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睿越聽越糊塗了:“此話怎講?”


    耿通又仰頭飲了一杯:“我大魏自太祖建國以來,便一直飽受蠕蠕侵襲之苦,所以才在北方設立諸鎮以抵禦蠕蠕。為方便統一指揮戰事,各鎮鎮將在地方說一不二,權力極大,長此以往難免尾大不掉。如今蠕蠕不行了,也是時候考慮逐個收回鎮將們的權力了,連大勇謀反正好給了太後一個絕好的借口,太後又怎會不好好地加以利用呢?”耿通口中的蠕蠕即與鷹揚一山之隔的柔然。因與大魏累世血仇,故魏人一直以“蠕蠕”來稱呼他們,嘲諷他們是智力低下、不會思考的蟲子。


    元睿此刻已佩服地五體投地,胸中陰霾一掃而空:“多謝老將軍指點,然這些隻是老將軍個人的猜測,太後是否真這麽想還未可知。”


    耿通突然耍起性子:“殿下先陪老夫飲一杯!”一杯酒下肚耿通才又繼續解釋:“其實要確認此事也很簡單,殿下你隻需查一下近日鷹揚鄰近諸州鎮可有軍隊調動便知太後真意,若太後果真在等連大勇出手,不可能不提前調兵做些準備。”


    經耿通點撥,元睿茅塞頓開,暗暗慶幸自己今日答應崔耿二人出來狩獵,看來有些事情光靠一個人瞎琢磨是琢磨不透的。次日元睿進宮找元曜確認,果然在元睿覲見太後的第二日便有兩個使者分別快馬加鞭朝鷹揚的左右二鎮——龍飛鎮與魚麗鎮而去。


    元曜感歎萬千:“看來你我兄弟還是太嫩了,若非你昨日灌醉耿通,朕恐怕等事情發生了還不知原委。”


    元睿:“如今知道也不晚。”


    元曜點頭:“有理,說起並州刺史胡默,朕倒是在太後的家宴上見過幾次,長相、學問、見識皆屬平平吧,想不到朕將來的皇後竟是他的女兒。也罷!隻要能親政,是誰的女兒又有什麽關係?”


    元睿:“皇兄想得通便好,臣弟回洛陽也有段時日了,也是時候回懷塢把花校尉接回來了。”


    元曜不禁打趣道:“花校尉武功高強還用你接?我看你是急著回去找你的孫姑娘吧!”


    元睿微微一笑:“果然還是瞞不了皇兄你,那臣弟便先告退了。”


    元睿走後,元曜獨自一人佇立良久,自己身為九五之尊,在感情上反不如弟弟元睿,也許這就是身居高位的代價吧。


    洛陽城北依邙山、南通伊洛,作為大魏都城,不僅商業繁華,大市、小市、四通市這三大集市中胡商遍地,各式商品應有盡有;更令人稱歎的是佛教盛行、寺廟林立,城內外大小佛寺竟有上千座之多。在這數千佛寺之中,規模最大、香火最旺的當屬永寧寺了。永寧寺位於城內銅駝大街西側,距宮城閶闔門與皇城宣陽門均不算遠,元睿即是此間常客,與住持覺遠大師更是知交。這幾日永寧寺中連著舉行了幾天的無遮大會,元睿是日日到場,一場不落。


    這天元睿正在寺中聽著兩個高僧辯論佛經,許以誠急匆匆地趕來,找到元睿在他耳邊輕聲道:“長樂王殿下,可算是找著您了,陛下急召您入宮!”


    元睿忙隨他出門而去。途中小心問道:“許公公可知皇兄急召本王何事?”


    許以誠欲言又止,糾結了半天最後隻說了句:“殿下進宮便知道了。”


    元睿不禁忐忑起來。就在昨日,選後一事終於塵埃落定,不出耿通所料,並州刺史胡默之女胡碧珠經過重重選拔,最終脫穎而出成為大魏國母。照理元曜此刻燕爾新婚,怎會有閑情找他?


    來至碧峰林,卻驚異地發現元曜坐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地喝著酒,麵容憔悴,雙眼布滿血絲,身旁橫七豎八地躺著好多酒壇子,有喝完的也有尚未開封的。抬頭見元睿到來,元曜似乎有些興奮:“聽說你還未動身,朕便叫你過來陪朕喝兩杯!來來,坐!”說著用手拍了拍身旁的空地。


    元睿轉身對許以誠道:“許公公不必擔心,這裏便交給本王吧!”


    許以誠還未答話,元曜卻忽地朝他大喊:“杵在那做甚!還不再搬幾壇酒來!”


    許以誠見元睿也點點頭,隻得無奈地取酒去了。


    元睿輕輕在元曜身旁坐下,隨手拎起一個酒壇,仰頭大喝一口道:“皇兄這鬧的又是哪出啊?”


    元曜猛地抓住元睿衣領:“你可知朕的皇後是那胡默之女胡碧珠?”


    元睿:“皇兄不是早已知道了麽?”


    元曜仰天大笑:“是,朕的確事先已知這結局,可朕萬萬沒想到……”說到這裏竟不禁嗚咽起來,“萬萬沒想到,此人竟還不如何姑……朕以為,為了親政,就算要朕與一頭母豬大被同眠朕也會毫不在乎,可事到臨頭朕才發現,才發現朕做不到……”


    聽著元曜斷斷續續地描述,元睿逐漸理清事情的來龍去脈。昨日立後大典結束之後,元曜醉眼朦朧地回到寢宮,隻見床沿上坐著一個身著禮服又黑又胖的女人,頓時酒醒了大半。確認此人是胡碧珠無疑後,元曜看著這個擊敗無數佳麗,精挑細選出來的皇後,心中五味雜陳,沉默良久隻憋出一句話:“你莫不是胡並州撿來的吧?”


