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漆黑如墨。


    穹頂之下一片陰暗,隱隱有月光穿破雲層的空隙露出絲縷屬於暗夜的光華。


    電閃中,一道霹靂斜斜劈下,打在洛陽的上空,橫貫數百丈,擦起星星火花,使整座洛陽都城都在這一瞬間閃亮。


    黑夜總是在黎明之前,但又在黎明之後。


    但是隨著這一晚過去,洛陽城將會陷入最熱鬧的氣氛中。


    因為前往南境曆練的北朝少年們,要回來了。


    ......


    時間點滴流逝,白晝終於降臨。


    北朝邊境的一座山裏,山中有溪,但這條小溪已被冰雪覆蓋,薄薄的一層冰麵下,依稀可見流水之態,和那不時撞向冰麵的一條條小魚。


    冬意越深,便預示著春意將近,冰麵已經不再牢不可破,總有漏網之魚,成功衝破冰麵,然後在缺水的狀態下掙紮。


    明知打破冰麵很可能會死,但它們卻還是這麽做了。


    溪畔站著一個人,他正在看著這一幕。


    他記起在北古塔時,與塔主最後的一段對話,不由得微微眯縫起眼睛。


    蘇揚提及了閻羅秘府,因為他覺得,相比於天羅秘府的神秘,這閻羅秘府也不遑多讓。


    如果說,目前天羅秘府還算是同盟關係,那麽閻羅秘府就絕對是蘇揚的敵人,這一點毋庸置疑。


    在塔主聽到‘閻羅秘府’四個字後,蘇揚明顯能夠從他的深邃瞳孔中看到一絲異樣。


    “閻羅與我天羅的確有些關係,這在字麵上就很難不被人猜忌,不過閻羅比天羅更神秘,因為我們是在明麵上,而閻羅是在陰暗裏,不為人知。”


    蘇揚心道果然,他一開始便懷疑閻羅秘府與天羅秘府存在一些牽連,現在算是得到了證實。


    難道閻羅與天羅本為一脈?


    二者的關係在明麵上,至少是很確定是一正一邪,一個高高在上,受到千萬修行者的尊崇,一個身處最陰暗的地方,無法觸摸光明,做著一些令人不齒的事情。


    天羅秘府幫助蘇揚重新修行,而閻羅秘府則想要毀掉蘇揚的修行路。


    這裏麵又到底存在著什麽幹係?


    果然,知道的越多,頭頂的陰霾似乎就變得更重,蘇揚突然感到有些頭疼。


    “我們會嚐試聯係閻羅,並給他們一些警告,但作用應該不會很大,不過我至少可以保證,除了那在外的轉輪王和五官王之外,閻羅的人應該不會再出現在你麵前。”塔主看著蘇揚,說道。


    蘇揚無法理解,如果天羅的警告有用,他們為何不早點警告,偏偏要在自己提及的時候,才這麽說?


    “你說轉輪王和五官王,也就是說,你知道其他有四殿已經被我殺死的事情?”


    “你的一舉一動,我們都知道,但也並非全部,因為我們並不喜歡去偷看別人的隱私,所以你大可放心。”


    蘇揚嗤之以鼻,天羅秘府知道大多數修行者的所有資料,這難道就不算是隱私麽?


    眼前,一線溪水曲折流淌


    ,隨山勢而蜿蜒,隨枯木而孤寂。


    透過冰麵而低望,溪水清可見底,一顆顆排列有致光潔照人的鵝卵石密布其中,溪水並不似表麵看上去那般清淺,其深不知幾尺、幾丈。


    蘇揚那一雙全無雜質的清亮眼眸,竟然也無法看透這小溪是何深淺,究竟有何奧秘。


    抬眼眺望,發現溪流的一側,有依山而建的小亭,亭中坐著一名老翁。


    老翁雙手一晃,一杆平淡無奇的魚竿就出現在手中,他放下釣線垂入眼前那小片冰麵破開的溪水中。


    蘇揚微微蹙眉,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亭外,他看著那老翁說道:“老人家,你還未鉤魚餌,況且這冰麵下溪水流動如此快速,又有破碎的冰塊阻隔,如何能釣上魚來?”


    老翁不置可否,隻斜睨了蘇揚一眼,沉聲道:“年輕人,你可知這溪水叫什麽名字嗎?”


    蘇揚搖搖頭,很快答道:“我並不清楚。”


    “老夫一直稱它為人間,隻因它其中的一點一滴一水一石,皆來自天地間,微微如雨,積水成溪,眾生萬物,都可以在這一溪中看到。”


    老翁頓了一頓,胸中泛起些許漣漪,像是在回憶過往,但又因為太過久遠,半晌都沒能記起,隻能歎息一聲,繼續道:“隻是可惜,這溪水原本的名字,我並不知曉。”


    蘇揚頓顯困惑,這老翁的話很是玄妙啊,拿溪水比作人間?


