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溟州境內,天湖道門所在。


    王庭睜開眼睛,他躺在舒適的床上。


    外麵傳來幽幽的琴聲,於這風雪天氣中,好似一道清冽的泉水,款款而來,固然清冷,卻有生機。


    王庭起床,推門而出,琴聲在走廊上飄蕩,似有似無。


    他耳力驚人,還是聽出了源頭。


    說實話琴聲意境固然高妙,可指法算不上難得,王庭曾有一次機會,在青州醉香苑聽過裏麵清倌人的一首曲子,與那位清倌人相比,這琴聲可謂粗糙。


    但現在他更願意聽這裏的琴聲,卻說不上為什麽,也許是因為這琴聲更自在一點,沒有那位清倌人的幽怨。


    終於找到了琴聲出自哪個房間,這裏離其餘房間都遠一些,更加獨立,說明此處的不同尋常。


    但王庭知道,這裏本沒有什麽不尋常之處。


    門是開著的,周圍沒什麽人。


    王庭到了門口,琴聲戛然而止。


    “既然來了,為何又裹足不前。”


    傳到王庭耳中的是一個很年輕的聲音,甚至有些稚嫩,聲音算不上動聽,好似主人正處於變聲期。


    他聽了這話,豈有不進的道理,房間之中還有內閣,卻被竹簾隔著。


    撥開竹簾,裏麵沒有什麽精致素雅的裝飾,這本來便是天湖道門的風格,一切以簡單至上,內閣中間有一方茶幾,旁邊不遠處擱著一麵古琴。


    茶幾前,有一位清秀少年盤膝而坐。


    大約十五歲的年紀,仿佛畫中人。


    茶幾上不是茶,而是酒。


    酒麵上有酒渣浮起,好似綠色的螞蟻。


    一隻酒壺,兩個杯子。


    他坐在少年對麵,卻發現自己也並沒有比少年高多少,而且對方有一種貴氣,令他不自覺矮了一分,這種感覺並不好受。


    他認得少年是誰,畢竟兩個人已經打過很多交道,但直到今日,他才突聞原來這少年還會彈琴。


    窗戶開著,即使旁邊有小火爐,房間還是有些寒意。


    隻是少年卻似乎沒感到多冷,衣服也沒有多厚。


    王庭本不怕冷,隻是他現在傷勢未愈,被冷風一吹,忍不住發抖,咳了幾聲。


    少年搖了搖頭,揮了一掌,就把窗戶關上。


    王庭不由心中暗讚,雖然這一手對修行之人並不算什麽,但發生在這少年身上,總是給王庭一種很驚奇的感覺。


    跟這少年認識大概是在打完青天榜之後,王庭在返回東溟州的途中,遭遇了一場意外,以他當時坐照上境的修為,差點便回不來。


    少年似乎是恰巧路過,然後救了他。


    本來王庭並不覺得自己非要感謝這少年,且他也從來沒有感謝過什麽人,哪怕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但奇怪的是,回到東溟州後,王庭的傷勢一直無法得到好轉,天湖道門尋求了很多方法,不僅沒有治愈傷勢,反而更有惡化的跡象。


    在王庭幾近絕望之時,少年卻突然出現在天湖道門裏,然後王庭的傷勢得到了不可思議的好轉。


    雖然直至今日都沒有徹底痊愈,但事實證明,似乎除了少年之外,沒有人可以讓他的傷勢變化,靠他自己也完全做不到。


    王庭是存在一絲懷疑的,他倒不是懷疑其他的,隻是懷疑少年的目的,懷疑他為何那麽巧的出現在天湖道門。


    事實上,王庭的懷疑並沒有錯,少年最終還是暴露了他的想法,他要利用天湖道門為他做事。


    甚至要依靠天湖道門的力量掌控整個東溟州。


    王庭這個人確實算不上什麽好人,自然也不可能答應少年,他甚至多次對少年起了殺心,但關鍵問題是,他的傷勢一直無法得到好轉,如果殺死了少年,恐怕過不了多久他自己也會死。


    王庭當然是不想死的,為了能夠活著,他什麽事情都能夠做得出來,甚至他也想到,在自己的傷勢痊愈之後,便立即殺了這少年,在此之前,倒不如先虛與委蛇。


    天湖道門與王庭的想法大概相似,王庭對天湖道門很重要,因為這是傳承,整個道門,隻有王庭擁有繼承的資格。


    一個偌大的山門若是失去了傳承者,要不了多少時間便會走向衰敗,直至徹底滅亡。


    天湖道門門主自然不希望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他不想成為道門的罪人,既然隻有少年有能力救治王庭,那與他合作一把倒也不無不可。


