶房的胖婆子領來的時候,眼淚在眼眶裏滴溜溜地打轉,就是強忍著,不落下來。


    薛雲卉把她帶了回來,便交給了灶房的胖婆子照看,幾日小柳都老老實實地跟著胖婆子,想來巧紅也囑咐了她,老實跟著他們,還有活路。她今日找來,薛雲卉略有些意外。


    「薛道長,這孩子的事,咱也做不了主,還得勞煩您。」胖婆子替小柳開了口。


    薛雲卉疑惑地望向小柳,目光甫一投過去,這孩子轉來轉去的眼淚,便啪地一下砸了下來。


    薛雲卉最見不得小姑娘哭,連忙道,「怎麽了?有什麽事說來聽聽,別掉淚!」


    說著別掉淚,小柳還就真忍了下來,薛雲卉心疼地不行,見小姑娘幾次張口都說不成話,便問胖婆子:「大娘你替她說吧。」


    胖婆子應了,嘆了口氣,「小柳的姨娘不是判了個流放麽,雖說侯爺發話了,不把她沒入那個地方,隻放到灶上做活,可她這一去,小柳便同她幾年都見不著了,這往後,更不好說,所以這孩子想,送她一程去,就是明兒一早。」


    胖婆子說著,小柳又禁不住落淚。


    人家骨肉分離,是該讓人家見一麵,薛雲卉點了點頭,「那就去吧,隻是盧家的人都在,你們可小心著些,別被撞見了,到時候,可就說不清楚了!」


    胖婆子連聲應是,小柳已經跪了下去。


    薛雲卉拉她起來,叮囑她:「你姨娘想你日後能過上安泰日子,你不要違了她的意思,要讓她放心才好。」


    小柳點頭不迭,薛雲卉往她腰裏掖了幾個銅板,目送她走了,回到房裏的時候,袁鬆越正同華康問話,抬眼看了她一眼,見她幽幽地又嘆氣又搖頭,幾句話打發了華康下去,便問道:「出了什麽事?」


    薛雲卉說沒什麽要緊的,「就是盧家那孩子,想去送巧紅,我怕孩子小,收不住,叫人瞧見了。」


    袁鬆越嗯了一聲,「明兒早上?」


    薛雲卉道是,他便道:「那咱們也去看看。」


    「侯爺也去?」薛雲卉歪著腦袋問。


    袁鬆越哼了一聲,並不抬頭看她,隻道:「怕你趁機跑了!」


    薛雲卉笑笑,湊過腦袋,「怕我跑了?我怎麽就不信呢?我猜......」


    她拉了長腔,眸子裏流光璀璨,袁鬆越忽然有點心慌意亂,隻怕她說出什麽聽不得的話來,呼吸有一瞬間停滯,他看著她,見她咧開嘴笑了一聲。


    「侯爺,你是在驛站悶著了吧!」


    話音一落,袁鬆越鬆了口氣,見她一臉的瞭然還以為她自己真的猜對了,袁鬆越暗自搖頭,不去理她。


    又聽她自說自話什麽「其實我也悶得慌,外邊天大地大的,不跑跑多可惜」,袁鬆越心下莫名泛起了些失落之意。


    他覺得這失落真真沒有來由,他自己如何作想,他自己都說不清楚,更遑論她了。


    ......


    一早,薛雲卉把睡了一夜毛毛躁躁的髮髻解開,重新梳了起來,插上她的梧桐枝簪子,回過頭來,不巧撞上了袁鬆越的目光。


    她疑惑地「嗯」了一聲,袁鬆越清了下嗓子,「走吧。」


    薛雲卉點頭道好,一行人往城門口去了。


    這次私挖銀礦並持械鬥毆的大案轟動朝野,雖說主謀道士尚在抓捕之中,可其餘一幹人等都已判罰,這會兒流放的都要出城了,圍觀的百姓摩肩接踵。


    薛雲卉囑咐胖婆子看好小柳,小柳梳了男孩的髮髻,看不出原來的樣子了,薛雲卉就怕她見了巧紅禁不住嚷起來。


    好在這孩子極乖巧,隻掉淚連聲音都沒,也難怪胖婆子起了意,想收養她,權當老來做伴了。


    薛雲卉覺得這樣挺好,想來巧紅也願意。


    看著小柳那可憐樣,眼巴巴地看著她親娘,薛雲卉禁不住感嘆道:「流放還能全須全尾的回來的,都是極少數,想來這孩子也知道,唉......巧紅若不是這家用來生兒子的通房,哪裏還有這樣的事?給人家做小,連生的孩子,都比人矮一頭。若非是小柳運道好,往後這日子,隻怕比巧紅都不如。」


    話落了音,身後沒有半聲回復,薛雲卉轉身看去,隻見袁鬆越站在她身後,臉色不變喜怒,眼簾垂下,遮掩了眼中的情緒,晨起的日光斜斜照在他鼻樑上,沒有半點暖意,反而散發著冷清的氣息,似冬日裏的冰一般。


    薛雲卉這才猛地想起來,袁鬆越的父親是流放時死在路上的,而他生母是外室進門做了妾。袁鬆越,正是那處處低人一等的庶子。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薛雲卉想收回,已是完完全全來不及了。她一時語噎,小心打量著袁鬆越,就在她以為他要發作的時候,他卻突然轉身離去了。


    薛雲卉暗道不好,當時發作她受著也就是了,這不發作卻冷了臉,隻怕沒她好果子吃。


    她連忙跟了上去,一步不停地跟著袁鬆越上了路邊的茶樓,到了雅間,她站在門邊打量他,不敢靠近,他不說話,坐下等著上茶,她也不敢出聲。


    她在門邊站著小心觀望,樣子像是個做錯事的小孩,等著責罰,袁鬆越隻掃了她一眼,便忍不住道:「過來坐。」


    薛雲卉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再三分辨才走上前去,往下首坐了。


    茶很快上了來,薛雲卉不用吩咐,手腳麻利地替袁鬆越斟了一杯,遞過去道:「侯爺潤潤口。」


    袁鬆越接了,薛雲卉覺得自己是時候道歉了,於是便在腦子裏琢磨了一遍怎麽說,剛要開口,就聽低沉的聲音傳了過來。


    「不關你的事。」


    薛雲卉眨了眨眼,遲疑了一下,還是道:「是我多嘴了。」


    袁鬆越搖頭,自嘲地笑了笑,「你不說我便想不起來了?我沒忘本。」


    薛雲卉撓撓頭,不知道這話怎麽接,隻道:「侯爺如今已是侯爺了,忘了也沒什麽......」


    袁鬆越掃了她一眼,「我若不是侯爺,還是那個行二的庶子,想來你會比如今好過。」


    他說完,捏了杯子到唇邊。


    隻他這句話就更不好接了,薛雲卉幹笑一聲,「是......是我活該,和侯爺沒關係。這罪過早晚都得贖,早贖早解脫。」


    她說這話音未落,袁鬆越便頓住舉杯的手,定定看向了她。


    薛雲卉緊張,「我說錯話了?侯爺勿怪。」


    袁鬆越說沒有,「家父也曾說過這句話,就是他出京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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