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國大同府境內,滹沱河畔,有一山峰名為黃嵬,這裏曾經是宋遼數十萬大軍的戰場,因埋骨太多,這些年周圍百姓都不願輕易靠近,反而蘊育了茂密的林木滋長。


    黃嵬山下,一場數萬大軍之間的追逐正在開展,一方衣衫殘破,神色狼狽,正在拚命向山中逃去,企圖擺脫身後大軍的追逐,風中招展的旗幟上,隱隱可見一個蕭字。


    在他們身後的則是數萬西軍精銳,他們盡數穿一身如雪白衣,頭戴孝帽,瘋狂怒吼著展開殺戮,好似隻有這樣,才能稍稍緩解心中之痛。


    陰暗的天空下,依稀可以看到一副巨大的棺槨橫立在宋軍中央,左右兩側健壯軍卒抬棺而行,走在最前的,正是剛剛被任命為西路軍統製的種師道!


    “兄長,讓某再帶人衝殺一陣吧,不多宰幾個遼狗頭顱,死後無顏去見章帥啊!“眼看著蕭幹率領著奚人殘軍越跑越遠,種師中臉上不由泛起幾分急切。


    “哨探傳來線報,大同府方向有大股遼國騎兵靠近,我們不能再往前追了。”種師道搖了搖頭。


    哀兵必勝,他成功利用章楶的死在全軍山下凝聚出對遼人的恨意,程侯山一戰五萬西軍浴血死戰,硬生生將數量更多的遼軍殺得落荒而逃。


    憑的就是心中的一口氣!


    無論是呂惠卿還是孫覽、呂大忠,一應帥臣盡數由他指揮,姚雄、折可適、王瞻等大將親自帶軍衝鋒,幾乎完全是不死不休的打法!


    事後軍中郎中稟報,單單是姚雄一個人身上,就有三十六道傷口!流淌的鮮血幾乎染紅了他的身子!


    蕃將李忠傑和郭成麵對數倍於己的奚人騎兵絲毫不退,死傷過半,差點把自己的命都搭進去。


    最終才有了如今蕭幹和遼軍落荒而逃的慘淡景象......


    但種師道比誰都清楚,這一切的勝利和齊心協力,都是暫時的,表象背後的緣由,來自於愧疚。


    從呂惠卿到姚雄,再到每一位西軍的將士,他們都對章楶有愧!正是因為這愧疚,才使得他們即使缺衣少糧依舊浴血奮戰,誓死都要將奚人打敗。


    西北的安寧,西軍的壯大,所有的一切都和章楶脫不開幹係,而如今,這個老人終究還是去了,將軍難免陣上亡,章楶是進士出身,舞不得刀槍,但卻是所有西軍眼中的戰神。


    “讓我們送老帥最後一程!”種師道舉起了手中的樸刀,黃嵬山再向北,遼國朔州以南,有一座早已廢棄的雄關,叫做雁門!


    “北上雁門!”姚古隨侍中軍,眼眶不自覺的紅了,他記得哥哥的叮囑,但這一刻,他隻想痛痛快快的殺過去!


    “北上雁門!”折彥質高舉起了手中長槍,隨後折家新一代的當家人,折可適也放聲怒吼。


    種師中親自抬起了章楶的棺木,苗履、王湣沉默著夾緊了馬腹,震耳欲聾的呼喊聲從中軍向外四處蔓延,最終席卷整個黃嵬山。


    “北上雁門!!!”隻有對於漢家王朝,對於大宋意義非凡的雄關,才對得起章楶一生威名!


    “殺!!!”呼喊聲響徹天地,鋪天蓋地的宋軍撒開步子,瘋一般的向北,向北!


    再往前,就是那座曾經阻隔了遼軍數次南侵,大宋名將,綽號楊無敵,楊業的埋骨之處!


    “進伯兄,種家小子如此冒進......”孫覽和呂大忠、呂惠卿三位帥臣聚在一處,眼神中有些別樣情緒。


    “傳師放心,章帥和官家既然都對種師道如此看重,某覺得他會曉得分寸的。”呂大忠心中忍不住歎了口氣。


    若是西軍真的能夠上下一心,麵對如今瘦到皮包骨頭的遼國,光複燕雲又有何難?


    可惜,終究隻是奢望罷了。


    “那就好,送章帥到了雁門就立刻回師,切勿激怒遼國太甚。”孫覽點了點頭。


    旁邊的呂惠卿一直在微笑,不知心中又在打著怎樣的主意,西軍大敗奚王蕭幹,恐怕賞賜總是少不了的吧?


    ......


    蕭幹率領著殘軍一直退到了桑幹河,終於等到了前來接應的遼騎,不過短時間損兵折將的奚人,已經無力再戰,隻好退往朔州休養生息。


    而種師道等西軍將領抬著章楶的棺木,也在此時終於趕到了雁門關下!


    這座曾經在宋人記憶裏過於深刻的雄關,如今在歲月的侵蝕下已經四處坍塌,散落的夯土上,依稀還可見到刀劍斬殺的痕跡。


    在上百年前,宋太宗趙廣義於高粱河慘敗於遼國之手,uu看書.uukanhu.cm 多少將帥一戰隕落,幾乎葬送了大宋武人數十年積攢的精華。


    遼國趁勢南侵,是楊業在這裏屢次抵擋住了契丹人的兵鋒,為大宋贏得了難得的喘息機會,但最終,他也永久的留在了這裏。


    高粱河的慘敗太過觸目驚心,大宋從上到下,沒有人再敢將目光北望,看一看那燕雲的河川!


    所以楊業留在了這裏,世代忠魂埋骨,永遠為大宋,在燕雲留了一縷漢家的魂。


    “點火!”種師道看了眼遠處契丹人立下的楊無敵墓,有個年輕人為其上了炷香,哭喊著拜了三拜,好像是潘家的小子。


    熊熊的火焰在坍塌的雁門關冉冉升起,鮮紅的大宋旗幟下,老帥章楶的棺木被火苗緩緩吞噬。


    以呂惠卿、孫覽三位帥臣和種師道為首,所有西軍將士圍坐在棺木四周,眼神通紅,靜靜的哼唱起了隻屬於西軍的歌謠。


    “我們自山和川盡頭的秦隴而來,自漫漫黃土地,朔風裏來,府州、麟州、青澗城,蒼茫土地上隻見老弱婦孺,是因為西北兒郎在征戰!”


    “定川寨,洪德城,蕭關,西北的英烈在看!誰知邊庭之苦,忠魂埋骨,百年後俠骨猶香!”


    ......


    歌聲混著西北調子裏獨有的蒼茫,數不盡多少淚水在火光裏閃爍,種師道努力擦幹通紅的雙眼,向東望了一望。


    “大郎,某隻能做到如此了,接下來,何時取回老令公和章帥的骨殖,可就全看你了!”


    回身,一抹經營從眼眶間滑過,種師道舉起了手中的樸刀,吼聲似要貫徹整個雁門。


    “回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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