    這未免更像是瘋言瘋語,但卻也不得不令人深思起來。


    “老人家可曾釣上過魚來?”


    “未曾有過。”老翁搖了搖頭。


    “既如此,您為何還要垂釣?”蘇揚錯愕道。


    “因為人世間本就無法盡如人意,不是你想要讓魚兒上鉤,它便會上鉤。”


    “您是修行者?”蘇揚深深凝望著老翁,總覺得這老頭兒很不簡單。


    “我隻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老頭兒罷了。”老翁抿嘴輕笑著搖頭。


    蘇揚有些不太相信,不免放出感知,查探老翁的身體,尤其是他的意識海。


    結果他的意識海並沒有開通,足以說明他並非修行者。


    對於蘇揚的查探,老翁似乎並未察覺,依舊是一副淡然的模樣,保持著同樣的垂釣動作。


    這反而更讓蘇揚心中起疑,無法去相信他真的是一個普通人。


    “這裏是北魏邊境,又是天寒地凍,老人家為何獨自一人在此,你家在何處?”蘇揚不信邪的繼續問道。


    “老夫便居住在這山中,孤身一人,無兒無女。老夫每天這個時辰都會到此垂釣,一直以來,也沒有遇到過什麽人,就算有遇到,也沒人願意過來跟我說話,因為很浪費時間。”


    老翁轉頭看向蘇揚,笑道:“年輕人,你倒是耐心很足,竟然願意跟一個糟老頭子說話,很不錯。”


    蘇揚微微蹙眉,又問道:“您在這裏垂釣多久了?”


    老翁眯縫起眼睛,像是在思考,最終說道:“記不太清了,老夫在三十歲的時候便來到了這裏,今年已是七十有五,每天除了生計之外,便是在這裏


    垂釣,在你們年輕人看來,應該是很枯燥的,亦是很無趣的。”


    “您為何在那個年紀便身居孤山,您想要逃避什麽?又或是你想要思考什麽樣的境界?”


    “年輕人,你太看得起我這糟老頭子了,我哪裏懂得什麽境界?”老翁搖了搖頭,說道:“不過是年輕時候,遇到過一些事情,使我對這人世間心灰意冷,便想著孤身一人,平淡的過完這一生。”


    蘇揚還要再說些什麽,但老翁看了他一眼,又說道:“聽你的話,你應該是一位修行者?”


    蘇揚嘴巴重新閉上,默默點了點頭。


    老翁轉過頭去,說道:“人世間莫過於一癡字,癡於人,癡於物,癡於過去,癡於未來,癡於現在,癡於虛妄。而老夫現在釣的,便是一癡字,亦是這個人間。”


    “從三十歲開始到如今,已經過去了多少年,多少時辰,又有多少日夜,老夫一直在垂釣,卻從來沒有在這裏釣上過一條魚。但老夫仍然持續這麽做著,因為老夫癡於此道,癡於這人世間,令人心灰意冷的世間。”


    聽著這些話,蘇揚若有所思,像是明白了些什麽,亦是懂得了些什麽,再度看向溪水,他似乎能夠看透初才還無法看透的深淺與奧秘。


    這其實十分簡單,因為他想要看透,所以才無法看透,因為他被念頭所縛,拋開雜念,幹淨的看去,一切也就變得幹淨,清晰可見。


    “您真的不是修行者?”蘇揚卻愈發看不透這老翁了。


    “你何故一直詢問這句話?”老翁奇怪的看向他,說道:“你們修行者的世界,老夫並不懂,但也無外乎一個癡字,u看書.uuknshu隻要你靜下心來,自然便能知道,老夫究竟是不是修行者?如果你懷疑老夫是修行者,那麽老夫在你心裏便是修行者,可你看到本質,便能很清楚的明白,我隻是一個糟老頭子罷了。”


    蘇揚怔了一下。


    沒錯,他能夠確信,這老翁確實隻是一個普通人,隻是因為自己懷疑,所以便不能相信,但其實真相一直在自己心裏。


    原來,就算是一個普通人,所能領會的境界,也能夠超過修行者。


    因為二者癡於的東西不同,並無高低之分,就算修行者可以隨意殺死普通人,擁有著開山裂石的大神通,但在思想上,有時候與普通人是沒什麽區別的。


    畢竟二者都是天地之下的人。


    便在這時,老翁突然眼眸一顫,大袖一擺,魚竿上拽,一層波紋自溪水表麵綻開,隨即水花四濺,一尾通體瑩白,渾然一體的鯉魚搖擺著尾巴,騰躍冰麵。


    老翁顯得慌亂的虛手一抓,鯉魚便落入他的手中。


    那鯉魚十分溫順,並未掙紮,隻是張著白皙的魚嘴,安靜不動。


    蘇揚詫異的看著這一幕。


    老翁自己也顯得很詫異,他望向了蘇揚,驚奇道:“老夫垂釣這麽多年,都未曾釣上來一條魚,而你出現在這裏,跟老夫說了幾句話,卻有魚上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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