    不想這胡碧珠不僅人不美,脾氣還很火爆,聞言便與元曜對罵起來,什麽如今大魏全靠我胡家支撐,陛下不可對我無禮;本小姐自問才貌皆配得起你元曜之類的說了一大堆。她不說話還好,一說話露出那一排暴牙,更刺激了元曜敏感的神經,加上她的話句句帶刺,元曜當即拂袖而去,跑來這碧峰林中借酒澆愁,喝喝睡睡地直到今日。想起元睿尚未離京,便讓許以誠把他給找來了。


    元睿心裏雖萬分同情元曜,但苦於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說辭勸他,思忖良久終於開口:“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話說出口又覺得不大合適,硬生生地又吞了回去。


    元曜晃著他的肩膀:“別在朕跟前賣弄,喝酒!”


    元睿哭笑,自己也確實不知如何勸解開導元曜這種情況,隻得默默地陪他喝酒,希望時間能衝淡他的這份不甘。


    而此刻胡碧珠則若無其事地在丹陽宮向太後問安。太後見到昔日的侄女順利成為自己兒媳,雖說樣貌略顯寒磣了些,可畢竟是自家人,甚是欣慰,與她閑話起家常:“哀家已有多年未見你父胡默,他還好嗎?”


    胡碧珠低頭答道:“家父一切安好,謝太後關心。”


    太後又探頭關切地問道:“昨日……諸事順遂嗎?”


    胡碧珠仍是語氣平淡,聽不出任何喜悅羞澀,抑或哀傷不滿的情緒:“昨日也一切安好,太後有心了。”


    太後天南海北地與她聊了一陣,忽地想起一事,朝身旁的何姑道:“何姑,前幾日毛慶餘從四通市帶回來的金絲錦帕,做工精細,帕上所繡鴛鴦也極為應景,就取來送與皇後吧!”


    見何姑緩緩出門,胡碧珠不解問道:“太後地位尊貴,怎的身邊就隻有一個何姑服侍?”


    太後微笑:“何姑從哀家入宮之前便一直跟著哀家,別看她隻有一人,可就算十個年輕宮女也未必能做到如她般稱哀家心意。”


    說話間何姑已取來錦帕呈給胡碧珠,胡碧珠接過錦帕,看也沒看一眼便往袖中一塞:“謝太後賞賜!”


    太後臉上的不快之色一閃而過,隨即又若無其事般地繼續與胡碧珠閑聊起來。直至日正中天,才放她離開。


    與洛陽的祥和相比,千裏之外的大魏北方糧倉──永興倉卻是另一番景象。永興倉是大魏四大糧倉之一,平日裏屯有大量糧食以備荒年之需。此地道路發達,從該處運糧北至鷹揚魚麗、南至朔恒燕三州,皆十分便利。午後時分,在通往魚麗鎮的大道上,忽然之間煙塵滾滾,出現大隊人馬,朝這邊急馳而來,目測人數至少一萬。守倉的掾吏士卒們哪見過這陣仗,趕緊通知永興令景修。


    隨著對方接近,景修等看清為首的是個一身戎裝的將軍,五六十歲,長須飄飄,身姿挺拔,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感覺。隻見他翻身下馬,朝立在道旁的景修等人道:“在下魚麗鎮將於承烈,敢問景令君可在?”


    景修上前一步:“下官景修,uu看書 ww.uukanshu不知將軍有何示下?”


    於承烈抱拳:“景令君言重了,你我本無上下級關係,談何示下。隻不過今年我魚麗鎮本已無存糧,朝廷又調我等征戰。常言道無糧不聚兵,故本將特帶弟兄們來向景令君借點糧食。”


    景修麵露難色:“下官剛接到朝廷調糧令,此地八成存糧將運往雲中、涼城、善無三郡賑災,剩下的二成容下官向朝廷稟明,請將軍稍侯幾日。”


    於承烈身後一將突然喊道:“胡說!末將日前剛從雲中歸來,百姓足以自給,何需賑濟?”魚麗諸兵將紛紛隨聲附和,情緒激動。


    於承烈示意手下安靜,對景修道:“景令君也看見了,眾怒難犯,況且軍民二者孰輕孰重,景令君不會不知道吧?還望三思。”


    景修一字一頓:“軍者,保民也,無民,何以軍為?”


    於承烈:“令君果然見識獨到,隻不過如今大軍在前,怕不是令君與這些掾屬能攔得住的。”


    景修依舊保持不卑不亢:“職責所限,糧在人在,望將軍理解。”


    於承烈哈哈大笑,拍拍景修的肩膀:“好!說得好!於某最佩服有骨氣講原則之人,令君放心,我們魚麗軍並非烏合之眾,不會亂來。”


    景修暗暗鬆了口氣,正想說幾句客套話安撫一下於承烈的一幹手下,忽覺胸口發涼,一柄長刀破胸而入。目光順著刀身延伸,隻見於承烈笑容可掬地握著刀柄。在意識消失前,隱隱聽見於承烈的聲音道:“我們會非常有序地運走糧食,令君就安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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