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陽縣為新設,境內管轄主要是原來蠻瑤二族占據的區域,北到燒火坪排山瑤寨,南至騎田嶺郴州境內末端,幅員麵積在整個大宋都算得上數一數二。


    但是因為境內漢族人口稀少,其他民族也多是散居狀態,所以在此次政事堂下達的詔令中,平陽縣隻是得了個下縣的評定,所任官員品階自然不高。


    “某身為堂堂正七品司戶參軍,豈能屈居於你這小小縣令之下?”


    垌蠻大寨最是開闊的金山洞中,閃爍的篝火映襯著李應近乎癲狂的麵龐,更顯淒厲。


    除了李應之外,金山洞中還匯聚了包括原郴州觀察判官魏藉在內的一眾州府幕職官,雖然不敢貿然開口,但神情裏明顯也對李應的說法十分讚同。


    “大人,可要小的去教訓一番?”李四喜叉腰而立,看著在麵前手舞足蹈言語的李應就來氣。


    這都什麽時候了,還在這裏充大,什麽參軍判官,那都是過去式了,如今在這深山之中,自家官人給你們個活路就不錯了,還不知足!


    “不必了。”呂璟揮手拒絕了李四喜的表現,緩緩從竹椅上站了起來。


    在到達垌蠻大寨後,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召見這些被他在深山中扔了有些時日的前州府幕職官。


    隻是結果讓他有些失望,這些人到如今還是沒有絲毫醒悟的意思。


    “本官再說最後一遍,平陽縣衙現在需要縣丞、主簿、縣尉各一人,巡檢和監當官數量不等,其餘公人、吏人若幹,諸位可有意向?”


    “姓呂的你就做夢吧!在場袞袞諸公絕不會為你效力,還不快快放我們回返,興許本官能少告你一狀!”李應大手一揮,看向呂璟的目光中充滿不屑。


    他堂堂選人出身,怎麽能和那些胥吏之輩混作一團,窩在這深山之中!


    李應慷慨激昂的樣子引起了不少官員同仇敵愾,眼看著充實平陽縣衙的計劃就要完全失敗,呂璟麵上卻依舊是不慌不忙。


    “李四喜,從現在開始計時,以一個沙漏為準。”


    “唯。”李四喜臉上浮現一抹獰笑,吩咐親衛們取來沙漏,就擺放在了李應等人麵前。


    時間隨著細密的沙子不斷流逝,金山洞中的氣氛也變得愈發緊張起來。


    雖然依舊有李應這種死活不肯配合的人,但大多數官吏還是認真思索起來。


    呂璟的手段不用多說,若是拒絕此事,可就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離開這蠻寨,可若是答應,心中又總覺的別扭......


    “敢問呂大人,這平陽縣衙是否遵循我大宋任期所限?”就連呂璟都沒有想到,率先打破沉默的竟然是與自己曾有過節的典獄官周成。


    “平陽新設,無論官員還是胥吏,一律以三年為限。”


    周成點了點頭,若是如此,就算為呂璟白白服務,也不過三年而已。


    “下官周成,願入平陽縣衙,請大人成全。”


    一語激起千層浪,在周成之後,原郴州觀察判官魏藉也表示願意加入平陽縣衙。


    其餘人這些徹底沒法堅持下去了,在場諸人數周成平日裏最凶狠,魏藉官職最高,連這兩人都選擇了屈服,誰還敢頑抗下去?


    “你們......”原本慷慨激昂的李應這會傻了眼,眼見得身邊同僚一個個向呂璟屈服,他心中也忐忑不安起來。


    他們自從被那該死的山賊蔣敬擄走後,就被呂璟在這深山中一扔就是七八日光景,若是自己再堅持下去......


