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之後,十月二十一,對於大魏君臣來說可不僅僅是一個普通的日子,更是其實際最高統治者太後胡盈的生辰。


    因世道不寧,且又不是整壽,太後特意囑咐切莫大肆操辦,屆時隻需邀元氏宗親與胡氏一門一起聚聚吃個便飯即可。然而具體辦事的官員卻總能變著法討太後的歡心,提前了好幾天便將壽宴所在的白沙殿裝飾一新,金瓦銀柱、珠簾玉壁、窮工極巧、極盡奢華,壽宴當日白沙殿前更是侍衛林立,宮人忙碌,一派盛大而喜慶的景象。


    元睿這日也是剛過了辰時,便忙不迭地催促孫倩:“趕緊換套體麵的衣裳,咱們也該進宮為太後祝壽了!”


    孫倩一臉訝異:“此刻距晚宴還早呢!睿哥你也太心急了吧?”


    元睿:“這你就不懂了,似此等場合,能早到一刻是一刻,若是太後興致一高,提前開宴,難道要讓她老人家等我們嗎?”


    孫倩斜眼瞧著元睿:“話雖如此,可現在剛過辰時,既便太後興致再高,也不至於中飯晚飯連著吃吧?”


    元睿:“就你意見多!你不是老說整日悶在王府無聊的緊麽,早些帶你入宮見識見識不好嗎?聽說他們此番請了十幾個州最紅的伶人來唱曲助興,早些過去說不定還能有幸多聽他們唱幾曲呢!如此多的名優齊聚一堂,就算平日你銀子再多,也不是隨便能辦到的。”


    孫倩終於喜笑顏開:“我這就去準備!”剛跑了兩步又轉頭疑惑地看著元睿,“不對啊!太後說過就簡簡單單地吃個便飯的,怎得還是搞成了如此隆重?”


    元睿哂笑:“太後這種話你也信?她若真心不想鋪張,要麽不辦這個壽宴,要麽明令禁止各種開銷,似此不痛不癢地說句‘大家隨便聚聚即可,不必大肆操辦。’底下的人誰會當真?誰又敢當真?”


    孫倩:“你們這幫口是心非的家夥……”忽然又似想起什麽,“那如此說來,那給太後的賀禮也不能太寒酸了?睿哥你準備了什麽?”


    元睿啞然失笑:“若都像你直至此刻方才醒悟,哪來來得及?就放心吧!我準備了一對一模一樣的玉笛,雖說玉器並非十分珍貴,但難得的是兩支笛子完全一樣,分毫不差,倉促之間能找到這個也算不錯了。我們雖不刻意逢迎太後,可也不能因此失了我們長樂王府的麵子,你說是吧?”


    孫倩捏了捏元睿臉蛋:“睿哥辦事最靠譜了!”這才心滿意足地一蹦一跳地轉入臥房去了。


    隔了好一會兒,元睿正等得有些不耐煩,孫倩終於自臥房出來,再次出現在元睿跟前,隻見她換了一件鮮紅長裙,本就雪白的肌膚在那禮服的映襯之下更顯得水嫩了,一頭青絲斜插蝴蝶金步搖,衣襟開至粉肩,精致的鎖骨若隱若現,長裙逶迤拖地越發突出其雍容氣質。元睿仿佛被勾走了魂魄般,呆呆地看著她,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孫倩似是十分享受元睿這副神情,嬌笑道:“快擦擦你的口水,不是還要趕著進宮嗎?”


    話音剛落,陳伯便來通報,說是宮中派來的馬車已經在門口候著了。


    元睿得意地瞄了孫倩一眼:“我說得沒錯吧?”


    孫倩像是哄小孩般:“是!是!睿哥最英明了!”挽起元睿手臂走出府門,鑽入了接他們入宮的馬車。


    剛踏入白沙殿,元睿便聽見小孩的吵鬧之聲。循聲望去,隻見兩個年紀相仿,大約都是七八歲上下的孩子不知在爭奪什麽,互不相讓以致大聲爭吵。其中一人元睿認得,乃是大將軍胡深的少子胡敬先,此刻正指著另一小孩罵道:“鄉巴佬!你怎麽敢跟我搶東西?”


    那小孩也毫不相讓:“你罵誰鄉巴佬,我讓我姐砍你頭!”


    胡敬先:“從鄉下來的就是鄉巴佬,如何是罵?”


