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缺了又圓。


    四月中的天兒沒了幹礪的風沙,奼紫嫣紅的春末夏初,似阿蕎手裏的風車一般,呼啦啦地轉得人心頭輕快。


    薛雲卉帶著她照常往橋頭擺攤。


    武茗的死給整個涿州城都籠上了一層陰影,雖則世人大都以為她是得了急症沒了,可涿州城人人伸著腦袋盼著的侯爺大婚,卻完全沒了著落。


    本以為他們涿州要出一位侯夫人了,走那兒拍著胸脯子一說,都覺得倍兒有麵子。可這下武姑娘沒了,瑞平侯爺終究還是要落在京城的貴女堆兒裏了吧。


    薛雲卉隻從旁聽著,最多附和一笑。


    袁二落到哪位貴女手心裏,都跟她沒得關係,反正貴女一日不進門,她就自在一日,最好袁二能萬兒八千年地打著光棍,那她可就怎麽恣意怎麽蹦噠了。


    不過那也是不可能的,這血氣方剛的小夥子沒個媳婦兒早晚得出事。不說這個,就說太後和興盛侯府那邊,也得替他指門好親,好歹也算是自己人了不是?


    她管不了那許多,反正錢還得賺,債還得還,家還得養。


    這段日子,她這生意可不景氣,許是莫名其妙卷進了武茗的事兒裏頭,雖說對外都說是急症沒的,可官府前後拿了這麽多人進武家,可瞞不過。


    薛雲卉全須全尾的出來了,可到底沾了陰私的晦氣,好些人家都不敢請她了。


    她也是無奈,可薛雲滄那兒時好時壞的,她也放心不下出去尋營生,隻得在橋頭賺著零碎銀子湊合著,順道留意哪裏有好活幹幹。


    她今兒來的早些,橋頭隻關老道一個。


    上了年紀的人覺少,他早早來了,把不知打哪兒摘來的小紅花別在阿蕎頭上,悠悠道,「薛道長大清早就愁眉苦臉幹什麽?有什麽看不破的,要不要我老關替你卜一卦?」


    他說著上下打量阿蕎,「咱們阿蕎就是俊,梳了道髻,帶著花也是好看。嘖嘖,你們薛家怎麽能生出這麽俊的小閨女?」


    薛雲卉看著阿蕎也笑,「我大哥那眉眼鼻嘴都傳給她了,能不俊嗎?大哥要不是病著,就在城裏隨便走一圈,那送花送米的都能從橋頭排到橋尾……」


    話說道這兒,突然又嘆了口氣,她道:「若他不病就好了……」


    關老道抱了阿蕎在懷裏,「原來薛道長是愁這個。你哥哥病了這麽久,也沒捨得撇下你和阿蕎,那就是撇不下了。放心吧,肯定能好。你若不放心,我替你卜一卦?」


    薛雲卉連忙擺手,「算了算了,再算出些別的,我心裏可就沒譜了。」


    關老道嗬嗬笑著搖頭,順勢顛了顛阿蕎,「你姑姑見天兒給人算卦,輪到她自己又不敢了?說出去誰信?你說是不是……」


    阿蕎咯咯地笑。


    說笑間,劉老道和鄧老道也來了。來往行人慢慢多了起來,他們也是好一番忙碌,待消停了,都日上三竿了。


    薛雲卉收拾收拾準備回家,身後,阿蕎扯了她的袖子,悄咪咪道:「姑姑,這位姑娘穿男裝還不如你像呢?阿蕎都能看出來了。」


    薛雲卉聞言抬了頭,興味頗濃,「你是怎麽瞧出來的?」


    「姑姑小看阿蕎了,你看她臉蛋兒白嫩嫩的,手白嫩嫩,步子也小,可不就是個姑娘?」


    薛雲卉倒是回頭看了阿蕎一眼,真沒想到,這小丫頭竟有這個眼力見兒,不愧是她薛雲卉帶出來的人。


    她道是,「咱們阿蕎真聰明,隻是不曉得這姑娘想做什麽?」