    “哼!”李應甩了甩袍袖,作大義凜然狀,大步走上前來,雙目如電,正要開口,忽然發現麵前的呂璟嘴角輕輕揚了起來。


    “時間到了。”呂璟開口的同時,李四喜已經將沙漏取走,場中氣氛瞬間凝滯,李應也呆立在了原地。


    “周成。”呂璟開口的同時,周成已經躬身應下,態度謙卑。


    “本官任命你為平陽巡檢司巡檢,掌緝捕盜賊,盤查奸偽之事,即日挑選駐地,籌備事宜。”


    “下官遵命。”周成躬身行禮,心裏還算滿意。


    縣衙中的巡檢司有些類似後世的派出所,從九品,手中也有些權力。


    “魏藉,本官任命你為平陽縣主簿,設專署辦公,先行負責戶籍登記事宜。”


    魏藉躬了躬身子應下,主簿為知縣副手,僅在縣丞之下,也算勉強過得去。


    至於其他人,一縣之中朝廷委派的行政官員編製有限,他們隻能暫時充當縣衙中押錄、手分、貼司等一應公人,來協助官員處理縣衙具體事務。


    這也是宋朝縣衙機構的常態,被點到的官員雖然心有不滿,也不敢多說什麽,大宋冗官的根本就是冗吏,隻要保留他們的官籍,胥吏看起來不起眼,好處也不少。


    安排完縣衙一眾人手,呂璟的目光落在了最後剩下的李應幾人身上。


    “吾等身為大宋官員,豈可行胥吏之事,某要親自上書狀告......”


    “帶下去,讓他們和蠻人們一起整修平陽。”眼見得還有人大言不慚,呂璟沉默著揮了揮手,自有親衛走上前來。


    李應這會也算是終於反應過來,麵色隱現驚惶之意,牙關一咬,竟在就要被帶走之時,膝蓋一彎跪在了地麵上!


    “下官愚鈍,求呂大人開恩!”李應以頭將地,接連三次,額頭瞬間被鮮血沾滿。


    包括呂璟在內,在場所有人臉上都浮現一抹驚訝神色,剛剛李應喊得震天響,真正麵對之時卻是如此不堪模樣。


    “帶下去。”呂璟沒有理會李應的懇求,大丈夫一言既出,就要承擔代價。


    “大人......”李應雙目已有滾滾熱淚,那副哀怨模樣,誰見到都要忍不住心生同情。


    然而呂璟依舊隻是沉默揮手,任由李應哭嚎著被親衛們帶走。


    無事袖手談心性,臨危一死報君王。這曾是後世人對宋明理學腐儒們的抨擊,uu看書 ww.uka但呂璟一直覺得,相比較這種至少敢死的腐儒而言,如李應一般隻會誇誇其談,真正麵對事情時就慫了的人,才最是不堪。


    “大人,周指揮派人傳信,已經按照大人吩咐通傳平陽縣內各部族首領前來相會。”


    洞口親衛的話語聲打斷了呂璟的思索,點了點頭,呂璟徑自邁步朝金山洞外走去,初來垌蠻大寨,他還需要熟悉下周圍的環境。


    ......


    就在呂璟於金山洞中發號施令的同時,遠在郴州以北數千裏外的大名館陶縣,已經三十六歲的宗澤也踏上了南下的道路。


    他出身鄉村知識分子家庭,父親粗通文墨,也算得上耕讀傳家。


    因為自小性情剛直豪爽的原因,宗澤的仕途從一開始就充滿坎坷,三十三歲通過發解試和省試,結果因為殿試時上言抨擊朋黨之事情,惡了主考官,結果隻得了末科,賜同進士出身。


    此後授官大名館陶縣尉兼攝縣令職事,雖然做的很出色,甚至在巡河一事上得到了呂惠卿的讚賞,他也從不焦躁,隻是本分做好自己的事情。


    隻是如今,雖說三年任期已滿,理應另派差遣,但宗澤實在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被一紙詔令調遣到遠在嶺南的郴州。


    “平陽縣令呂璟,某對你可是愈發有興趣了。”抬頭看了眼周圍的天色,宗澤爽朗一笑,馬鞭一揮,逐漸消失在地平線的盡處。


    據他事後托請呂惠卿打聽,自己此次調往郴州擔任平陽縣丞,似乎就是這個呂璟托請曹家出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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