    少年想要利用天湖道門,天湖道門當然也可以反過來利用他,隻要王庭的傷勢痊愈,便會是這少年的死期。


    然而整個天湖道門都小看了這少年,或者真的隻是把他當成了一個少年,卻不曾想這少年的城府如此之深。


    半年多的時間,王庭的傷勢緩和極慢,雖然從來沒有再惡化過,但治愈的速度實在有些過於慢了些。


    天湖道門門主當然能夠察覺到什麽,可是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地道門門主也有些無法擺脫。


    半年多的時間裏,天湖道門幫助少年做了很多事情,甚至期間死了不少道門弟子。


    然而幾乎在道門門主忍無可忍的時候,王庭的傷勢突然有了大幅度的好轉,這立即便讓道門門主看到了希望。


    事情已經發展到了這個地步,王庭的傷勢眼看著就能痊愈,道門門主也不可能在這個關鍵時刻放棄去與那少年翻臉。


    殊不知,這根本就是那少年的計謀。


    整個天湖道門都在這少年的圈套之中。


    正因為王庭對天湖道門的重要性,使得道門門主縱使與天下為敵,也要救治王庭,畢竟王庭若是死了,天湖道門便斷了傳承,想要再培養下一個傳承者,無疑是來不及的。


    道門門主是滄海境界的大修行者,可是比較遺憾的是,他的壽元將近,他已經剩不下多少時間,一旦他這個門主隕落,天湖道門將再也沒有能夠上得了台麵的人物,更別提把天湖道門繼續發揚光大了。


    王庭的修行資質很高,縱然是在這受傷的時間裏,依舊破境邁入神台,這更加給了道門門主必須救治王庭的信念。


    從而才會一再的陷入少年的圈套中。


    甚至一開始道門門主根本不知道自己早已落入這少年的圈套裏。


    直到近期事情鬧大,禦風閣的人插手東溟州,道門門主才猛然驚覺,縱然對這少年恨之入骨,但時至今日,他顯然也無法再回頭,隻能一錯再錯。


    算是從被動變成了主動被少年繼續利用。


    從而也讓得道門門主終於知曉這少年的來曆,這少年來自方外,出自魔宗山門。


    更是魔宗山門的少主。


    而他也並非真的隻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年,這隻是出於某種原因,讓他的模樣停留在了這個年紀。


    所以一開始整個天湖道門都把他當成一個少年,本就是極其錯誤的事情。


    王庭喝了一口麵前的酒,入口甘甜,絲絲酒味,纏繞舌尖。


    他笑道:“這原來是米酒,用的不知是道門哪一口老泉?”


    這裏是天湖道門,少年所用之物都該是屬於道門,但王庭的確沒有喝過這樣的酒。


    少年不斷旋轉酒杯,裏麵的酒沒半分灑出來,他說道:“山中隨處一口清泉而已,哪說得出來,或許恰巧是你們道門中人沒有找到的。”


    王庭笑而不語。


    天湖道門裏有什麽東西是他不知道的?


    就算是隨處可見的清泉,也都在他的記憶之中,卻未曾發現有哪一處清泉的泉水是這般甘甜。


    當然,這本來也不是他在意的事情,自然沒心思去深究。


    “楊兄弟,uu看書 .uukanshu.om 你們魔宗既打算遷入中土,何不光明正大的來,非要耍這些陰謀手段。”


    少年冷冷的看著王庭,道:“不是遷入,而是回家。有人不希望我們回家,那麽我們便必須走一些旁門左道,乃至將得那些人一一鏟除,如此,才不會有人阻攔我們回家的路。”


    王庭微微蹙眉,道:“我知道你們魔宗的前身是中州明宗,但那都是在百年以前的事情了,想必那個時候楊兄弟還不在這個世界上。百年的時間,當初明宗的敵人,都已是當今最巔峰的強者,楊兄弟山門的這個決斷,似乎有些太過莽撞了。”


    少年繼續轉動著酒杯,說道:“但不湊巧的是,當年那些人基本上都死的差不多了,如果他們還活著,自然可能會是當世最頂尖的強者,隻可惜,他們在百年前是廢柴,百年後依舊是廢柴,甚至早已成了一捧黃土。


    餘下倒是還有幾個活著,但也基本上離死不遠,正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們人雖然衰老到不堪的地步,但名望還在,依舊是不能小覷的。


    如今齊王朝江湖由禦風閣一家獨大,難以保證他們之間會不會存在某些關聯,若他們求助禦風閣,誰能保證禦風閣會很幹脆的拒絕他們?


    除此之外,禦風閣本身便是最大的阻礙,在這一年時間裏,禦風閣有了大動作,那禦風閣主意圖打破江湖上的平衡,想要在江湖上獨尊,想必這樣的事情不僅我們魔宗不願意看到,你們天湖道門也不願意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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