    話音未落,被姑侄二人評頭論足的那個人,忽然側過臉看了過來。


    她愣了一下,明顯沒想到能在橋頭瞧見一大一小兩位道姑,在一堆汙七八糟的男子幾,甚是親切。


    她抬腳走了過來。


    「兩位道長,請問附近可有賣草藥的地方?」


    薛雲卉朝她臉上看去,見著是個小鼻子大眼小嘴圓臉的姑娘,正如阿蕎所說,白白嫩嫩的像個元宵,說起話來唇紅齒白的,難怪阿蕎能一眼識破她。


    薛雲卉朝她揚了嘴角,「善人往回走,在橋東頭沿著岸邊走一裏多路就到了。」


    說著,抬手指了指北邊。


    那姑娘抱拳謝了,剛欲走,又頓了一下。


    「小道長可真是俊俏,靈寶天尊坐前童子似的。」


    她沖阿蕎眯了眼睛一笑,才又往回去了。


    阿蕎咯咯地笑成了花,「姑姑,這是今年第六十六個誇我的了!」


    薛雲卉攬了攬了她抱在懷裏,嘴上道是,「這麽吉利的數啊……那咱不慌走了,她要是還拐回來,咱們就同她好生聊幾句……」


    她把「聊」字咬的這麽重,不過兩刻鍾,那姑娘還真就拐回來了。


    她手上拎著一捆柴胡根兒,邊走邊四處張望,眉頭皺成一團,不知遇上了何事,還急得跺了幾下腳。


    薛雲卉姑侄抿著笑意對了個眼神。


    「善人可是遇上難事了?不妨說來,讓貧道替善人測測凶吉。」


    那姑娘苦笑,「道長不必測了,我錢袋丟了,渾身上下就這一捆柴胡了。」


    薛雲卉聞言從袖口拎出來一個月白色的錢袋子。


    「可是這個?」


    那姑娘驚奇,轉瞬有用警惕地眼神看著薛雲卉。


    薛雲卉不以為意,將錢袋子扔給了她,「若善人再悶著頭挑揀那些藥材,可就真丟了。」


    「你……為何有我的錢袋?」


    薛雲卉隻笑笑卻不回應她。


    不過,她費了這番周折,把今日一早賺的錢都捨出去,讓小偷兒摸了她的錢袋,可不是為著提醒她一句。


    「善人年紀不大,卻是個癡迷醫藥的,卻同我家中臥床多年的兄長一般,瞧著親切。可惜呀……」她說著重重嘆了口氣,「他身子不好,沒得似善人這般在外頭恣意行走……」


    那姑娘聞言當即皺眉,「道長的兄長……得的是何病?」


    薛雲卉搖頭,「病症太多,連大夫都說不清了,隻一犯病就咳喘得厲害,每每隻差一點就……」


    「道長,可方便帶我前去看看?」


    「有何不可?」


    ……


    早上走的時候還是兩個人,回家的時候卻是三個人了。


    薛雲滄坐在窗欞下曬太陽,修長細瘦的手指捧著《左傳》,慢慢翻動著書頁,陽光把他的膝頭曬得暖融融的,隻指尖仍舊微微發涼。


    有人敲門,是盧同的兒子八歲的盧寧開的,薛雲滄身子好些的時候,便帶他識字,這孩子讀書靈性非常,薛雲滄甚是看中。


    門吱呀一聲開了,阿蕎當先跑了進來,脆生生喊了「爹爹」,便道:「姑姑帶了一位衛姑姑來,給爹爹看病嘞!爹爹就要好起來了!」


    薛雲滄聞言一愣,抬頭正瞧見一個十四五歲的姑娘家,穿著男子的長袍,跟在薛雲卉身側跨進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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