    兩人你來我往,眼看便要動手,一個中年男子及時出來製止,扯開那個小孩道:“慎言,忘了爹告訴過你咱們胡氏一家親,要與哥哥姐姐們好好相處嗎?雖然你姐貴為皇後,但和姑姑伯伯們相比,那也沒什麽了不起的!”


    原來是並州刺史胡默與他兒子胡慎言,此次從並州被特意請來赴宴,看來也算是沾了皇後胡碧珠的光了。由於第一次見到他們父子,元睿不禁多看了幾眼。那兩個孩子雖被分開,但雙方臉上都寫滿了不服氣。看著兩個孩子因憤怒而漲紅的臉龐,元睿突然忍俊不禁,這胡家人起的名字還真是有意思,叫敬先的罵叔叔是鄉巴佬,叫慎言的威脅要砍人頭。


    不久太後等人儀仗陸續到來,再也沒人敢造次喧嘩。


    寒暄過後,眾人陸續獻上壽禮,時間便在這和悅的氛圍中不覺流逝。鍾鼓齊鳴、雅樂高奏,晚宴正式開場。太後高舉碧玉觴,與眾人共飲。接著各式珍饈依次端至各人席前,好多菜肴孫倩連聽都沒聽過,更別說吃過了,雖未做聲,然臉上訝異的神情就如同那清澈的小溪,被旁人一覽無餘,遠比胡敬先口中的胡默父子更為顯得“鄉巴佬”。


    諸人依次向太後敬酒,祝她日月昌明鬆鶴長春。太後也興致頗高,數杯琥珀美酒下肚,已有幾分微醺之意。此刻正與胡氏諸人談笑風生。談興上來,胡默更是將剛才兩個孩子之間的爭執當作笑話講與太後聽。


    不料太後聽罷卻臉色一沉:“胡默,就是你平日對孩子們太過縱容,才讓他們養成如此目無尊上自私自利的個性,你並州若是請不到好的先生,改日哀家給你找一個,帶回去好好教教慎言這孩子。”


    本想博太後一笑,不料反被訓了一通,胡默尷尬地連連點頭稱是。一轉眼見胡深正抿嘴偷笑,太後調轉槍頭又訓斥起他來:“你笑什麽?你也好不到哪去,哀家看還是給你家敬先一並請個先生得了。”


    胡深趕忙收起笑容,虛心接受批評。


    聊起孩子們,太後順便問胡淵道:“你們家玉蕊今年多大了?”


    胡淵:“有勞太後關心,玉蕊剛滿八歲。”


    太後:“八歲好啊,正是無憂無慮的年紀,可曾許了人家?”


    胡淵:“未曾。”


    太後:“不要輕易許人,必須得找個配得上咱們胡氏之人,嫁入各大高門,抑或三公九卿之家那是起碼的,u看書 .uukanshu若有機緣將來入宮也未可知。”


    胡淵聞言喜出望外,忙起身謝恩。


    胡碧珠自壽宴開始便一言不發,此刻再也忍無可忍,她認為太後這些話都是故意說給她聽的,起身略一施禮,“太後,陛下,臣妾有點喝多了,先行告退。”言罷也不等太後批準,徑自離開。


    望著她遠去的背影,太後頓時七竅生煙,重重地將酒杯摔至地上。元睿等人本在旁席自顧自地聊著天,突然被這變故驚得都停止了交談,就連那些正在彈唱的藝人們也紛紛停下了手中的活,不敢發出半點聲響,齊刷刷望向太後那邊想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麽。隻聽太後怒責胡默道:“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女兒,現在她已經連借口都懶得找了!喝多了?除了敬哀家那杯外她還有喝過酒嗎?”聲音雖不算大,可此刻白沙殿內靜至落針可聞,她的話仍是一字不落地傳入殿中每個人的耳中。


    胡默則是不停地替胡碧珠陪著不是,希望太後大人大量,別和小輩一般見識。


    見氣氛突然尷尬,胡淵忙朝著那些伶人們喝道:“繼續唱啊!請你們過來是唱戲的,還是來看戲的?”


    悠揚的絲竹之聲再次響起,婉轉的歌聲重新飄入眾人的耳朵,場內的皇親國戚們繼續換上笑顏,輪番地為太後祝著壽,仿佛剛剛那不愉快的一幕根本就沒發生過。


    旁人不敢掃了太後的興,可她自己卻不需隱藏不快,更何況感到最不痛快便是她自己了,勉強又喝了幾杯壽酒,忽地再次將酒杯摔落,拂袖而去。她離去後,眾人也沒心情繼續飲酒,晚宴就此草草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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